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猛一激灵,下意识提高帽衫,朝后连连退了数步。
心虚使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微微颤抖。
“我、我就是来……”她脑子混乱,胡扯了一个借口,“我是这户人的远亲!刚来这边,想找我叔儿接应接应!”
“叔儿?”
手电筒光的背后的人满声狐疑,光束在苏可身上扫了个来回。
“没想到这老穷酸还有亲戚,呵,我还以为他死了也没人知道。”
说话人终于将手电挪开,借亮,走近苏可。
苏可终于可以勉强睁眼,从眼缝中,隐隐看向来人。
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方脸男人,胳膊上带了个红色袖箍,像是这附近居委会的。
“人三天没回来了,我这儿有备用钥匙,你要不进去等?”
苏可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见方脸男人真的开始掏钥匙,不由问道:“难道不再多问问我的身份吗?就不怕我是个偷儿,或者有啥其他目的吗?”
方脸男人将钥匙戳入门锁,一脸好笑:“老穷酸……”又觉在亲戚面前说这个称呼不合适,轻咳两声,改口,“你叔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关。他平时爱捡垃圾,附近人都把这儿当垃圾场了,最后还是我给他挂的锁。偷儿要真选了这家,也是真没眼力见儿。”话说着,手一使劲儿,推开了门。
呼的,苍蝇连成串飞了起来,嗡嗡嗡,撞在人身上生疼!
难闻的恶臭像刺一样竟穿透了白棉口罩!
方脸男人没做防护,只能皱眉,掩鼻,幸而是有心理准备,并没什么意外。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垃圾小山。
都是些没发变卖的瓶子罐子,还有撸串后沾着肉腥的木头串子。
这些显然是周围人扔进来,除了腐烂,没有任何价值。
方脸男人用脚扒拉了下,让开一条道,侧身给苏可腾位。
“如果这是你叔儿,最好帮他清清,不然这味要赶上对面的茅楼儿了。”
方脸男人是笑着的,但是苏可却笑不出。
“这个人平时就是这么活的吗?”苏可杵在门口,盯着那些凌乱破旧的东西,喃喃问道,“他到底是个啥样的人?这会儿还回来不,去哪儿了,您知晓吗?”
方脸男人忙活着打发苍蝇,闻言,哼笑:“你就瞅着样儿也不是个体面人。一天到晚神出鬼没,住着里的几天也不出去工作,白天不出门,晚上去人家烧烤摊子上捡点儿垃圾,这里人都说他是个穷酸疯子。”
方脸男人敷衍地插嘴,“这真不是恶意,他看起来就是不咋正常。”
然后接着说,“前儿个疯得尤为厉害,就像是看到鬼似的,满处抓着人喊‘救我,救我’东窜西窜的,然后就跑了。你瞧。”他用下颌指了下不远处一个铝饭盒儿,里面放着不知从哪里要来的烧土豆子,现在已经烂成一团,黏糊糊地,引着苍蝇,“饭吃了一半儿,门也没关,就和受到了啥惊吓似的。”
“他是啥时候变成这样的?”苏可皱眉,半晌,才将目光挪回方脸男人身上,“过去也是这样吗?”
“他以前不是这样吗?”方脸男人反倒困惑了,搔搔头,“嗯,说起来好像是有人说过,说这个人进宾篱子前也风光过,蹦迪厅,做买卖,后来不知发生了啥事就瘪茄子了。但看这样儿,咋都想象不出他风光的样子,一天天儿抠不漏搜,鼻涕嘎啦的。”嫌弃地撇撇嘴,“我还真想问你他以前啥样儿呢?你不是他亲戚吗?”
苏可双唇紧抿,声音困在了齿缝里。
啥样,久远的记忆晃出她的脑海,迷迷糊糊,隐隐约约。
一只黝黑的男人手出现在这片迷雾中。手的主人戴了一串佛珠。
它们正在远离,消失,属于男人们的笑声交叠出现,而在他们中间还叠着另一个声音。
细微的,带着些许愤怒与挣扎。
但是很快,这些东西就都消失不见了,世界又回到了那间脏兮兮的房间。
苏可敷衍苦笑道:“不知道,小时候见过,没太多印象。”见对方还想问啥,苏可直接打断,“那个同志,我要不先自己看看,帮着拾到拾到,这味儿太大,太埋汰了。”
方脸男人这才恍然,确被熏得不行:“得得得,麻溜儿干吧,有啥事儿出去叫我。”
他转身走,捎带手摸开灯绳。
清脆一声,屋子亮堂。
但那乌泱泱的飞虫蚂蚁便更加明显,脏兮的墙头子上也映出来乌突突一片。
苏可忍不住又拉了下口罩。
为了可以找出线索,不得已扯过了角落里团着的大塑料口袋,先帮着清捡垃圾。
不需片刻便已折磨的苏可五迷三道。
可她连半秒也没歇,不停是收拾,不停的扒拉,只要哪怕一丁点的线索也不会放过。
只可惜屋子逐渐开阔,她的希望却渐渐渺茫。
这间屋子除了酷似流浪汉的生活用品,和她认知中那个叫“张豹”的男人没有丁点相似。
难道收到的信息错了?这里并没她要找的人?
