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台最新消息,本市即将出现密集暴雨,请大家注意出行安全……”
收音机里,徐徐传来主持人好听响亮的播报声。
杂志社同事趁着闲暇,都在讨论着关于几天后暴雨的事。
近来滨海不宁静,煤气爆炸,海边命案,来了风吹雪,又转暖即将下暴雨。
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怎么就像说好似的,接连袭击着这座安宁的小城市。
苏可却没心思参与讨论。
她独自坐在工位角落,捏着圆珠笔,不断在本子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整个人魂不守舍,也就只有在听到“暴雨”两字的时候,才下意识哆嗦一下。
她瞅瞅外面的天。
中午十二点,该是最温暖的时候,外面却阴沉沉的。
心里愈发不踏实。
总觉得好像会出啥特别的事,就如那一年,那一夜。
苏可想着,又在圆圈的中心,一笔一画写下了“何肖羽”这三个字。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那日他到底为什么说谎?目的是什么?
还有,他去海边做什么,和张豹是否有关?
要不,直接去问问?
苏可咬着下唇,一包劲儿就要起身。
然膝盖还没捋直,定住,又慢慢做了回来,只手不住在短发上搔了一遍又一遍。
总还是有点突兀吧……就算他的车真的去过海边,那也可能是巧合。
况且那边那么多餐厅,也不乏私下约什么朋友去吃饭。
只不过那是私事,不方便告诉别人。
就像自己,也不会事无巨细地把事情和同事都讲一遍,即便问也大抵是敷衍过去。
如果真的弄错了,变成质问,怕是连合作也合不成了。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被何肖羽捏着小辫子,万一他去主编那里告状,也够自己吃一壶了。
但,如果他真的……
突然,一份稿子糊在了她的头上。
苏可一激灵,脑袋上的稿子散了架,眼看着就要落一地。
她连忙抓了一把,回头看向扔稿子的罪魁祸首,惊魂未定。
“安朵,你吓我一跳,下回可别整这个了。”
“谁让你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安朵瘪瘪嘴,涂了粉红指甲油的食指,轻轻戳了两下桌上的几页稿子,“这是打印出来的稿子,记得校对,今天下午就要送印厂了。那边催的电话都快爆了。”
“那还不是你请了两天假,和我有啥关系。”苏可有点抵触地摆正稿件。
自从进杂志社以来,最头疼的就是三审三校,逐字逐句要看无数遍,哪怕是自己写的稿子也会成为午间噩梦。但作为职业,她还会比其他人多校对两遍,力求将东西做得完美。
这已然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了。
而手头这一篇,正是不日前刚刚提交的,关于戴女士母女专栏的第一期。
苏可转过椅子,拿开全是圆圈的笔记本,改取红笔,准备在打印稿上进行新一次的校对。
才圈出一个字,香水味忽而逼近。
安朵凑到苏可耳畔,低声说起悄悄话:“对了,可可,有个事儿和你说。”
“啥事儿?”苏可随口应道。
安朵先伸头朝角落里看了眼,半晌才又扭回头接道:“刚才我不是去催稿子吗,听见主编在和任编说长滨命案的事。”
苏可突然停笔,转头看向安朵:“长滨命案?海边那个吗?为啥选题会上没说?”
当时在现场时,苏可是单独帮警方确认的死者是张豹,这会儿警方没公开,她也没敢宣扬这事儿。眼下杂志社的人,大抵还不知道死者就是苏可心心念念的张豹。也包括安朵在内。
安朵显然仍当这是一条价值新闻,是特意跑来通气的。
“杂志不像报纸时效性那么高,肯定得深入分析或者进行人物专访。所以特别让任编辑先去打探下这事的口风,看看能走什么方向……然后,我不小心听到了一嘴。看你上回对这个挺感兴趣,说不定可以加入进去。”
她再次看了看那边,用手遮住嘴,压低声音,“据说任编打听出,当天晚上,附近是有人见过死者的,晚上九点半的时候,那人看到死者正和一个男人吵架,好像挺害怕的。哦,还有,对方个头不矮。”
苏可蹙眉。
张豹是十点钟死的,连捅十一刀。
九点半的那个人,从时间上看,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高个男人……
没由来地,苏可想起何肖羽的背影。
她猛地恍神,连忙摇了头。
不管何肖羽的事再蹊跷,也不该把他往那边想。
但……
苏可咬着嘴唇,转着笔,心里面从来没这么躁动过。
对他的了解当真太浅了,委实无从判断。
“咦,那不是何老师吗?”
