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快速避开视线，掩饰道:“没啥，就……以前没咋来过这边，就想趁着晚上出去逛逛，结果不小心出了岔子。”她拉扯衣衫，努力掩饰自己的窘状，“没啥事的话，我……”
“自己一个人出去逛了？”何肖羽故作埋怨，哼笑两声，“咋都不叫我，苏编辑不仗义。”
苏可心中再次打鼓，又觉倒也是个验证。
如果他真是吕主编弄来监督她的，这会儿必然不会轻易放她进去。
而如果单纯是个搭伙的，便不会多管闲事。
果然，何肖羽的话并没说完，他看着苏可吸了口烟，再次发声。
“你还是应该和我打声招呼。”
苏可心里沉了几分，却又听何肖羽补说道：“这里偏僻，你一个女生晚上出去多危险。”
说完，何肖羽又把头别回去，继续看着夜景抽烟吹风，没再多问。
就这样……结束了？
苏可反倒愣了。
“那……我就回去了？”
她试探性地往招待所里面走。
“不然呢？和我再出去逛一圈儿？”
何肖羽露出狐狸笑，但并没真拦她的意思。
苏可见何肖羽真的没反应，心里不由生出一份歉意。
兴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何肖羽很可能对她的事，甚至对这次采访都不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是谢天谢地了。
苏可终于安了心，也能挺直腰板继续往招待所里走。
然才走了几步，苏可又放慢了步调，她皱起眉在空气里闻了几下。
总感觉有一股异样的味道漂浮混杂的这里。
混在一片香气和烟味里。
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吗？
苏可在身上闻了闻，她身上的味儿确实很浓，但也正因如此……
苏可定在那里思索几秒，又敛住脚步声，悄悄地向回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她一边退着，一边继续嗅着那股气味。
在同何肖羽几乎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她才终于得已确认。
这确实是何肖羽身上飘来的气味。
非常的浅，浅得如果不使劲、用力去闻，根本闻不到。
但同时又是一种很顽强的气味，哪怕在上面覆上各种气味也很难遮挡洗掉。
尤其是在匆忙冲洗的情况下。
苏可心跳得愈发的快，她本能捂住心脏，怕它敲得太响泄露行踪。
她再次去闻了下那股味。
她的嗅觉一向比常人要灵敏些，绝对不会错。
那是混杂在洗发水、烟味、香水味中，和自己身上类似的，酸菜的味道。
先前何肖羽身上并没这股味儿，招待所的菜单里也没这道菜。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
某个念头就像一根藤蔓，渐渐缠得苏可神经战栗。
而在这阵战栗之后，又有一股恼怒席上心间!
苏可的脸略略变得浮红。
有那么一瞬，她想大步走回房间，从长计议。
可是几步后，她终又耐不住自己的脾气，终是往反向走去。
步子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几步便停在了何肖羽的面前。
“何肖羽!”苏可点名道姓。
何肖羽正吸了口烟，闻声微微愣了下，随即也只是侧过头将烟吐出，面露惊喜。
“怎么了苏编辑？还真要约我出去？”
苏可看着他一点不正经，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她努力压着语调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
“还约啥，刚刚，你不是已经跟着我出去了？”
蓦地，何肖羽的长眉很轻很轻地动了下。
空气有一瞬凝滞。
半秒，也只是半秒过后，何肖羽指尖儿一转，将烟头朝下。
细微的烟雾自他指缝中溜出。
他的态度也像那烟一样，平静徐缓。
“为什么这么说？”何肖羽把玩着手头的烟。
“大半夜洗澡，还用了那么多香水，难道不是遮盖大婶洒了的酸菜汤吗？”
苏可抬起双手，整个人摊在他面前，“这味儿不好洗吧。”
何肖羽噗嗤笑了，低头将烟戳在水泥墩子上，环胸斜靠着墙，俯视苏可。
深深的眼睛被他的睫毛遮住，好像是笑着的，却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哀乐。
苏可心中焦灼，更进一步打算直接挑明逼问。
何肖羽却先开了口:“这味儿确实不好洗，大婶腌得彻底。”
苏可没想到何肖羽就这么应了。
她停住了脚步，杏眼盯得更紧，呼吸也停滞了几分。
“你真的……”苏可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在原地来回打转，拍着额头，蓦然生怒，对何肖羽提高了嗓门，“你为啥这么做？难不成真是吕主编让瞅着我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就奇了怪了，我不过就是个米粒儿大的实习编辑，至于吗!就算我想顺路办点什么事，也没耽误正经事!这么做简直是欺负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转正就不转正!”
素来压抑的很好的脾气，突然如山洪般爆发!
