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几步,苏可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化被动为主动,也拼命跑了起来。
两人一路跑进了何肖羽的红色捷达内。
但是苏可并没在第一时间进来,而是在外面打电话确认了下什么事。
等重新挂断,她才缩身进入车内,开口就是一句:“我刚刚给我妈家邻居打了个电话,说是几分钟之前,他们出门了。他们应该是去我旧家附近的明城地产。”她关上车门,拉上安全带,掏出手机快速在给楚辞的短信里,输入同何肖羽说的地址。
何肖羽拧钥匙的手略微一顿:“明城地产?那不是一栋烂尾楼吗?”
之前在寻找呼机查找线索时,他正好看过那一片儿。
“是。”苏可按下发送键,后肃着神色看向何肖羽,“我一开始和我妈通话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苏汝山在不远处正和什么人讲电话,虽然我只听见了几个词,但如果没猜错,他是约了什么人,下午两点,在明城见面。”
她抬手确认了下时间:“现在一点多了,如果从他们家出发,正好近两点才能到。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去赴约了。”
可为什么这时候赴约?赴的什么约?约的什么人?
这个人和背后的事情是否有所关联?
何肖羽心中也有诸多疑问,但此时此刻还顾不得那些,他放下手刹,蓦地踩下油门冲出停车场。
在前往途中,苏可又按下了苏汝山的电话,希望可以尽可能地再拖一下苏汝山,或者再打听出更多关于母亲的情况。
奈何苏汝山就像知晓苏可的目的一样,始终没有接电话。
苏可愈发焦灼,不断看着手上的表。她头一次如此痛恨时间的流逝。
偏在这时,前方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整条路段被堵得水泄不通。
如果真要进入这条主路,他们很可能会错过苏汝山的赴约。
那么之后再想掌握苏汝山的动向,可能会愈发吃力。
母亲的安危便再难保障。
苏可没办法用母亲来赌这个可能。
“我去找辆自行车先过去吧。”苏可等不及了,只手拉住门把便想下去。
“还不用。”何肖羽抓住苏可的手,冷静地环视下前面情况,突然挂上倒挡,放弃了进入主路,然后一打把,转而驶向与目的地背道而驰的地方。
苏可回头看向越来越遥远的车队,不明何肖羽这是要做什么。
却听何肖羽从旁说道:“近在眼前的可能是死路,看似更加漫长的,反而更能到达彼岸。”在他说话途中,车子已经驶上了一条环路。
这里的车要比方才路段少了很多,车速得以最大限度地提高。
很快便从这一望无际的路上,看到了一串掉头的拐口。
何肖羽减速转过后,突然换挡,清脆两声之后,只听一阵油门轰响,车子用了方才两倍的速度飞驰而出。苏可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把手,她窥看着何肖羽的侧脸,脑海回荡着方才何肖羽的那句话。
——近在眼前的可能是死路,看似更加漫长的,反而能到达彼岸。
他说的真的只是路吗?
这个念头在苏可心中一晃而过。
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大楼引去注意。
他们穿过一片此起彼伏的红砖楼,渐渐来到了一块相对荒芜的区域。这里四处围着墨绿色的隔离网,平地起的楼只能看到粗糙的水泥色。到处都是废弃的施工材料,唯独没有一个工人。显然是一栋久未有人管理的烂尾楼。
其外墙还涂着一行字:明城地产。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甚至比走主路还快!
