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显然是一家四口，最左边是个明艳动人又时尚的大波浪女人，最右边是穿的十分体面笑容灿烂的男人，男人的目光却稍稍偏向女人，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两个人占了大半个框。
像是在支撑这幅画的柱子，又像是在为前面两个孩子遮风挡雨的翅膀。
许航的眼神愈发深邃，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后来还是江明一声“许航，换鞋啊”才蓦然回神。
他紧忙别开视线去蹬上拖鞋。
再抬头的时候，他的视线便落在了那幅画里的另外两人上面。
脑袋最大，最打眼的，无疑是江明了。
他的笑容几乎和上面那个男人几乎是一个模子所刻，灿烂得像是颗太阳。
所以这样灿烂的笑容，便将下面那个嘟着嘴的红发箍小姑娘衬得格外明显。
两人看起来都很小，江明大抵只有十一二岁，那女孩最多也只是在上小学。
许航看得有些出神。
便在同时，江明从屋里探出头：“咋还不进屋，在看啥这么出神？”
江明说话间，目光也随着许航看向了那张照片，立刻露出几分尴尬和羞耻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在上面又蠢又傻。
但幸好许航的注意力并不是他，而是好奇地问道:“原来这就是你妹妹啊。”
“你没见过吗？”江明眼珠子骨碌转，想起许航确实没咋见过自己家里人。
江明想起江百花，眼睛诚实地翻了个白眼，失笑调侃。
“幸好你没妹妹，这世上突然冒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混世魔王可真吓人。”
许航倒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头疼的江明，又对这妹妹多了几分好奇。
由是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这回看的更仔细了，照片里的小丫头圆圆滚滚的，脸颊仿佛被填充了两个小馒头。
她的眼神也很有意思，斜着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竟比江明还会做怪样。
许航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挺有意思，一向冷漠的脸上，难得添了一抹安静的笑。
“这不是挺可爱的。”
他莫名有点羡慕。
羡慕那张全家福上的一切，也羡慕那个和哥哥做着鬼脸的血缘妹妹。
“如果你觉得麻烦，那就让她做我妹妹好了。”
许航跟着江明进屋，随口说道，却被江明立时打断。
“那不可能。”
江明放下手上橙汁托盘，关上房间门。
回身看向许航的时候，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我不会把我的家人让给任何人。”
江明字字都很认真，眼神也没有半点玩笑。
许航对上那双眼，黑玻璃的眸子中，闪动着一丝隐隐的黯然。
许久，许航却是冷笑一声，只手拎起他倒的橙汁，在嘴里用力填了几大口。
“玩笑话你也能担心，都说是家人了，谁能抢走谁。”
他斜睨看着江明，“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
许航看起来像是在对江明说，眼睛却仿佛跃过江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突然，许航喝橙汁的动作定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某处。
江明本来还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有点严肃，想缓解下气氛来着，一见许航神情不对，也跟着看去。
发现许航此刻看着的，正是对面那栋发生煤气爆炸事故的红砖楼。
许航是在看那栋楼吗？
果然，下一秒，许航连杯子都没放就疾步走去，只手贴在玻璃上朝对面瞧。
又似乎是怕看不清，双眼完全眯缝在了一起。
江明这才忽而想起，许航一直对煤气爆炸事故感兴趣来着。
记得他们初次见面就在那座事故楼下，之后许航还在写过关于煤气爆炸事故的梳理。
之前家长会守门时，许航也因他提到了煤气爆炸事故而神情怪异。
他本来就想问许航这些来着，后来因为猎哥的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就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问道：“对了，许航，那天那个事故——”
许航突然转过身看向江明。
“你这屋风景不错，竟然还有阳台，春节是不是可以在这里看烟花？”
许航转折得猝不及防，江明下意识回答:“我倒没那么喜欢，但是江百花……就是我妹妹比较喜欢……”
他也不知道为啥就这么诚实地回答了，但立刻摇摇头。
哎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事儿来着，于是又启唇。
然而这回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打断。
外面门响了，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有节律，但也不是太客气。
“你家里人有钥匙，应该是楚辞来了。”许航径自从江明身边走过，放下橙汁，“你不是说家里买了小霸王学习机吗？抓紧啊。不然还有作业，我去开门。”
许航竟主动出去迎接楚辞。
“哦对，小霸王!”江明双手一拍，刚才的问题又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抽屉翻了一半儿，江明却又顿住。
他先看向许航离开的身影，又转头看向窗外那栋楼，若有所思。
但是这一瞬的思索很快就被楚辞的声音打断了。
“好你个江明，知道我要来，咋只倒了两杯橙汁？”
他走在许航前面，皱着眉，可当目光瞟到江明手里的键盘状小霸王时，眼睛登时亮起。
“哎呀这就是那个很火的学习机吧，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
他一骨碌坐到了江明旁边，还拱了两下。
江明没和他挤，随口答:“得自己插卡，里面自带的游戏只有和机器下象棋。”
楚辞嘲讽斜了江明一眼:“谁问学习机能玩啥游戏，主要是学习功能!”
