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才一抬起,忽听一阵警铃声自远到近。
守门的小兄弟立刻跑过来:“龙哥,外面有条子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往这边来了!”
屋里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忌讳这件事,登时变成了蒸锅上的蚂蚁。
就连刚刚气势还很烈的赵海龙也下意识松了手:“他们怎么来了?谁犯事儿了?”
所有人立刻摇头,各个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彼此的猜疑和对来人的警惕上。
就等这会儿了。
曹阳看准机会,突然跑过去抓住老辉的手肘,低低说了一声:“跟我走!”
他突然撞开前面出神的人,直接往外跑!
“龙哥!把这个人给忘了……妈的,拦住他!”
其中一人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伸手拦截!
曹阳不咋会打架,只能拼命躲闪,靠着一股子蛮劲儿往外跑。
可是这里人委实太多,反应过来的速度也比曹阳想象的要快,他心里一阵暗咒。
但幸好千钧一发之际,那叫老辉的男人帮了曹阳一把!
老辉虽然不知道这抓他的人是谁,也不晓得他干啥带上自己。
可曹阳对他没有恶意,这点毋庸置疑。
更何况自己的警告和情绪已经泄过了,再和赵海龙耗下去也只能自己吃亏,趁机离开也不错。于是帮曹阳挡了几下后,老辉倒是转守为攻,主动抓上文弱的曹阳。
“他妈的,小鸡崽子还想带人跑!还以为你多大本事!”
老辉骂骂咧咧,带着曹阳往外冲!
终于拱开了把门的几个,大步朝着门口跑。
曹阳推门的同时,不往朝后喊一句。
“龙哥,真对不住了,我们的事下次再说,警察我可惹不起!”
“你他妈的!”
赵海龙气得脸色青紫,带着人迈了几步想追!
警铃声愈发近了,化成一条隐形的警戒带,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赵海龙不得已停步,半张脸不断抽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顶在嗓口的气用力呼出。
这口气很粗,带着浓浓的杀意。
“这该死的情景还真是似曾相识。”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多年前的一群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那是他这辈子头回那么生气,从此就发誓,谁也别想再让他忍气吞声。
到了还是矮人一头。
“他妈的……”
因烟油子而泛黄的牙齿里挤出这样几个字,终于冷静些许,阴鸷低垂的眼睛四下瞧。
大抵是从老辉来时开始,这家店里的客人就已经跑了个精光,只剩下不能离开的老板娘一家,颤颤巍巍地站在角落里,如同罚站的学生,确实也不像报警的人。
外面的警铃仍在继续,并不确定是不是因这边而起。
其实赵海龙本也不觉得事情和自己相关,他吃的好好的,对老辉不也还没动手么。
但脏事做久了,心虚难免。
“如果有人问,啥事儿没有,你们该他妈干嘛干嘛!”赵海龙怒吼,提前封了口,另道,“再给我加盘五花肉!三瓶雪花,冰的!”
待见老板娘白着脸跑去准备,他才虎着背转身打算回去。
碰巧一个小弟跑来,差点和赵海龙撞了个满怀,幸好急急刹住脚才救了他一命。
“龙哥,刚刚在包厢里看到了这个,好像是那个姓曹的商人掉的!”
小弟面露狠相,将一个黑色的东西交给赵海龙。
赵海龙接过,放在眼前歪头看了看。
里面仍然发着丝丝拉拉的声音。
赵海龙反复瞧着,按下其中一个钮。
咔哒一声,全停了,接着又按下了其旁边另一个钮。
死寂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说别的,你说的那是香港地下赌庄,敢用这个过钱的,都是福建广东那边离的近的,我们可是在东北,东北有东北的规矩,和那边不搭嘎,你找错人了,滚去广东吧。
咔哒,声音再次停下了。
“录音机。”
赵海龙喃喃念着这三个字,看向两人逃走的方向。
阴鸷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另类的狠意。
*
与此同时,这股子凉意仿佛透过空气,撞入了曹阳的身体。
曹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脚下没停着跑,也不忘回头朝后看看。
见还是没人追来,这才又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悄摸发的举报信息成功拦住了他们。
然紧接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去摸自己的衣服兜。
里面干干瘪瘪。
曹阳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立时停下脚,开始在身上胡乱翻找!
