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学校楼前的树荫下,吹着微微凉风,十分舒爽,也令人昏昏欲睡。
校园的各个角落他都照得差不多了,除了偶尔引导下迷路的家长外,他几乎没什么事可做。由是靠在树边,回忆过往,十分想念自己在普通班时,每逢家长会就可以放半天假的光景。只可惜如今已是实验班的一员,幸福一去不复返。
江明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再次慢悠悠地端起傻瓜相机,为操场照了两张照片。
忽然间,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消瘦的男生身影。
江明动作微顿,镜头不禁多停留了几秒。
无疑,正是他的同班同学,许航。
看见这个人,江明忍不住再次叹了声气。
自事故那日见过后,已经过了整整十天,实验班的生活都快习惯了,却仍然没能和许航成为朋友。
不,别说朋友了,自从那句“你丫有病吧”后,两人都快处成了仇人。
为此不知被楚辞嘲笑了多少次。
江明本也是个意气用事的年纪,都被这么明显地嫌弃了,哪怕为了面子也不想再和他有啥瓜葛。
可他还是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天夜里做的梦,想起那双仿佛沉在海底无可救药的眼睛,想起穿梭在人群中焦急奔走的背影,还有草稿本里的那行字。
——煤气爆炸,人为可能性。
江明的求知心异常发达。
如果心中存在疑问,他就会陷入一种积极的思考循环中,在得出答案前他都会寝食难安。
许航偏偏是所有困惑的源头。
所以哪怕是一千个不愿意,江明还是会无意识地想去获知关于他的所有情报。
比如在这十天里,他发现许航虽然脾气不好,成绩却名列前茅;
比如许航短跑爆发力不快,耐力和毅力却很强,训练队的小齐老师邀他去比赛邀得班主任都烦了,可惜许航尽数回绝,半点没留情面;
再比如许航的人缘比想象中更差,时常对人爱答不理,而且如非必要也绝不会与人合作,仿佛在他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全是因为某种利益勾连在一起,根本不存在什么“情谊”。
他再次感慨,周围人称他为“没有感情的怪胎”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可同时,江明也会觉得有些违和。
如果真的毫不在意别人,又怎么会在爆炸的时候露出那样焦急的神情。
江明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活的这么矛盾。
正琢磨着,楚辞的声音窜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藏这里了。刚才小齐同志找了你半天!”
“齐老师找我干啥,他不已经给我派活儿了。”
“谁让你是训练队的,还深得小齐老师的喜爱。这会儿要干活儿了,当然得先紧着自己熟悉的羊毛薅。”说着,笑眯眯搭了块布头子在江明肩头。
江明一哆嗦,回头就看见一只红色“值周生”袖箍。
江明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要整啥?”
楚辞朝大门口顶了下下颌:“去大门口站岗,看看是否有迟到的家长。”后就像是提前堵住江明接下来的话一样,老道劝说,“明儿啊,你也得积极点,你想你初来乍到,得多多展示展示自己,这样才能深得老师的心,为你单开小灶。”
“我卷你个社会主义投机分子!我就说小齐为啥突然想起我,肯定是你撺掇的!”
江明一脚飞去。
幸好楚辞纤细柔软,腰肢一扭避过了。
“为你好,真为你好!”楚辞可打不过江明,立马投降认错。
然而动手归动手,江明也很明白兄弟是好意。
而且正经说来,他本来也是想照完相在车棚等楚辞的,这会儿去看大门儿,倒也没差。
终是愤愤将相机揣回兜里,拽上红箍去门口站岗了。
可惜世事难料。
当江明悻悻走到校门口时,发现被赶来当门神的原来不止他一人。
那人圆寸发型,阴沉眼神,外套拉锁及至下颌,像是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听见动静后,下意识也回头瞅了一眼。
叮,江明猛刹住脚。
这不是许航吗?
