她无法理解何肖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故而,对于他说的“不一样”也无从揣测。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还隐瞒了别的事?”苏可强迎着那份情绪,“何肖羽,你到底和江明,和我哥哥发生过什么?还是说,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你还做了什么?”
何肖羽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的波动,却陷入更深的沉默里。
苏可看出何肖羽完全不打算回答,悬着的心又一点点凉了下来。
又是一阵良久的死寂。
最终,苏可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何肖羽的车消失在了街区,这回是真的走了。
苏可站在大路上,目送尾灯消失。不知是不是今天情绪波动了太多次,竟已习惯了此时的失落。
她闷着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家。才一推门,安朵就扑上来追问:“可可,何老师走了吗?你们又说了啥?”
安朵显然也处于亢奋状态,她今日受到的刺激,俨然不比她这正主少。
“他走了,什么也没说。”
苏可的心里依然发堵,忽觉屋里过于安静,抬眸才发现,楚辞竟不在屋里。
“楚辞哥他人呢?”苏可机械式地问道。
安朵仍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才想起这个人:“傻狍子啊,刚刚你出去送何老师时,他接了一通电话,好像很重要,脸色不太好,说明天会联系你,匆匆忙忙走了。”
苏可悬着的心略略回归,不免又自责起来:“是啊,他本来也是来忙自己事的,都是被我耽搁了……而且今天还……弄得这么不愉快。明天该和他道歉的。”
“诶,先不说他了!”安朵突然打断,强行拉回苏可思绪,“可,虽然我还是不大明白在你身上发生了啥,但听了个大概,总之……是不太好的事。你接下来咋办?真的要去调查那些事吗?”
苏可对上安朵的眼睛,忽而意识到,如果因为她的调查,对方真的摸到了家里。那么很可能也会连累安朵,思量半晌,反手握住安朵的双臂。
“安朵,你回学校住吧。”
安朵一听,脑袋瓜就转明白了,两道精修的眉毛登时拧起。
“呸,都说了姐妹两肋插刀,胡诌啥呢!你可别想这时候甩开我!”她拨开苏可的手,反过来抓住苏可双肩,“只管回答我接下来咋办,不该说的别说!”
苏可被突然凶起来的安朵吓了一跳。
虽然她依然不想把安朵卷进来,可是这会儿,她已没精神头再游说安朵。所以姑且回答了她的话:“我不会退缩,不管什么问题,我都会直面。但是……在此之前……”苏可垂下眼帘,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刚才与何肖羽的那番对话,“我必须知道我是否该相信那个人,现在的我……没办法,除非知道他在隐瞒什么。”
“你说的……是何老师?”安朵问。
苏可缓而轻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朵,你前几天说,有商务部的同事要去北京出差,得做一期赞助公司的商业广告稿,正在找一起去的编辑是吗?”
话题冷不丁转到工作上,安朵愣了,机械地回应:“啊……是啊。”顿顿,“你有人选吗?三天后,出差一天一夜。但编辑部最近忙,没人应,那边正头疼,都打算自己下笔了。”
“我去。”苏可接道。
果断的语调再次让安朵吃了一惊。
苏可径自解释道:“但是这件事,别和任何人说,尤其是何肖羽。”
*
另一面,楚辞全身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开着车,心里挂念着苏可。他有些后悔刚才接了电话就赶出来。总该等等苏可,或出去找下苏可,他很担心许航又会向苏可灌输什么怪异的想法。
可那通电话确实来的急,也只能暂时放下思绪。
不多时,他的车停靠在大桥夜路的一侧。
周围空空荡荡,只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
路灯晃在四周,把长长的路,切成了一块块看似不大连续的片段。
在某一块片段的中央,停着一辆车。
两个被拉长的人影从车背面映出。他们正在抽烟等人,阵阵白雾从那头飘散开来。
“怎么样,这次是真下决心回来了?”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是说给楚辞听的。
“嗯。”楚辞边往车方向走,边回应,身姿不知不觉挺立了些,“不过,在此之前,有个情况……‘那个人’可能掌握了一些线索,打算着手调查。如果放任,可能会有危险。”
车那头的人确实有了些许反应,月光照出了其中一人的轮廓。
“还有一件事。”楚辞径自又接了下一句话,“据说还有另外什么人在调查这件事,或许也是相关者。”
“另外什么人……”那人再次开口,随即看向身边正在抽烟的人。
那人什么也没说,用力嘬了口烟,又用力吐出去。
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袅袅升起,将这片夜色,涂上了读不懂的迷。
*
便是在这逐渐稀疏的大道上,不久前,也另有一辆出租正在向某处驶去。
收音机里深夜频道,逐一停止。
刚换过班的司机,眉宇间添着几分困星。
为了保持清醒,司机不得已开了窗,将手肘搭在窗子上。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夹着一支烟。烟气不断被风吹到后方,其中一部分又随着后面开着的那扇窗裹回了车里。
曹阳已经戒烟很久了,现如今已闻不惯这股二手烟的味道。
几度握住把手,想把窗户摇回去,又几度忍住。
他逼着自己看向窗外,像是想要将整条街的街景刻入眼底,又像是想要确认四周没有在追踪他的车。
自从之前见过赵海龙后,他的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总觉得周遭有人在盯着他。
照这样下去,他的调查很难顺利展开。
如果后续真的查出了什么与这帮人相关的事,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怎样才能破这个局?