苏可不由再次看了何肖羽一眼,但只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前方烂尾楼一层层的黑窟窿里。她无法想象,苏汝山为什么会来这样一个地方与人见面。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些人见不得人,要么就是他们谈的事见不得人。
那么母亲的处境绝对谈不上好。
“妈……”苏可齿中无声挤出这个字,攥着衣角,“在哪儿……在哪儿……”
何肖羽也放低速度,没急着下车,而是从旁环绕,带着苏可去搜索人影。可是一栋,两栋,三栋……在明面上,他们没看到任何一个可能有人的痕迹。
再往里,却因着视线被遮挡,没办法直接确认。
苏可唯一能想到的方法,是试图再次拨打苏汝山的电话,同时摇下窗户,想赌赌会不会听见手机的声音。可惜,这一次,电话是占线。
“该死!”苏可心中焦灼,看着那不少的楼层,如果真是不管不顾地冲下去找,想必人早就走了。必须再想个办法,苏可高速转动着大脑,同时再次不间断地拨打着电话。
何肖羽也很清楚这么转下去毫无意义,轻轻垂眸想了片刻,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路边。
开了约莫有五分钟,忽然停车。
“苏编辑,再打一个电话试试。我们下车去那栋楼看看。”
何肖羽说着,直接推门下来直奔其中某一栋而去。
苏可想也没想也跟着下去,按照何肖羽的话又再次拨打了电话。
但电话依旧占线。
“不是约见吗?为什么一直在打电话?”苏可烦躁,又加了几步小跑去追何肖羽,“何老师,一直打不通,能听见说话声也行。”
“继续打。”何肖羽大步流星朝前走,在路过某一辆车时,步子稍顿,朝里瞧了眼,大抵是又确认了什么,之后的步子更加快。
苏可跟在他后面,渐渐明白了何肖羽的思路。
苏汝山来这里,如果真的带了个人,想必不会打车。但是他也不一定开自己的车,所以很可能提前备了一辆其他车辆。所以在这片荒废之地,但凡有辆车突兀地出现,不管是不是苏汝山平时所开的车,都有可能来自苏汝山。
也就是说,离车子最近的那栋楼,大概率就是苏汝山赴约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他们顺着楼梯往上爬的时候,不知从第几层开始,空气便隐隐飘出了一些非常小的说话声。而顺着他们愈发往上,这个声音也愈发清晰。
正是苏汝山的声音。他似乎因为什么事正在与人争吵。
“就快了,应该就在上面了!”
苏可气喘吁吁扶着水泥墙,脸色却红得见喜,仿佛看到希望。
然而就在她转身,朝上再次迈出步伐的瞬间,一个“东西”突然从余光中坠下!
苏可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楼体下方传来一声闷响!
“咚”的一下,什么东西似乎变得支离破碎。
苏可猛刹住脚,看着声响的方向,脑子几乎炸开。
短短的几秒里,她的大脑不断在自主判断着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可能爬上她的每一根神经。
这突然的坠落也出乎了何肖羽的预料,他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跑向空旷的楼层边缘,在往下看的一刹,整个人震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前后脚,苏可也冲了过来,看到下方情景后,也猛吸了一口凉气,本能捂住嘴。
一片猩红映入眼帘。钢筋、水泥……置在底层的建材上,几乎都铺上了这个色泽。红色汇成一幅巨画,包裹着一个形态扭曲的人。
一个男人。
不是母亲。
苏可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但是第二眼,却竖起全身汗毛!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分钟前还在上面与人说话的苏汝山!!
“怎么会是他……”苏可紧抓着何肖羽的手臂,脑子凌乱异常,“妈……我妈她……”说话间,一阵歇斯底里般的呜咽声从上方传来。
苏可猛然抬头看向上方,“妈……”
苏可果断扭身便往上跑,待到上层视野出现时,再次倒吸口气。
只见王美珍半身悬在楼层边缘。那里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松动,不时又碎裂的水泥碎块往下掉落,王美珍的双眼被黑布所蒙,嘴和脚,都被胶条挡住,唯独挣脱出的手正紧紧抓着边缘的一处外露钢筋。
但是她显然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求救般地哭喊,不住从胶条里溢出。
她的手也在一点点松开。
“妈!!”苏可疯了似的朝王美珍跑去,便在她即将坠落的同时,直接扑身过去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奈何根本无法制止母亲的下滑,连她自己也跟着一起要往下坠去,眼看着也被带到边缘!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再次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苏可的小腿,狠狠将王美珍和苏可一起往后拉了半身。
“苏可,别怕,抓住!”
何肖羽仰身朝着苏可,一只脚蹬在承重柱上,用尽全力往后退。
苏可全身都在发抖,闻声,朝声音的源头看了一眼。
何肖羽朝她努力撑了一丝笑,仿佛在用全部的表情告诉她,他会解决这一切,不会让他们任何人出事。
明明知道一人带两人,有太多变数,最糟糕的情况,甚至连他都有可能被带下去。可是当她对上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几近绝望的心,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归处。
好像但凡他开口,一切就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
苏可也对他用力点了下头,然后不再顾及后面,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母亲的手上,她一遍遍抓着,一遍遍用力,也在一遍遍地和王美珍说:“妈,抓住我,抓住!”