没有、没有……全都没有!
摸了一圈儿后,曹阳便确认了,自己这是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妈的!”
文绉绉的人,罕见咬牙骂了一句脏话!
这一声也引起了老辉的注意。
两人已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了。
老辉回头见曹阳停了,又确认赵海龙没追来,这才也跟着驻足。
上了年纪的身体可经不起这么连续的造。
老辉扶着膝盖用力倒了好一会儿气,然后就这样,冷冷瞅着曹阳在那里翻找、恼火。
“咋地,丢钱了?”老辉随口问道。
曹阳闻声,这才想起眼下还有比录音机更重要的事。
反正他也不会在长滨久居,之前告诉赵海龙的名字信息也是假的,联系电话也是投币公共电话。只要这几天小心点儿,倒也不至于出啥事。
最关键的是,录音机原本想录的重要东西也没录成,至多只留下了赵海龙吃肉。
“没有,不是啥重要东西。”
曹阳顷刻间恢复了冷静,紧紧盯着老辉,仿佛是猎人扫到了猎物。
老辉是老江湖,自然能感觉到曹阳眼睛里透露的可不是善良,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急切的求生渴望。
“说吧,你是什么人,想和我说啥?”老辉开门见山。
曹阳盯着老辉,思忖要用什么方式应对。
后来想想,以老辉的性格,没有什么比直截了当来得更好。
便溜达到老辉面前,压低声音,用反问回答。
“我想知道,六年前,是不是有个叫丁学林的人,要求咱们搭线香港地下钱庄?”
老辉晦暗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针样的尖锐。
他眯缝着眼,重新打量面前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你是记者?还是条子?”他眉头紧锁,也慢慢站直身体,戒备起来,“你是想调查最近死而复生的事?”
这事在长滨乃至滨海,果然是人尽皆知的大新闻了。
曹阳自然不会正面回答。
道上人就是这样,平日里经常打来打去,可但凡遇上明面里的人,多少会团结团结。
可照搬刚刚说的,只可能被老辉轰走,不会有啥结果。
于是口风一转,又在之前谎言上加了一层。
“我是丁学林的远房亲戚,因为听说丁叔之前受过猎哥的帮助,想再托下猎哥。好不容易找来了,哪里都打听不到他老人家,只能问到刚刚那位龙哥。但是龙哥死活不提猎哥的去处,也不在乎猎哥的面子,直接让我滚蛋,我不服气,就……总之如果刚才不是您突然来,可能我这条命也就搁那儿了。”
他苦笑,又小声接了一句,“如果我真是记者或者公安,哪还会对他那么低三下四?”
曹阳话里话外,都是曾和猎哥的交情,也满腹人走茶凉后被赵海龙欺负小看的委屈。
再加上给老辉扣上一顶“救命恩人”的头衔,果然瞬间打消了老辉的疑虑。
老辉本来眯缝的眼睛突然瞪开。
黝黑的皮肤都阻挡不住他涨红的脸。
“赵海龙那个瘪犊子玩意儿!”
老辉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全是恼火与愤恨,完全与曹阳同仇敌忾了。
随后主动揪上曹阳的胳膊,恨恨往东头一撇脑袋。
“你和我走!问赵海龙那犊子有鸟用,只要和猎哥沾边儿的,他不妨碍你就不错了!但我不一样,我虽然也不是很清楚你说的东西,但既然之前猎哥帮过你,我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观!”
都不等曹阳回答,他右手一抬,推着他的脖颈子就走了。
片刻后,两人来到街角一片收废品的地方。
老辉停下三轮车,把后斗里的什么瓶子纸壳都扔在地上。
一个壮士女人带着两五六岁的小孩紧着赶来收拾。
女人抬头看到老辉的脸上多了几道青,立马感知到什么,恍惚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还是老辉自己说道:“啥也不是,大家都打了几拳,你该干嘛干嘛!”
