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也不会记得,六年前,在父母吵得天翻地覆后,他们利用了她这唯一的女儿来报复对方,从他们口中谈论出的关于她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恶意。仿佛只有她这个女儿千疮百孔,才能让对方感到痛苦。
关于这一点,王美珍无从辩驳,她双手紧握纸杯。纸杯在她掌心几乎变形。
“我们是自私的父母……是我们没能做好。我……”
“后来呢,后来您和爸分道扬镳,离婚后苏汝山就找上您了?”
苏可打断了母亲的忏悔,不想再想起任何刺在心头的字眼儿,更不想回忆起当初那个差点放弃、险些自杀的,软弱的自己。
王美珍只好咽回想说的话,轻轻饮了一口变凉的水,继续说道:“和江维栋离婚后,我的生活糟糕到了极点。一些亲戚朋友明面上对我关切问候,背后却对离异和疑似‘出轨’的我,指指点点。那时的我同时失去丈夫和儿子,人生一下子没有了依靠,变得茫然和脆弱,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在这种境况下,苏汝山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
提到那段时光,王美珍的表情很拧巴,或是有些怀念,又或是有些厌恶。
“你想,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连工作也丢了。突然有个男人每天伴在我身边,早上会排队给我买热乎的早饭,电话里听见我咳嗽,风雨无阻为我送药……他还为我置办了房子,让我可以不用受生活所扰。我无法不对他心怀感激。尤其是当这个男人,某天突然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他暗恋我了我很多年,我想很难有女人会在这时候拒绝。何况他看起来真的很真诚。”
她嗤笑,摇头,“这个男人啊,看起来就像是老天爷扔下来的礼物,砸得我头晕目眩。不管是出于生活的考虑,还是为了让你有个健全的家,还是为了我自己逃避伤痛,或是为了让江维栋后悔……嫁给苏汝山,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顿了一顿,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可是没想到,这个梦,破碎得会那么快。”
王美珍下意识又喝了口水,但是杯中已经见底,她仿若没看到一般,抬杯,吞咽,指尖儿不自觉发出了些颤抖。她试图平静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我发觉这场婚姻变得不对……大约……是从我们第一次过夫妻生活开始。在这天之前,苏汝山一直对我视如珍宝,可那天,事情进行到一半,他突然很恼火地摔门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说……但是我想,有什么从那时候变了。或者可以说,从那天起,他就懒得再伪装了。”
“可他为什么?”苏可不明白。
“苏汝山,其实他并不是想和我结婚,而是想和他理想中的王美珍结婚。”
王美珍自嘲,看着已经有些松弛的手背肌肤。
“在他的想象中,我一直该是那个在台上跳主角的女人,漂亮,活力,阳光。可人都是会会老的,现在我快五十了,我的身上有赘肉,肚皮中间有刀疤,头发里夹杂着白发,眼皮子后面也有褶。在那一晚,苏汝山的理想破灭了,所以他恨我,恨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江维栋,恨我让他失望。他的自尊心无法接受。”
苏可听着,眉心越皱越紧,“既然他这么不满,为什么不离婚。那时妈还有工作能力,我虽然小,但也能勤工俭学,为什么——”
“是啊,那时候,我确实想离婚,我可是王美珍,几十年都被江维栋捧在手里的珍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但是苏汝山却再次对我示好……还用你的生活做筹码,让我继续维系这段婚姻。”
“您动摇了?”苏可气顶心头。
王美珍无可辩驳,苦笑:“在那种境况,人总是会向往一些好的东西。会自己在脑海里圆一个理由和期许……而且那时我也给自己想了条后路,想着,结婚终究是大事,可以先继续看看,实在处不来,再提离婚就好。可是苏汝山也早就想到了这点。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断挑拨我和周围人关系,还常常阴阳怪气地嘲讽我,贬低我……让我慢慢开始相信,我真的是一个年老色衰,只能靠他怜悯的女人,而且还……”
王美珍若有若无看了苏可一眼,有所忌讳。
苏可看明白了这层意思:“他让您相信,他这么对您的方式里,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这个拖油瓶……因为我无法自立,要依附于他,是您上一段婚姻的污点。他不断用我来提醒您,您是二婚,您有过孩子,对吗?”
王美珍不置可否,只能悲伤地低下头,默默又捏紧那个快要成纸团的杯子。
苏可不禁失笑,靠在沙发上平复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做,突然有一天,母亲就开始疏远她,还会控制不住脾气责骂她,字里行间都在埋怨她这个女儿,毁了她的人生。
原来是这个她曾敬爱的继父,日夜给她母亲洗脑的结果。
而偏偏,他自己,还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仿佛那全是她母亲自己的主张,还假装从中调解,想当他们关系中的桥梁。
苏可不由感到阵阵作呕。
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怎能做到这样?