主要是苏可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也太幼稚。
这根本就不是杂志社，不，该说根本就不该是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
不管她再怎么想保住这份工作，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气到脑顶，苏可转身去前台，抓起电话就要给老吕打电话。
却在按下第一个键的时候，何肖羽突然赶了两步，离开按下了挂机键。
电话音戛然而止。
苏可愣了几秒，愤然看向何肖羽，眼眶里已经有抑制不住的红。
也不知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委屈。
何肖羽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也就只有在看见苏可这张糟糕的脸时，稍稍添了些肃杀。
“不是吕主编。”何肖羽从苏可手上拿走电话，挂回机子，“和他，和杂志社没有关系。”
他斜睨看向不知所措的前台女孩，随后又对苏可笑笑。
“出去聊聊？”何肖羽向外撇了下头。
和吕主编和杂志社无关，那是什么？就是他个人在跟踪自己？
苏可怒而不语，愈发戒备地盯着何肖羽。
何肖羽便笑开了，眸子深了几分:“还是去我房里聊，那里铁定没人打搅。”
暧昧的话语就像给了苏可一耳光，她的恼火突然又叠加了一层少女的羞愤。
“就在外面说吧。”苏可仿佛真的怕被何肖羽拐回房，扭头就向外面跑。
可是身子尚没转透，苏可的手腕就被一个力道抓住。
苏可忍不住踉跄几步。
她回头，错愕看向何肖羽。
却见何肖羽的笑容更深了，他上下打量着苏可狼狈的衣装，
“我在外面等你，但你最好先去洗个澡……那味儿是真的不好洗。”
苏可这才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全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层层叠叠的情绪终于冲破了苏可的防线。
“不用你说!”
她用力甩开何肖羽的手，交臂时，又泄愤般地撞过何肖羽的肩头。
何肖羽歪了身，笑出了声，仿佛是在看一个发脾气的小孩子。
苏可的心更恼，用力踩着阶梯返回房间。
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何肖羽确实还留在大厅，这个点儿，再加位置偏僻，客人很少。
何肖羽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前台女孩聊天。
女孩似乎对何肖羽颇有好感，眼神浸着一丝光彩，嘴角也翘得很深。
每说一句话都对何肖羽的回答满怀期待，完全散发出了少女的娇羞。
反观何肖羽，一如既往的从容娴熟，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显然已是家常便饭。
不论语气和口吻都礼貌得无懈可击。
但是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亦是看不出他对这番深夜闲聊的态度。
淡淡的，疏远的，飘忽不定的。
连笑好像也是一种客情的回应。
那女孩儿却一点没察觉，依然笑意盈盈，继续着她不间断提问。
苏可突然有些后怕，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
话题完全被掌控而不自知。
总觉得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往他期待的方向牵引。
苏可感到一阵烦躁，后就像想保护那个女孩儿似的，加快来到两人身边。
“刚才一直没回房吗？”苏可随口甩出一句话，语调冷冷的。
她寻思可以用这种方法震慑下何肖羽。
可惜何肖羽只是淡淡转过了眼，简短回了句:“嗯，一直在等你。”
反倒前台女孩突然慌张起来。
她目光闪烁，就像是被谁的女友撞破了她一瞬的小心思。
苏可看出了，心里更不舒服。
那女孩怕不是把他们当情侣了。
“出去聊吧。”
她不想再接受其他人的无端猜测，拉着何肖羽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拽了出去。
何肖羽没反抗，任着苏可的力道步步往外，脸上始终挂着笑。
就这样，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招待所大门口的一块空地，招牌上的霓虹灯隐隐照着下面。
两人都被映得有些不真实。
路灯偶尔还会闪动几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一如苏可此时忐忑又烦闷的心。
她松开何肖羽，特意选了个最亮的地方站着。
然后努力昂着头，至少在气势上绝不想输给眼前这个人。
“说吧，你为什么跟踪我？”苏可不想废话，开门见山。
“你大半夜的一个人出去，我作为你的搭档，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跟出去看看。”
何肖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胡扯八扯!”苏可实在佩服这个人说谎不打草稿，“如果我信你这话，就不用专门和你出来聊了。”顿顿，又说出自己的理由，“如果你真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常理是提议和我一起去，而不是选择跟踪。我又不是你闺女，不需要你鸟悄去看是谁拱了白菜。”
何肖羽噗的笑出声，眉眼添了浓浓的兴趣。
然后在这笑声中冷不丁搀了一句:“张豹是谁？”
苏可猛抬头，整个人霎时僵在原地，如同石块。
风吹在耳边嗡嗡作响，身边的灯箱也在隐隐闪烁着光。
但她很快便回归了平静。
何肖羽会知道这个名字，并不是件值得意外的事。
不管吕主编不经意透露，还是刚刚跟踪的那一趟，都有可能透露出这个信息。
她只是没想到何肖羽能问得这么毫无顾忌。
但是他说了，她便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不会只是随口闲聊。
便也压下声，严肃反问:“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知道张豹是谁对你有什么好处？”
闻言，何肖羽也不笑了，双手插在兜里，面对苏可而站。
“这么开门见山，那我也直说了。”他顿顿，“我们来做笔交易，我不会把你开小灶的事和杂志社说……不，该说是反过来，我还可以帮着你向吕主编那边抻时间，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调查张豹的事，怎么样？”
他一口气说完，再次让苏可吃了一惊。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要鱼死网破的准备，突然峰回路转，他要帮她。