女人还是满面担忧,又看老辉旁边还跟着一个曹阳,知道大概是有事要谈,只好收了话头,为他们取来两个马扎,又从临街的小卖部里买来一瓶娃哈哈递给曹阳,然后笑拢着两个孩子去另一边儿收拾东西去了。
曹阳拿着这瓶水,突然觉得掌心有点发烫,怎么也下不了手去拧盖子。
老辉见状,嫌曹阳磨叽,夺过帮曹阳拧开,这才将水丢回他手上,自己脚下一勾,坐在其中一个马扎上,拿起大白缸子喝了口水,盖盖儿时随口说道。
“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总把自己那套往别人身上安,大家都是混饭吃的,谁不比谁差一等,别成天拿着那点儿城里人的优越感,满处对别人散发同情心。背后谁心酸谁更苦还指不定呢。”
放下缸子,转回头,也没多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另外听你之前的意思是说,六年前,猎哥帮你这亲戚搭过线儿,和香港那边联系……那你现在是想怎么着?再搭一次?再去找香港的关系?”
曹阳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上马扎上,双眼放着幽光。
“其实比起再搭关系,我主是想了解有关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包括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如果您能找到相关人,肯定更好。或者您知道去哪里找猎哥吗?我自己拜访也行!”
“猎哥。”这个名字,让老辉的眼神暗淡了些许,“我倒还真想帮你引荐,可惜啊,猎哥他老人家早就被赵海龙那孙子送去养老去了。这么多年,完全切断我们和猎哥的联系。所以这个忙,我铁帮不了。”
“猎哥养老?猎哥年纪很大吗?”曹阳满脸不可置疑,“按理说猎哥不该是壮年吗?怎么就养老了?”他脑子里转了一下,明了,“所以是赵海龙把猎哥架空,把猎哥的盘子都收了?”
曹阳以为这是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景。
老辉自己也干笑一声:“架空?他赵海龙算是个什么东西?说白了就是趁火打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老辉唾弃了一口,猛灌自己一口水。
这回盖盖儿的动静很大,恨不能把一生的怨气都砸在里面。
一口气略略消了,他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倒是和你说的没多大关系,如果你只是想知道这笔钱的来路,我倒还真知道一点。这事儿得从六年前说起,那会儿猎哥说了话还算数,赵海龙还是个屁大点儿的混混。猎哥平时都带着我们折腾盗版光盘,或者去那些门脸儿店里收点钱给兄弟们花花。大家一个个大哥叫着,别提多威风。”
他顿了顿,又有点矛盾地将放平缸盖子,“当然,进了笆篱子,我们也都洗心革面了,现在想想,确实也是年轻气盛……做了很多混事儿……”
他看着地上的瓶瓶罐罐,兴许是换了位置,生了悔意,心里边儿总归添着堵。
可一转,他又立刻将话题引回,继续道,“那会儿大家经常聚在一起,无话不说,就好像一辈子都会这么下去。然而就是从六年前开始,我无意间发现,猎哥好像在背着我们接触什么人,总是神神秘秘,冷不丁还会带来一大笔钱。猎哥从不告诉我们源头。有那么一阵子,他意气风发,好像自己马上就能干成大事,但又有那么一阵子,他开始疑神疑鬼,就像是在避着什么人的风头……我记得那期间,有两个男人来找过他,其中一个,我没亲眼见着,也不知道是来谈什么的。还有一个,就是你说的那个……丁学林。”
曹阳想问点什么,但为了不打断老辉思路,暂且强行忍下,继续等待老辉后面的话。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当时猎哥提到了香港、打款……地下赌庄这几个词……”
老辉虚望脚尖儿,皱着眉努力回忆。
离自己想知道的越来越近,曹阳也越来越专注。
半晌,老辉抬头又和曹阳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词,高粱置业。”
“高粱置业?”
曹阳喃喃重复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记忆又很浅,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他深思着,琢磨着,下意识又拧开娃哈哈盖子,打算喝上一口。
嘴唇刚贴上瓶口,他的动作突然全停了。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眉心时而皱,时而解。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将瓶子慢慢落回。
“铭锋……诈骗案。”
口中无声的,勾勒出了这样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