“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您,为什么还这样死死抓着您……他为什么不主动放手,主动去找他喜欢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不甘吧,因为他恨我,恨我打碎了他筹谋已久的梦,所以势必报复我,摧毁我。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也不会对丁学林下手了。”
苏可无法反驳。
是啊,这就是苏汝山,一个看起来侠义,实际上心胸狭隘到了极致的男人。
他自尊心高,他睚眦必报,他卑劣至极。
苏可脸色越来越沉,似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丢开杯子团,又重新拿了两只纸杯,背对王美珍重新倒了两杯新水。她想缓口气,她是真的快疯了。
伴着缓缓弥漫的水声,苏可再次开口:“如果他留您在身边,是为了报复,应该不止做了这些吧。”她捏着杯子的手略略颤抖,几乎不敢回头看王美珍。
能够不面对自己女儿的视线去说这些,也让王美珍松了口气。
她用粗糙的指尖儿捏了几下袖口,暗淡着双眼。
“是啊,他还做了许多事……比如,当着我的面出轨,把情人带到家里,带到我面前做那件事……然后一次次强调着我的衰老与丑陋。然后把我带到认识的人那里,开玩笑一样地把我描绘成曾经婚内出轨的败德女人……倘若我大发雷霆,他就会苦笑着向其他人解释,说我被说到了痛处,在恼羞成怒。”
王美珍的指尖儿越攥越紧,短暂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怒火覆盖。
“百口莫辩,真的会逼疯一个人。而且私下里不管我怎么和他说,怎么与他闹,他都对我不闻不问,仿佛我不是个人,只是一道空气。我越想自证,他越是冷淡,那种愤怒和无能为力的绝望你根本想象不到,而最让人感到恶心的是。”
王美珍蓦地抬头,眼底浮出血丝,“这个男人竟然永远都在以受害者自居!!”
在吼出这句时,王美珍的眼泪终于溃出。
她整个人站着,发着抖,从肌肉深处回忆起了那种耻辱与羞辱。
苏可先愣住了下,徐徐回身时,身体不由战栗。
她忽然想起了许多旧事,比如在那场同学聚会上,母亲突然发狂,遭到所有人的攻击,以及母亲曾在家里“无缘无故”地大吼大叫。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是啊,她和所有人一样,第一反应是母亲因为江明的事影响了精神。
她觉得母亲疯了。
苏汝山,自然成了母亲阴影下最大的受害者,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
没想到,一切真的被何肖羽说中了。
人们总会在“理所当然”中判断失误,然后将真正的受害者钉死在耻辱柱上,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而这样的耻辱,母亲整整遭受了六年之久。
连她这个女儿……不,确切地说,连母亲自己都无法察觉。
“心理咨询师,是不久前我才找给您的,所以在这之前……”
王美珍自嘲:“是,在我被点醒之前,我自己也真的相信,我是个丑陋衰老的女人,我不再值得任何人珍惜,我如果离开这个男人就是等死,我的女儿也讨厌我……不论我遭遇什么,我都是活该,因为我一无是处还丑陋不堪。但我真的,很久都想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讨人厌,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这就是苏汝山的目的吧,他像熬鹰一样,用了六年的时间,让您全方位的否定自己,相信自己是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而他是施舍者,怜悯者,他是您生活唯一的救世主!”顿顿,苏可的唇忍不住颤动,越说越激动,“而且,他不断做出忽冷忽热的举动,像是随时会抛弃您!还让您坚信,真到那时,您将再也无法在社会中立足!他让您无时无刻都处在不安全中,而且无法逃离!他用这种方式毁了您,我说得对吗,妈。”
王美珍身子一抖,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回沙发。
仿佛是内心最羞耻的一面被暴露人前。
她耷拉着脸,了无生气,有那么一丝想反驳,似乎是对于当“受害者”的本能抵抗,最后又只能认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我这六年来,每天每日身处的世界。”
苏可沉默了,她看着形如枯槁,光彩不再的母亲……她终于,解开了这么久以来心中最大的困惑——母亲因何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精神谋杀。
苏汝山用了六年的时间,慢慢地对她的母亲实施了精神谋杀。
婚姻与家庭成了母亲的囚牢,而她这个亲生女儿,却在无形中沦为了帮凶。
她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母亲,或者还有没有资格安慰母亲。
她自责到恨不能狠狠抽打自己一顿。
王美珍似乎也感觉到了苏可的无措痛苦,不愿再让苏可沉浸在这个泥沼里,于是立刻长吸口气,像是把淤堵在心里的污秽全都吐出,然后跨过这个话题,继续梳理着事件脉络。