曹阳下意识咬住食指指尖儿。这是他烦躁时的小动作,本来已经好转了些许,这段时间却抑制不住地重拾陋习,原本整洁的指尖儿变得坑坑洼洼,指甲旁也撕破了一层皮。
但这都没引起他半点关注。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挡风玻璃,似乎正跃过它,捕捉着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
要不……报警?赵海龙那拨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明面上作祟。
可这样一来的话……
曹阳的齿间力道增大,出神地琢磨起什么。
好巧不巧,一辆警车正朝着某条小街疾驰而过!
红蓝警灯登时将四面晃上了奇异的颜色。
曹阳眼镜片后的目光一闪,追着那警车扭头回望,忍不住想去抓一下这救命稻草。
可最终,还是一咬牙,强行收回目光。
他定定坐在后座,双手置在膝盖上,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到后来索性用力摇上了窗户,迫使自己暂且断了这念头。
奈何司机师傅也被擦肩而过的警车引去了注意。侧着头,收回夹烟的手,饶有兴趣。
“这么晚还出警。”司机闲聊似的又从后视镜瞧了曹阳一眼,似乎是觉得,今日这位客人从上车开始,神色就不大好,便随口聊道,“小伙子,刚看你从那附近出来,你知道那边儿出啥事儿了不?”他的眼睛泛出几分交织了顾虑与好奇的幽光,“难不成又出啥命案?”
被点到名,曹阳的神经立刻被引了回来,余光又瞟向了刚才警车拐入的小巷。
“不知道,我路过的时候并没发生什么事……”他强调,“但也许有,我不对没看到的事发表意见。”
闻言,司机师傅哼笑道:“这不是闲聊吗,又不是侦讯,这么严谨干啥!”
他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用力吸了口烟。
吐出时,曹阳不免又拢起眉头,下意识向旁边撇了下头。
本是打算顺着刚才的思绪继续思考,司机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听你这口音,不像长居本地的人,你是做啥工作的?是来长滨公干?还是来玩儿的?”
曹阳自然不能透露真实目的,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我是杂志社编辑。”
司机师傅一听这个职业,反倒更有兴趣了,立刻从后视镜又瞧了曹阳一眼。
“我就看你这扮相,文绉绉的,像个小姑娘儿似的!”他哈哈大笑,又觉得不妥,连忙找补一句,“啊,当然,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人就是不大会说话。”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外地的编辑……难道长滨的事已经传到外面去了?你们外面是咋报道的?”
“师傅指的是什么事?”
曹阳低低的声音从后座响起,余光又朝后瞥了眼,确认是否有车跟踪。
司机师傅以为曹阳是真不知道,诧异道:“当然是那起死而复生的事件!当然,不止这个,前阵子啊,海滩上也死了个人,事情闹得还挺大,路都封了好几个小时。好像也是晚上,那会儿是我的班儿。”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长滨最近是咋了。我啊,是从这里出生长大的,本来这是个挺安静的小县城,但是自从六年前,这里时不时就会出点儿事……就像那场轰动市里的煤气爆炸事故,还有那个姓江的高三生坠楼。发生得都那么突然……一切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哦,对对!”
司机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追说,“不光是这个,还有那个骗子……就是叫啥来着。”顿顿,“对!铭锋诈骗案!”
听到了这个关键词,曹阳终于抬起眸子,目光又从后方移向后视镜里的司机师傅。
“原来您也知道这件事。”曹阳终于不再敷衍。
司机师傅听到客人接话,继续说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在这里活了几十年的人。想当初那个叫……‘高粱置业’的楼盘还卖到了我跟前儿。说是现代化很强的楼,找了老外设计师设计的。我爱人稀罕得不得了,又在她那几个姐妹撺掇下,天天搁我这儿说啊,就是让我也买!我哪有钱,只能合计着把自己的车抵押了去银行贷款。但也幸好,我那破车没人看上,买家犹犹豫豫,最后反倒是那楼盘先出了问题。”
司机冷笑一声,就像在显摆自己当初的英明。
“那房子啊,就是个鬼楼!谁沾上谁不幸!楼是个烂尾的,人也卷款跑了。长滨统共也没多少人,全都在那里鬼哭狼嚎,听说还自沙了几个做生意的,都是投资了那个地产公司……真是作孽啊,作孽!”
曹阳听着司机师傅的话,看向手头上紧紧攥着的一沓文件。
抬头写着四个大字:高粱置业。
瞧着上面一行行的铅印小字,曹阳的眼神更深了。
是啊,作孽。
自他在从老辉那里听到丁学林和高粱置业有关时,这几天就一直边躲着赵海龙,边深入调查起这件事。
很明显,这个楼盘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非法集资的骗局。
在他听来,丁学林大抵是参与过这事的,比如帮高粱置业的总经理兼法人耿东跑腿洗钱。
账户里的一千万,虽然没有证据,但很可能和这件事有些关系。
然而让他有所不解的是,耿东在担当公司法人之前就罹患了癌症,本就不久于世,又没有子女家人。那么他拼了老命去操作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他和丁学林之间不单单只是合作这么简单吗?
但无论怎么说,耿东都不可能直接关联到丁学林的“死而复生”。除非哪天他也从地里钻出来。
那么谁才是这件事的推手?最终又是什么目的?还有最关键的,丁学林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其中又酝酿着什么阴谋呢?
无数思绪开始在脑海中乱窜,曹阳的眉心越来越深。
当初他来长滨时,可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样。
不,现在没想到,六年前,当他在楼下目睹那场煤气爆炸发生的时候,也没想到其中竟包含着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些事。如果那时的自己也敏锐一些,兴许现在就不会凭空冒出这些问题了。
曹阳不禁有些懊恼。
“尸骨,女人的尸骨。”
就在这时,几个特别的字眼儿钻入曹阳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