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被绑架的事，一夜之间，全校皆知。
当他推门进班时，不少人正好在讨论这事儿。
一见正主现身，大家伙儿一窝蜂地凑了过来，一通打听。
江明委实不喜欢因为“受害者”身份被关注，打了好半天哈哈，才把这帮人打发走。
出来途中，突然遇上了正收作业的楚辞。
楚辞张了嘴，有那么一瞬，好像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转过身，没好气地同头桌一名男生吼道：“抄差不多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不着四六！自以为是英雄举，英雄冢里无英雄！早晚有的后悔！！！”
他这劈头盖脸一通骂，字字珠玑，语气严厉。
抄作业的同学一脸茫然，仿佛全脸都在说：收作业就收作业，咋还牵扯上坟堆儿了？多不吉利啊！而且这是啥意思啊，和他抄数学作业有啥关系啊！是公式带毒，还是数字有刺？
他完全听迷糊了。
然正是这一愣一抬笔的当间儿，楚辞直接把本子抽走，撞开江明便走了。
同学由愣变成错愕，立刻起身追半步。
“诶！！啥意思啊！我、我才写了个‘解’，你、你好歹让我把公式抄上啊！”
前面哪里还有楚辞的声音。
同学一脸无语，用笔尾挠了挠头。
“我这是咋惹着他了？挺温和一人，今天吃枪药了？”
“不是你惹着他，是我。他想说，我识人不清是冤大头。”
江明冷不丁插说一句，随即想起什么，苦笑自嘲，“或许，真的是吧……”随后与这同学擦肩，默默走向自己座位，屁股刚一着椅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辞显然还在生他的气，不，该说是更气了。
按理，他该是追出去，趁着楚辞有点松口，赶紧拉上他好好聊聊之前的事。
可现在……
他想起五金店老板突然离世，想起自己被猎哥绑票，继而又想起那通不该听到的电话，即便是有在年前与楚辞和好的打算，现在也都只能选择搁置。
就像许航说的，现在看来，这事儿已经不再是事故这么简单了。
所以这会儿楚辞和自己闹别扭也好，那帮人就算还想来找麻烦，也不至于集中火力对上楚辞。想楚辞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可是一拳也挨不了的。还是等事情都结束，再和楚辞好好解释清楚。
江明憋闷，又只能强咽苦楚，闷头掀包拿书。
这一抬眼，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许航。
他不知何时进的班，但迟迟没入，站在门口不知在琢磨什么。
校服领子仍然提到了上面，嘴巴被遮，便将那双眼睛突显得更加淡薄。
许久过去，他才重新挪动步子朝里走。
然后像一道影子，沉默着，走进了这个全是欢声笑语的班级。
还是同初见时一样，没人特别注意他，他也完全不看周围人。
只是在绕过讲台时，才正式抬头看向后排的江明。
班里大抵也只有江明正看着他。
江明从来都不吝啬招呼。
可是今天不知咋地，许航的脸色很不好，蒙着阴鸷，竟连江明都怯了半分。
幸而走近后缓和些许。
江明这才松口气，想着也许是因为病后的缘故，遂给了许航一抹疲惫的笑。
“来了啊！烧退了吗？那个……昨天没送成药，晚上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但是太晚了，怕你睡了。”
他的声音依旧爽朗，同时试图在淡化昨天的事。
许航将书包丢在自己座位，径自坐到江明旁边。
“你什么情况？”他劈头就问，语气寒得吓人，“去买个药都能被人掳走，指望你和我一起调查，我也真是瞎了。”
江明的笑有些僵硬。
许航一向喜欢说些难听话，今日说得格外难听。
而且比起“好朋友气急败坏”式的关心，倒像是从骨头里在嫌弃。
江明性格大大咧咧，但其实自尊心很高。这事儿确实让他有几分挫败。
所以也没回嘴，只是尴尬地回了句：“抱歉啊。”
他努力装作平常，末了，避开了许航的目光，似乎想马上结束这个对话。
许航察觉，微微皱起眉，半晌，靠近些许。
“江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明身子一僵，脸色愈发苍白，眼神也更加游移。
这副表情已然回答了许航的问题。
江明自己也没否认，他不想欺骗自己的朋友，但同样的，也没把事情说出来。
他回望许航，眼里全是矛盾与痛苦。许久，试探性地问道：“许航……我们一定要继续查下去吗？有没有啥可能，就是……我们就此打住……？”
许航的眼神骤然变化。
晦暗中覆盖了一层凌厉。
这样的眼神一点不留情面，凶狠且带足了敌意。
江明心知道许航不会同意，其实也不晓得自己为啥会这么问。
所以不等许航回答，江明自己先否定了这个说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想让你放弃，我只是……”
“到底发生什么了？”许航毫不客气地打断江明的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告诉我！”
江明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逼供的犯人，火气登时升了上来。
“也不一定是发生了啥，而且我也没必要事无巨细把自己的事和你说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就像你，不也没有和我说过你家里的情况吗？不仅没说过，还欺骗过，但这终究是你的事，我也没像你现在这样逼问过不是吗？”