“总之,我和苏汝山的婚姻,就在这种浑噩中一直持续着。他很恶毒,可是那时的我分辨不出他的本性,总想着忍一忍就过去,还告诉自己,或许这世上大多数夫妻也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原本我和苏汝山也没有爱情不是吗?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行……可是不久前,苏汝山性情再次发生了变化。”
提到这里,王美珍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苏汝山开始不明原因地烦躁不安,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某天晚上……我在书房听到他在偷偷和什么人讲电话,起初我以为他又在外面养了什么情人,可他却在找一个叫张豹的男人……我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是我记得这个名字。他是曾经绑架我儿子的团伙主谋之一,是曾经的长滨地头蛇猎哥。”
王美珍的眼睛里布出恨意。
苏可很快便想明白了母亲这态度的由来,兴许,一直没想明白江明亡故这件事的,不光只有自己,母亲也从未有一日真正释怀。而母亲也和之前的她一样,将目光投放在了那个绑架犯身上。
“所以从那天开始,您就留意起了苏汝山的动向?”苏可顿顿,“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从那个叫丁学林的人突然死而复生开始。”王美珍回忆着,显然记忆犹新,“那时他在家里看新闻,当看到丁学林的时候,整个人表现得很反常,当夜便开始做噩梦。所以也是那时,我开始偷偷查看他的电话记录、衣服、并计算他上班下班的时间……之后没过多久,就有那么一天……苏汝山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洗衣服,而且不允许我进卫浴间。我故意打断他,等他走后,我仔细检查了下,发现洗衣机上沾染了细微血迹……而他当天晚上,兴许是再度怕我怀疑,趁着我睡着,连夜出去了。”
“那个跟踪他的人果然是……”
“是我。”王美珍多少有些后怕,轻轻紧攥着衣角,“其实那时候我还没把这一切联系起来,只是怀疑苏汝山会不会和江明的事有关……一路上我跟着他走了许多处,他好像在丢弃什么东西,来回挖坑,我就把他前往的地点都记录了下来。但是我没敢靠近,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埋什么。”
“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苏汝山发现了吗?”苏可关切问道。
“应该没有。”王美珍回道,“那天我提前一步回来装睡,他试探了我一下,看我没醒,就把这事儿翻篇儿了。我虽然觉得他这些举动可疑,可那时候,确实没往其他处想,直到那天你隐约暗示了在调查苏汝山,而且确认苏汝山与江明的事有关……”
苏可记得那天,当她提到这事时,母亲态度确实突然很激烈。
母亲是头一次把她赶出家,还让她不要再回来。
现在想想,母亲如果那时就已经察觉到苏汝山不对劲,把她逼出家门,不许她再靠近苏汝山,大抵是出于本能地保护。
反倒是苏可自己,没领悟出母亲的用意。自顾自地以为这段亲情完全破裂,还黯然神伤了许久。这会儿知道真相,心里就像被抓挠了一般,让她坐立难安,也懊悔不已。她的唇瓣反复翕动,想道歉,想扑到母亲怀里,又因为孤独了太久,似乎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句话。
“妈,对不起……是我那时候没看清,也说了伤人的话。”
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王美珍的眼眶也略略泛红:“对于那时候的我们,还有苏汝山来说,互相攻击谩骂,才是常态……是我故意将逼你成那个样子的,和你无关。”
“但在一个杀人凶手眼皮子底下,给外界传消息,风险多大,您知道吗?”
“知道,我也很害怕,可是,如果事情真的关系到江明……我也想给我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而我也无法承受再失去我的女儿。就算要和苏汝山同归于尽,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也已经是那副样子了。”
王美珍定定发言,字字句句,没有半点畏惧。
这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本能。
苏可看着王美珍,终于还是放下杯子,大步流星走到王美珍身边将她拥在怀里。
她抱得很用力,仿佛想将这六年确实的温暖全部讨回。
王美珍也有些哽咽,回拥着苏可纤细的身体,一下一下安抚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苏可才再度开口:“所以……妈,苏汝山之后把您带出去,是因为他发现了您传消息的事吗?是给寻呼台打电话时被察觉了,还是……”
“不知道。”王美珍慢慢将苏可推开,眼里也有疑惑,“苏汝山并不是从我这里发现了什么,而是某天在出门回来后,突然开始发疯。我想应该是他从外面什么渠道知道的。”
苏可蹙眉。之前苏汝山没那么神通广大,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晓的?
难道是她在调查时,因为询问过与他共事过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可陷入沉思,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仓促脚步声。
休息室的门忽然大开!