居委会的大爷不也确认了,住在这里的人确叫“张豹”。
同名同姓?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苏可越来越困惑,终是在打包完最后一包垃圾后,虚弱地坐在地上。
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不知是不是故意清理过,走得也没半点痕迹。
他到底去了哪儿,走前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求救,难道有人要对他不利?
会是旧仇来寻?
苏可全是疑问,指尖儿恨不能扣进掌心。
自己出门这趟说难听话就是假公济私,如果张豹真去了别的地方不在这里,妇幼专栏咋办,总不能半途撂挑子追着张豹跑,可是选了专栏,张豹咋办?至少对于她这趟行程来说就会变成本末倒置。
最糟糕的是还有个“盯梢”。
苏可想起何肖羽就更加心烦,忽而打了个激灵,急急看向手上塑料手表。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她原本只是想调查一圈儿就回去,没想到收拾这破屋子花了这么长时间!
何肖羽会不会在中途敲了她的门?
“今儿个就先到此为止吧。”
苏可连忙爬起身,简单掸掸身上的土腥,急忙锁屋关灯。
可就在她挂锁打算离开的时候,身上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一股冰冰冷冷的视线刺在自己的身上!
有人在看着自己!
苏可猛回头,果见角落里闪过一丝影子。
短短几秒苏可的脑中涌出千头万绪。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之前在市中心的时候,她就时常能感受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后来是因为家中进了小偷,她以为是被人落脚了,这才排除了自己私人的原因。
可是现在可是在滨海……会是冲着她来的吗?
苏可心中发毛,但又意识到兴许是张豹的知情人!
苏可霎时由忧转喜,顾不上锁直接朝着那黑影方向跑去,谁知才出拐角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啊!”苏可痛吟,踉跄两步,还是栽在地上,黏糊糊的手感一下充斥掌心。
浓浓酸气扑入鼻息。
她下意识摊开手,指尖儿上沾了些许酸菜。
怒火冲天的女人喊声从后面窜来:“能不能看着点儿!我这可是才腌好的酸菜,本来就洒了不少,还都踩上了,一个个眼睛提溜转着长脸上白瞎!”
这语调几乎有种要上大刀的架势,苏可急忙扑棱起来。
“抱歉抱歉……”她囫囵说了几个字,还想继续追,却被后面那女人一把揪住。
“咋地,还想跑了不成,还不得一起拾到起来!”
厉声之下,苏可根本走不掉,她看着隐入黑暗的身影,心中愤懑吐了口气。
突然忍不住回怼了句:“您这原本就洒了!而且就算逮劳力,干啥不把刚才那人给截住!他、他到底是谁——”
啪的一下,苏可后脊上挨了一巴掌。
“我哪儿知道那个是谁!乌漆嘛黑的,逮着一个算一个!行了别叭叭了,赶紧!”
女人直接拖走了苏可。
当苏可再次被放回招待所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她脚步沉重,晕头转向。
浑身布满垃圾味,还叠了重百米开外都能闻到的酸。
今夜真是折戟沉沙,大败而归。
苏可心情坏到了极点。
招待所的招牌偏也在这时接触不良,一闪一闪,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
满脑子都是赶紧回房间,赶紧去冲个澡,赶紧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她抬步踩在正门的阶梯上时,一抹烟气恰好从旁边飘来,是有点熟悉的万宝路。
“你这是去哪儿了,大半夜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苏可蓦地僵住,全身血液尽停,半晌,徐徐转头,看到氤氲之后,就那黑而深邃的眼睛。
何肖羽只着了件白色跨栏背心,还是深色牛仔裤,脚下蹬着招待所提供的人字拖鞋。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还沾着水。斜身靠坐在大门侧墙。
手上夹着抽了一半的烟,眉眼铺着一抹说不上是笑,还是关切的幽光。
糟了,彻底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不该从正门来的,她是要瞒着何肖羽的,这下好了,撞了个正着!
苏可心中鼓声作响,本能微缩了下身子,想拉开与何肖羽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