时间似乎静止,哼哈二将都停滞了几秒。
只不过两人脸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许航先是有些差异,很快便现出一丝尴尬与烦躁。
他似乎也是带着气来的,这会儿瞧见江明更是踩了雷窝。
江明表情也不咋好,一眼就想起了不日前的那句“你丫有病吧”。
面儿上怎么也不能卑微了去,于是在几秒后,他也昂着下颌,嘚嘚瑟瑟走到许航隔壁,一拽一拽地调弄着袖箍,一副纯纯北方大老爷们的架势。
许航也不作声,视线往旁边一挤,完全把江明当做空气。
两人就这样和门神一样臭着张脸僵在那里,相互不搭理对方。
可是很快,江明便耐不住了。
他这个人吧,打小儿就是急脾气,有啥事麻溜儿说清楚,绝不留隔夜仇。
前几天是许航态度太差,再加上自己一直被其他人绊着,一直也没能找到和许航说开的机会。这会儿倒是个难得的时间,至少许航不能随便就撂挑子走人,怎也会与他对上两句。
更何况他爹教过他,七尺男儿最大的面子,是主动破冰。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置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江明就更有了底气,先抛了个台阶。
“那个,你待会儿是自己走,还是和家里人一起走?”
许航觉得江明很啰唆,正巧看见不远处有个人碰倒了车棚里的自行车。
径自走过去帮扶,仿佛根本没听见江明的话。
许航何许人也,咋会主动去扶车,明显是不搭理自己。
江明心里骂了一声,觉得面子碎一地,但他并没泄气,也追去车棚和许航一起扶车。
边扶,边抛了个全新的话题:“为什么认为煤气爆炸事故是人为的?”
陡然!许航扭过了头。
灰海般的眼睛里浸出一抹利光,双唇微启。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声音悄然飘出。
语调低低的,凉凉的,仿佛带了一丝海的深沉。
这家伙终于开口了,但……
江明竟被许航无意间散发出的攻击性慑住。
他恍惚了几秒,又立马回神,他不想说谎,打算老老实实同他说自己看了他的本子。
然而话到嘴边,声音却卡住了,一对圆眼死死盯在了许航身后的某个地方。
许航见江明神情不对,跟他回头看去,刹那也浮现了同江明一样的表情。
只见校前路两边的尽头分别晃悠来几个人。
他们头染黄毛,穿着旧夹克,牛仔裤,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
手里拎着的钢筋管在地面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是猎哥的人。”许航一语落槌。
“猎哥是谁?”江明一头雾水。
许航警惕地后退几步:“你去端人家窝点儿,都不问问是谁的场子吗?”
江明疑了大惑,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会是那帮盗版贩子吧?”
许航别了江明一眼,眼神直接帮他确定了答案。
江明神色更不好了。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那日可是变了装才去的。
如果只是记住了他的长相,没理由这么快就发现的道理。
江明余光瞟了眼许航身上的衣服,赫然又想起了那夜他身上明亮的校服。
难道是因为许航身上的这套?也就是说,大概率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的目光上移,发现许航也在看自己。
许航显然也想到了,他好像笃定他会逃跑,还主动让出了条缝。
江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同时一把扯住许航的小臂。
“这帮人马上就到学校门口了,肯定是回不去了。”
最糟糕的是,因为有他们两人站岗,传达室大爷还溜达回去打热水去了。
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
江明眼神肃杀,一点不像平时的吊儿郎当。
许航看看江明侧脸,又低头看看那只抓着他小臂的手。
江明握得很用力,仿佛是在传递他绝对不会走的决心,血筋外露。
许航一瞬困惑,但也放弃了让江明离开的念头,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这群人身上。
“先藏藏看吧,他们不见得看见我们了。”
许航说罢,反手压住江明的后脊梁,强行让他和自己一起蹲到阴影里。
幸好那帮人来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学校上,真的没看到车棚附近的情况。
现在转身溜走,兴许可以逃过一劫。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用鸭子步一点点朝外挪去。
江明全眼都是自己的“红战袍”山地车。
正好今日以防要驼老妈回家,安上了后座,足够载许航逃走。
就差一点了,他们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一步、两步、三步……
江明脑子里已然开始勾划他们上车后逃离的路线,以及等后面离开再折回时,如何又能够不让爸妈和校方知道这些事。
然就在他出神的一瞬,校门那里突然晃出一道身影。
“明儿!让你值周,你缩那儿去了!你可不兴这么好逸恶劳!”
楚辞推着他的二八铁驴往校外走。
他脚步生风,若无其事地从两方混混中间穿过,瞭望一圈,直朝车棚来了。
他还咯咯笑了两声,咧出一口白牙。
“原来在弄车,是我武断了。既然你在这,帮我收下车啊,早上没地儿我停里面了!”
大嗓门一出,全场静默。
不论是正四处寻觅的混混,和是车棚里潜着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