“那谁知道，反正我又不关心。”江明一如既往地调侃，余光再次看向许航。
许航看似和平常一样在听他们两话痨打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去对面的那扇窗户。
这一眼正好被江明看见。
后又似乎察觉到江明在看自己，许航立刻积极加入了楚辞的坦克大战。
这回江明没被许航带过去，他总觉得许航似乎有什么心事，但又不是很确定。
他果然还是想找机会和许航单独聊聊。
不过……
他斜眼看看楚辞，寻思现在可能不是个好时候，便啥也没说，也拿起方片手柄。
许航在这方面确实是个高手，他总能想出不一样的打法，声东击西。
最后得益于许航，他们拿到了坦克大战的超高积分。
*
次日，江明打从一起床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实在是昨夜睡的不怎么好。
不晓得为啥，熄火了许久的那个梦再次涌回脑海。
但是这回梦里的许航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地向里走了。
一只脚踩在水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喊自己，却无法看到声音的源头。
可这短暂的停留还是给了江明一个机会，便更加热烈地去回应。
哪怕只有声音传达到也好。
他想要引起许航的注意。
而这次也不光是作为一个见义勇为的陌生人。
还作为许航的朋友，他可看不得自己的好友没入到这么黑暗阴冷的地方。
可是结果并没发生什么改变，江明最终又撞在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上。
许航也依旧转回身，独自走向更深更远的地方。
这真不是啥好兆头。
这是江明起床后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以至于给江百花做的早餐都很敷衍，还被这丫头狠狠埋怨了几句，最终夺走了他为自己准备的大红苹果。
但江明这回并没和江百花抢，他只想快点去学校，好确认下他这好兄弟还好好地站在陆地上。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跑在实验班的时候，却意外得知许航今日竟请假了。
说是病假，发高烧。
“这是咋回事啊？昨儿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课余时间楚辞跑去江明的桌子旁。
趁着前座的同学上厕所，一屁股扎在人家的椅子上倒着看江明。
“不会是你给许航的橙汁有啥问题吧，是不是在冰箱里放了很久了，过期了呗？”
“胡扯，你不也喝了不少，咋没见你窜稀？”
江明立刻回嘴，心里还真琢磨了下，自己准备的东西都是老妈走前特意留下的新鲜物，橙汁也是靠山叔刚刚买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坏？
而且如果生病，多少得有点征兆不是？
咳嗽、鼻涕啥也没有，玩游戏玩的也很专注，真不像有啥问题。
没由来地，昨夜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再次席上江明脑海。
他的心里打起鼓，忽然有点不安起来。
“要不咱去他家看看呗，反正今天下课早。”
“倒不是不行……”楚辞有点犹豫，“可是人家许航在家有爸妈照顾，你和我去会不会反而给他添乱了？不是说发高烧吗？还要起来陪咱吗？”
他又稍稍小声说，“还有咱平时都没和叔叔阿姨打招呼，这么贸然去合适吗？要不要先打个电话？”顿顿，“你应该知道他家电话吧，你们关系最近不是挺好的吗？”
这话里多少有点酸味。
“许航没给过我电话。”江明实话实说，皱着眉思索半晌，“但是老师那里应该有！”
“这玩意儿哪能能给你看啊。”楚辞觉得天方夜谭。
“曲线救国，让齐国庆同志帮咱问问不就好了。”
江明说时迟那时快，转脸就去老师办公室去找和自己关系最好的齐老师去了。
楚辞本来对这事儿半信半疑，却没想江明真的从齐老师那里弄到了许航家的电话。
可是当他们拨回去的时候，接听的却是个小卖部的老板。
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许航。失败告终，只好又问了嘴许航父母的联系方式。
父母电话倒是也留了，只可惜据齐老师说，之前家长会时就有老师反应，这两个电话一直都是忙线。根本无法取得直接联系，最后还是许航自己出面，和老师们说父母太忙，无法出席。
这情况到是着实出乎了江明意料。
原来那日家长会，许航的爸妈没来。
难怪那天自己和楚辞都先后和爸妈打电话请假，只有许航一个人该吃吃，该喝喝，似乎完全没人会干涉他的生活。
那时记得楚辞还顶羡慕，说自己有朝一日也要这般独立。
而后这件事就被铁锅炖大鹅轻而易举地取代了。
也许真是如许航所说，家里父母太忙，不需要多想。
江明这么告诉自己，继而也就更担心许航。
如果他真的发了高烧，父母又在外不能回来照顾，他还是独生子没个兄弟姐妹，岂不是病入膏肓了也没人知道？
江明更加不能坐视不理，立刻又拜托齐老师要来了许航家的地址，想要亲自去探病。
接着又熬了一天，下课铃才一响，江明就迫不及待地扯着楚辞沿地址去了许航家。
因为没有电话，只能这么贸然了。
不过楚辞是书香门第，对于兄弟父母可能在家这件事十分紧张，就像是初次登门的女婿一样，还特意砸了存钱罐拿出十块钱，买了水果礼品。
江明看这架势自己也不好空手，也掏了腰包，除了买些熟食，还捎带手去药店帮许航买了点退烧药。
就这样，两个人如同省亲式的，大包小包前往了许航家。
谁知两人真到了那里，一个个全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