王美珍看不见,但她辨得出女儿的声音。
第一反应却是战栗,仿佛六年前,失去至亲的一幕再次上演。
“不……不!”她从口布里发出模糊的喊叫,反而想要脱开苏可的手,但在苏可再一次坚定地喊出“抓住”后,忽而愣住。
她从这一声中,再想不起那个,稚嫩的,连提个东西都会哭丧脸的小百花。
这个女孩,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又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催使她成为独自面对风雨的模样。
王美珍心中五味杂陈,竟庆幸自己的眼前有这样一块布,可以不至于让这个孩子看到她此时的表情。而在这一时,她突然也生出一个在她来看不该有的念想。
她真的好久没和这个孩子好好说话了。
她好像已经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儿,她想再听听她絮叨学校里的琐事,想再看她笑着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撒娇地喊一声“妈”。
她……不想再让这个孩子哭了,不想再让这个孩子以这种方式失去至亲。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王美珍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全脸因激动涨得通红,明明是一副即将破碎的模样,却陡然咬住口中的布,回手抓住了苏可。
苏可眼底终于见了光亮,咬住牙,更加用力地紧抓王美珍的手。
奈何她的力道还是有限,不管多努力,王美珍的手依然在不断下滑。
“妈……妈!”苏可整个额头都布满冷汗,双齿几乎快被咬碎。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忽然,一只粗糙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王美珍的腕子。这只手黝黑又充满力量,仿佛只一瞬间,就化解了全部危机。
苏可愣了下,本能转头看向,下意识低喃:“刘警官……”
只见满脸胡子拉碴的刘桥正专注向上拉着王美珍,感受到了苏可的目光,他莞尔:“又见面了……小姑娘,先把你妈妈拉上来!”
不过区区几字,苏可悬起的心突然有了着落,眼眶顿时泛红。
余光深处,其余穿着制服的警察也在陆续跑来帮忙。
楚辞则是冲到了何肖羽身边,跟着他一起将苏可往回拉。
终于在夕阳快落之时,所有人都脱离了危险。
苏可才一站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母亲,紧紧拥住了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妈……妈……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积压了许多年的情绪,仿佛都在这一刻决堤。
她再也绷不住,靠在王美珍的肩头号啕大哭起来,王美珍亦是紧紧拥着苏可。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母女俩相拥哭泣,身影叠入夕阳之中。
何肖羽看到王美珍和苏可都平安无事,终于也松了口气,跌躺在地上,看着水泥顶天花板说着:“谢谢了……来得很及时。”
楚辞也气喘吁吁坐在身边,方才的惊险,似乎还停留在那张书生气的脸上。
而在这劫后余生的虚脱之外,楚辞眼里生出一抹深深的怨怼,仿佛在责怪着他竟让苏可陷入这样的险境。可他一想起自己上楼时,看到这个人哪怕自己会跟着掉下,也不想松手的样子,到嘴边儿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何肖羽先开了口:“下面那个……苏汝山,怎么样了?”
“来的时候只瞟了一眼,但……应该是死透了。到底怎么回事?”
何肖羽没回,抬眸看向站在一边,也在倒着气的刘桥。
他正在高处,用手势指挥其他同事封锁现场。
他似是感受到了这抹目光,转头,与何肖羽四目相接。
但这回,他的眼睛里没有之前的轻快,他的目光深沉,肃杀,如刀子一般锐利。
何肖羽的阅历终究在刘桥之下,冷不丁被这个眼神所慑。
很快,他便明白了,看来这一次,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了结。
长滨,今天,又一桩命案发生了。
*
长滨派出所,何肖羽坐在询问室,正静静等待着待会儿警方来的笔录问询。
大抵是关于今日苏汝山坠楼的事件。
在短暂独处的片刻里,何肖羽忍不住又回想起了今天目睹的那一幕。
苏汝山是真的死了吗?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谋杀,抑或是一场事故?
偏偏又在这天,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而且如果不是他和苏可乃至警方及时赶到,或许就连王美珍这个最后的证人也会一并坠落。这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人,算计好了,想一口气解决他们。
一切竟与六年前江明坠楼的情景如斯相似。
何肖羽指尖轻轻在椅子边缘滑动,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房门响起,一个坚实但步伐利索的脚步声从后传来。
何肖羽几乎同步收回思绪,准备应对方才带自己进来的那名年轻刑警。
然而没想到的是,来人穿得并不特别正式,是典型的便衣。
略显黝黑的脸上,挂着看似亲切,实则犀利的笑容。胡茬隐隐从下颌透出,大抵也因着苏汝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何肖羽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正是今日带队的刘桥刘队长。
也是在苏可家里被盗时,来问过一二的那个男人。
何肖羽有点意外,尽管这是一桩涉及人命的坠楼事故,可是自己在这次事故中扮演的角色,甚至不如苏可重要。他顶多顶多算是个目击者,还是事后的那种,竟能让忙成这样的刘队亲自来问。
要不是这是个亲力亲为的领导……
就是这次问询,可能不单单是“目击问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