“砰”的一声,一个满脸胡茬,有些狼狈的男人闯了进来。
看到来人,苏可怔了下。
王美珍的脸色亦是变了几轮,到后来,竟立刻别过脸,怎么也不想和眼前人对上视线。
“爸?您怎么来了?”苏可下意识招呼。
来人正是江维栋。在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他便冲来了派出所。
他没立刻回答苏可的话,几个大步走到苏可身边,先抓着她的双肩来回打量她是否安好,又转到王美珍的身边。本能地,他伸出手也想抓住她的肩,可是指尖碰到之前,他又想起了他们之间已不再是过去的关系,蓦地,悬在那里,最后有些落寞地放下手。他的眼睛却一直徘徊在王美珍的脸上。
看到她凹陷的双腮,蜡黄的肌肤,还有那双仿佛再无光亮的眼睛。
江维栋的眼瞳里迅速蔓延出了血丝。
六年了,他的珍珠,为什么被糟蹋成了这样。
有许许多多的怨,许许多多的悔,许许多多的怜,还有对那个夺走却毫不珍惜这个女人的苏汝山许许多多的恨。
他用力抿住唇,明明是大男人,却泛红了眼眶。
“你们怎么样,还好吗?是不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我听说苏汝山他……死了?而且他还涉嫌犯罪?”
江维栋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看着王美珍,同时紧紧握住苏可的一只手。
“爸,我们没事,就是受了点轻伤,警方来得及时,至于苏汝山……看警方后续调查情况了,具体的,就不是我们能介入的了。”
江维栋闻言,神情终于得到缓解。
屋里的空气却有些凝滞。
苏可看出江维栋欲言又止的样子,晓得他大抵是有话想对母亲说,便主动同时拍了两下两人的手安抚道:“我去看看我另一位朋友出来没,爸……就拜托你照顾下妈,或者先送妈回去。妈今天遭了不少罪。”
她语气试探,江维栋回得斩钉截铁:“我会带你妈妈回家,你不用担心。”
苏可又窥看了眼母亲,见母亲也没有执拗反对,这才放下心,轻轻步出休息室,并帮他们小心关上了门。
很快,房间里便剩下了王美珍与江维栋两个人。
有那么好一会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江维栋蹲在王美珍身前,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美珍的脸。王美珍虽然别着目光,指尖儿却无形握紧。
终于,江维栋打破了这个气氛,他翕动着唇,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流出:“美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当年那么幼稚,那么意气用事……用那种方式去伤害你……你就不会……和这个人渣在一起。”
王美珍眼眶忽然红了。
那一刻,她心里涌出了无数情绪,有埋怨,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也有因着苏汝山而刻在了骨头里的自卑。她真的害怕对上江维栋的眼睛。
和对待苏汝山那种感激之情不同,江维栋是她这辈子,真的无所顾忌的爱过的男人。是这辈子,真正给她幸福,也是唯一让她幸福过的男人。
所以她很怕,怕转头的一瞬间,看到的又是和苏汝山一样的鄙夷眼神。
她已经人老珠黄,她还是个疯子。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看看这个男人,于是僵硬着脖子,一点点转过来。
那一刻,炙热如当年的眼神撞到她的心里,为什么在苏汝山口中一文不值的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却好像一点没变?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狼狈到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也错了,我不该逃避,不该……都是我……这都是我的业障……是我自己该承担的后果……”王美珍终于哽咽着说出这几个字,不像对苏可时的那样充满悲壮和坚强,而是无形中将苦楚融在字里行间。
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被宠在手心里的“小孩子”。
江维栋眼眶也红了,蓦地上前,紧紧拥住了王美珍,抚着她变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瘦弱背脊。他的心完全搅在一起。
“我们回家,回家了……美珍。”
王美珍终于绷不住,伏在江维栋的肩头嚎啕大哭。
六年了,她的声音消失了六年,没人会听她说什么,没人在乎她说什么。
她是世人眼中的疯子,她的自证和辩解全然成为笑话。
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愿意耐心听她说了什么,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原来,不被无视的感觉,是这样。
她真的,快要忘记了。
如果当初,没有放任误会蔓延,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坦诚地聊一聊,该有多好。
明明是一句话的事,却用最沉默的方式,毁掉了一家人所有幸福的可能。
她真的,悔不当初。
门外,苏可靠在门边,静静听着里面母亲的哭声。父亲江维栋熟门熟路的哄话不断传来。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今夕何夕,大概真的会以为,现在她还身在那个六年前的家里。爸妈相爱,江明尚在。
只可惜,破裂的感情,总会留下一道不会轻易消散的裂痕。
谁也不能预料这份感情是否还会回到过去,又或许在新的旅程中,是否会再次失望而归。苏可不敢奢求,却期盼他们会拥有幸福。终究,生离死别,已经将这两个人磨得千疮百孔。而他们,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深爱之人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一扭头,正好看到了徐徐朝这边走来的何肖羽。
看样子是已经问询完了。
他涉及的情况还不如她和母亲多,却是谈得最久的一个。
苏可心里隐隐感觉到什么,没急着问,先上前去迎。
何肖羽却好像一直处在某种思绪中,甚至都没看到迎面走来的苏可。
直到苏可第二次唤了声“何老师”,何肖羽才蓦然回神,眼睛无形中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