忽然的名字闯入苏可脑海。
她立即回神,跟着安朵目光,看到何肖羽正在前台的带领下朝吕主编办公室走去。
今天的他一袭棕色加厚夹克,宽松休闲裤,依然帅气逼人。
一米八多的个子,一进门便引来了不少目光。
“应该是来结上个月的钱的,摄影师都是按出访次数单算。”
安朵捧稿张望,忽而想起什么,回头看格子间的苏可。
“哎,话说你俩不是很熟吗?咋不去打个招呼?”说着,便想伸手。
苏可突然截下安朵的胳膊:“别、别……先别招呼他。”她也朝办公室方向看去,确认人已经进去了,才稍微松口气,“我待会儿想出去一趟,直接说我不在就行。”
苏可满脸心事。
安朵瞅着苏可,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可可,你没事吧?是不是你们……”
“我们啥也没有,别乱想。”苏可知道安朵的喜好,先将其扼杀于摇篮,随后严肃看向安朵,“朵儿,你朋友多,能帮我查一家照相馆电话。”
苏可眼睛直逼安朵,强调,“一定尽快,最好就今天。还有,不要让何肖羽知道。”
安朵被苏可肃杀的眼神惊到,下意识点头,只答了一个字。
“好……”
*
一个小时后,苏可搭乘小公共,来到了滨海市东区的一片小区前。
这里多是居民区,非下班时间,人迹罕至。
她要找的那家对街照相馆,坐落在这片小区的临街拐角处。
正是何肖羽在成为独立摄影师前,工作过的地方。
真想了解一个人,还是实地去一趟他生活过的地方。
人会撒谎,但他的点点滴滴不会。
因为约了时间,老板早做好了准备。
他笑意盈盈地推门迎客,交代店员帮忙端茶。
“既然是肖羽的朋友,就别整那些客套的,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老板豪迈,完全不把苏可当外人。
“您也别客气,我是小辈,没那么多事儿!”
苏可也努力挤出平生最善意的笑,同时悄悄打量了下面前人。
此人名叫卫国城,是这家照相馆的老板。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现银丝,人看着很面善。
这家相馆也干净整洁,角落里放着一台偌大的复印机。
想来这就是何肖羽买的那台。
由是不禁又看向穿着黄色统一外套的店员。穿着印有LOGO的外套制服。面儿上也收拾得十分利落。苏可仿佛透过这个人,看到了多年前何肖羽在这里时的样子。
何肖羽这人爱笑,长得也体面,应该很受客人的喜欢。
“很抱歉,这不是近年关了吗,很多人来这里洗全家福照片。稍稍有点忙……肖羽还好吗?他最近没回来,我还挺惦记着他。”然而卫国城似乎并没真想得到什么答案,反倒是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苏可,“不过一般同事也不会这么专程跑来做背调,小姑娘,老实说,你是肖羽的……女朋友吧?”
苏可的思绪霎时被拉回。
她没想到老板竟会联想到那里。
但如果老板这么相信了,对她了解何肖羽,兴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会提防隐瞒。
于是用着模糊的字眼儿回答着。
“这不是快跨年了吗,他在这边也没个亲人,我也是想着,多了解他一点,想为他做点什么。”她觉得这不足以说服卫国城,便想说点何肖羽的喜好。
谁知卫国城却先一步答说:“我知道,苏编辑嘛,肖羽老提你。”
何肖羽提过她?说了什么?又为什么提到她?
“他提过我?”苏可反倒不安了,试探性地问,意在打听内容,怕说多穿帮。
卫国城瞧出苏可不安,立刻笑说:“肯定只有好话。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苏编辑会自己来找我,刚一听‘杂志社’,我还以为他又犯了啥事儿。没事就好。”又看着苏可笑了起来,“他也终于肯找个人了。”
又?
苏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眼儿。
“他以前犯过什么事儿吗?还有……他以前真的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她其实一直对吕主编说的这点抱持怀疑。
卫国城欲言又止,后或许觉得,既然是小情侣,告诉也无妨。
“既然你说他现在很爱笑,大抵已经想开了。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顿顿,“他那时候,不咋说话的,客客气气,像是和周围人隔着一个世界。而且还很卑微,就算是客人无理骂他,他都不吭声,也不反驳,有次我忍不住问他为啥不回击,也就那会儿透露了点心里话……他觉得他没资格去反驳。虽然我不知道在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卑微,而且任劳任怨到了让我这老板都费解的地步。”
卑微,不咋说话,任劳任怨。
苏可完全没办法将这三个词,和她所认识的何肖羽联想到一块儿。
她认识的那个人,自信、毒舌,偶尔还是个话痨,总絮絮叨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她还一度以为这是个登徒子转世。
苏可怎么样想不通,捏着杯子来回转着。
卫国城并没发现苏可的异样,仍陷入自己的回忆里。
“至于犯事儿,倒也算不上,就是有阵子,有个小混混想欺负我女儿,他瞅见了,便把那人给打了,下手挺狠。弄得当时邻里都有点怕他。大概也就是那会儿,他便起了离开这里的念头。”说着,又遗憾地叹了一声,“其实那会儿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女儿,一度撮合过,谁知道却被一口拒绝。”
话音刚落,店后就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哭闹。
没一会儿,从里面推门出来一个年轻女孩。
女孩和苏可年纪相仿,二十一、二岁,生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五官也很精致。
只是因为生活的磨砺,脸上添着些许暗沉与疲惫。
“爸,孩子又闹了,得叫妈再来帮帮,我一个人实在弄不了,待会儿还得出去和那个混蛋去办离婚的……”
女人突然发现苏可,这才察觉到自己父亲在待客,略显尴尬。
既然来了,卫国城索性站起,大大方方介绍了下。
“这是我闺女阿彩。”说着,又为女人引荐苏可,“这位是苏编辑,肖羽的女朋友。”
听到“肖羽的女朋友”这几个字,那叫阿彩的女生忽然恍惚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