一声“家里情况”瞬间踩在了许航的雷区上。
许航眼神中的戾气更深了。由是也想起了在“绑架”事情发生之前，确实好像还有一档子事打算和江明算账来着。
“所以你真的给我爸妈打电话了？”
许航的声音很淡，渗着一丝森冷。
江明答得干脆：“打了，都打了，你那时候高烧，我想和你爸妈知会一声。”
“但是被拒绝了？”
许航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不真诚的笑意。
江明默认，遗憾地垂下了眼睫。
忽觉得自己衣领一紧，整个人都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拽了起来！
身后椅子倒下，桌子被撞得歪七扭八！
江明失去平衡，立刻扶住歪桌衣角，怔怔看向面前人。
许航脸上突然没有了表情，半侧轻微抽抖着。
“是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的？”
揪着江明的手也在不断用力，恨不能将江明这校服一角扭成碎布。
江明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许航，宛如一头即将发怒的野兽。
可江明也不是害怕的人，目光逼入许航的视线。
“我承认确实不应该直接打这通电话，但是你那种情况，我也没办法再去问你！至于能不能打这通电话，你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朋友之间相互平等，既然你都可以怀揣隐私和秘密，为什么还要用不平等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可这并不是隐私，是我的事！你别忘了，你是来帮我调查的，而不是想方设法扯我后腿的！”
许航紧咬下齿，突然将江明推开。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这回的动静比之前还大，桌椅全数撞到了旁边。
连同旁边坐着的同学也都条件反射似的躲到一旁。
瞬时间，全班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江明顾不得这些，他整个人撞在后黑板前，隐匿在身上的多处疼痛迅速在身上各处蔓延！
他死死咬住牙挺着。
然没等他缓过神儿，许航又走了过来，再次粗暴揪起他的衣领。
许航盯着江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江明，打从一开始，就是你缠着我要和我一起调查，我也只是接受。说实话，在我看来，你就是个伪善狂妄、自以为是的蠢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只想调查。现在既然你什么也帮不上，就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至于你肚子里憋的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了。全当从头到尾，没和你提过这事儿！你也全当识人不清，没结交过我这个人！”
说完，许航再次用力一推。
江明身子一晃，再次撞在了墙上。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不过气头上回了一句嘴，许航就生这么大的气，甚至还要将他推出调查。
最关键的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在同情可怜他，他打那通电话也只是在关心他。
江明紧忙解释：“许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那通电话也……我没想同情你！我……”
然而许航已经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江明只好努力站好，先示意周围人并没什么事，劝退这帮人的围观。
随后追到了许航桌椅旁，忍着痛再次向许航解释。
“许航，有些话我是在气头上，我知道你也是……我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意思。我自己这事，确实是有点东西让我犹豫疑惑，这事真的不能乱说，我得再想想……许航，我……”
可是说着说着，江明的字眼儿逐渐消失在了口中。
许航从头到尾都没再看他一眼。
就是从那一转身开始，许航的眼睛，再次变回了最初灰海般的样子。
里面没有倒影，也没有任何一个人。
除了一声轻蔑地哼笑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回应。
江明于他，好像突然变成了空气，不再存在。
江明心里很难受，就好像自己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对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可惜就连这份难受，似乎也传达不到许航的耳朵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