苏可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恍惚了下，重新确认何肖羽的话。
“你是说你想帮着我隐瞒吕主编？”她眉头紧锁，“那这么做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吕主编是提过几句来着，说你一直追着这么一个流浪汉不放。虽然是随口一说，但我和吕主编的想法不同……据你之前的实习成绩，提出问题犀利又一针见血，不该是拎不清轻重缓急的人。现在所有人都在围着那个煤气爆炸事故大做文章，只有你满眼追着一个流浪汉。这流浪汉，至少在你这里，要比所谓的煤气爆炸重要的多。”
何肖羽自己说着，慵慵懒懒地朝旁边走了几步，与苏可站向相反，同时又并肩。
“对我来说，人人都追的新闻，固然很热。但冷不丁爆出来的大作，才更有赌的价值。”
说到此，他略略斜睨看向苏可侧脸。
“我帮你，你做独家专栏，我拍摄独家照片。怎么样？”
苏可快速转头对上了何肖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想用我调查的事做独家……”她怕自己听错了，试探追问，“你相信我？即便没有任何证据？”
这话倒是让何肖羽失笑了：“为什么不信，你不是专业人士吗？”
“可我只是个实习编辑，负责的也都是些无关痛仰的专栏……你现在和我做搭档，本来就委屈了你。回去后你应该跟大编辑的，比如社里的前辈庞老师……就算是热新闻，他也能找到不同切入点……还有……”
“妇幼专栏可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事。”何肖羽打断了苏可的自惭形秽，“这世界有多少怪物出自这里。”
他像是回想起什么，睫毛下的眼睛浑浊了几分，可下一秒又继续恢复调侃。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不惜赌上自己的转正名额，原来心里头这么不确定的吗？”
这话正中苏可的伤疤。
她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刻回答:“我当然很确定!至少我确定他不会毫无关联!”
这话一出，苏可立刻别开脸，悄悄拍了下自己的嘴。
何肖羽则微微弯起了眉毛。
“这个张豹果然不一般。他到底和什么事有关，让你这么上心？”
“至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苏可对自己有些置气，“这并不是什么会轰动的事，只是我个人家里的……”
余下的话，仿佛凝在了口中，几番想要出口，又几番消失。
很久，她才咽下了几近脱口的话，一语作结，“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冷门新闻。”
“是不是我想要的，要后面才知道。”何肖羽丝毫不受苏可影响。
苏可心中烦躁感再次腾升。
她抬头看向何肖羽的眼睛。
须臾，又回避。
她还是不习惯被人看穿灵魂，索性转了个身，斜对着何肖羽。
“行吧，就算你是想要从我这里挖冷门，也没必要跟踪我。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举动。”
“如果我不这么做，又怎么知道你试探我一整天的理由。直接问你，你应该不会答吧。”
苏可心中再次咯噔了下，扭头瞪着何肖羽。
他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苏可明白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她的试探，还选择故意配合她？
苏可愈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玩弄在鼓掌的玩具，心情愈发烦闷。
“你来我往，算扯平。”苏可不免还是有点心虚，“但至于你说得事，我还得考虑下。今天的对话就到这里吧，回去了。”苏可径直就往回走。
可是三步后，背后却传来了何肖羽隐隐的问话声。
“你刚刚说一半的，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查这个张豹，你家里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苏可没回身也没回答，过往那些破碎的画面和悲鸣在脑海中翻滚。
她的眼神也暗淡了许多。
这时，夜空里又再度传来了何肖羽的唤声。
“喂，苏编辑，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偶尔示个弱，偶尔撒个娇。”
这句话被风带到了苏可耳畔。
她只脚蹬上台阶，悬停，竟有一瞬哭笑不得，而后回身看向何肖羽。
“我没有这个资格。”
她说完，大跨步回去了。
何肖羽孤身站在大门口，目送苏可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窗户里隐隐出现几声咒骂，都是埋怨何肖羽大半夜刚才那一嗓子的。
何肖羽全然听不见，指尖儿一转，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红头万宝路，叼在嘴上，捂风点燃。
他长吸了一口，下颌前顶，将烟顺势吐出。
在云雾中，他喃喃重复着苏可最后几个字。
“没有资格……”
他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噙出一抹笑，又哼哼笑了几声。
直到这支烟全部抽完，何肖羽才迈开步子重新返回招待所。
可门才推了一半，就见苏可正站在门口。
她略略喘息，像是刚跑回来的。
何肖羽保持着开门的动作，没再往里推。
他看出苏可有话要说，微微偏着头，安静等着。
待一口气喘完，苏可又朝何肖羽走近半步。
“合作吧，和我一起调查。事后把独家照片给你。”
何肖羽的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耐着性子又问道:“你相信我？”
“我没的选。”苏可自嘲一笑。
由是何肖羽便笑了:“倒也是。”
他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推门，关门，同苏可站在了同一片灯光下。
“合作愉快。”
何肖羽很随意地留下了这句话，便从苏可身边走开了。
苏可静静站在门口。
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又看向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何肖羽的背影。
心跳得依然很快。
这是她头回让别人介入自己的事里，前路是好是坏，她完全不知。
只希望……她未来不会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