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声响,苏可额头被何肖羽重重弹了下。
苏可疼得倒吸口气,捂着头不可置信地瞪向何肖羽。
“我可没推你哥哥下楼。”他俨然看穿了她的想法,“那天我没去,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望着苏可的眼睛,又好像穿过这双眼,看去了某个遥远的过往,“这大概是我至今为止最后悔的事了。如果我去了,就能得到江明的线索,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费劲调查。”
他说得很淡漠,灰暗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情感。
似乎对他而言,江明掌握的线索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
苏可有些不大舒服,可仍觉得是他表达的问题。
于是就像想证明这点一样追问道:“那江明呢?”
“什么江明?”他很讶异,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快倒也想明白了,沉吟道,“我不想骗你。对我而言,最遗憾的就是这个。”顿顿,“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就希望江明出事,我也很遗憾。”
“只有……遗憾吗?”
“只有遗憾。”何肖羽斩钉截铁。
“也就是说,你真的……只是利用了江明?从头到尾也并没把他当作朋友?”
苏可的心沉甸甸的,像兜了块石头。
“那你呢?”何肖羽哂笑,“你当我是什么?朋友,还是情人?如果我这时候出意外死了,你就该痛哭流涕,毕生为了纪念我而活吗?”
苏可语塞。
隐秘的情感,因被无意间点中而变得羞耻难耐。
她说不出回应的话,只能杵在原地攥紧双拳。
何肖羽再次笑了。
他捞起桌上一只红盖水笔,指尖灵活把玩,语气淡薄的就像在调侃一则趣闻。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被别人赋予了太多莫名其妙的期待,然后又用这种期待,裹挟着别人按期许的行为回应。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令人厌烦。”
苏可启唇想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脑海里不期然地闪过了许多江明的过往。
她想到了江明曾不止一次地自豪形容朋友许航的模样;
想起江明自言自语般地称想要帮许航一把时的坚定;
想起他因为和许航闹矛盾苦恼的样子……
因着何肖羽的一席话,江明的一切都变成了场笑话。
便是连江明的死,包括她毁于一旦的家,都成了一种顺便,无关紧要。
然而何肖羽似乎并没注意到苏可的变化,依然在继续着他的话。
“不过换个角度,我也确实不希望这件事这么不明不白。江明的死多少贡献了一些线索。”
苏可微抬双手:“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何肖羽没有理会,仍持续着:“如果弄清真相,江明的事也很水落石出,权当是我回馈了他当初为我调查的付出——”
“够了!!”苏可突然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何肖羽的衣衫,“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江明了!!”她眼眶泛红,指尖儿都发起了颤。
何肖羽终于噤声,垂着眼帘,静默回望着苏可。嘴角噙起一丝波澜不惊的笑。
这样地笑着在苏可眼里,却如同某种极致的讥讽,刀刀剜心。
过往一切美好瞬间冷却!
苏可终于能够体会为何楚辞会那般愤怒。
但同时,苏可也清楚,正如何肖羽所言,他并没真的向别人表达过自己把江明当成朋友,一切只是江明自己的意愿。即便她很想替江明讨个公道说些什么,言语却滞留在了齿间,如何也吐不出来。
这便衬得她,还有江明更加悲哀。
最终,她只能压抑着全部的愤怒,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她用尽力气,才“掰开”自己恨不能撕碎他的十指,一步步,一步步远离他。
相对于苏可的激动,何肖羽就平静得多。
他好像一早就想到了苏可会这样恼火,又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心情。
“虽然不好听,但这就是真相。我心里的真相。”
他抻平衣衫,径自离开,重新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苏可就像被抽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仰头看着白板上那张笑得无邪灿烂的脸。
“江明,这就是你口中认定的朋友吗?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顶好的那个人吗?”她嘲讽,哼笑,“这个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到底为什么?”
苏可双手搓动着脸,全是愤恨,是对何肖羽的,也是对自己的。
江明为什么当他是朋友?
她又为什么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就像楚辞说的,这个人,就是个怪物啊。
一个毫无情感的怪物。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她的哥哥,她的家,她的生活,还有她自己……
心中压抑的愤怒,随着对江明的追忆,越来越深。
不甘、恼怒、恨意——这些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如泉水般涌上心头。它们汇聚在了一处,挤压变形,终是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苏可咬着牙低吼一声,突然扭身将旁边的书堆和白板全都推倒!
哗啦——!
所有一切就如同她的信念般,骤然坍塌,散落地上,造成一片狼藉。
偏偏就在这时,书籍中间夹杂的一些东西滑落出来。
她忽然定住,一动不动地盯住了地上的东西。
*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在走。
在这死寂的屋中,每一秒都振聋发聩。
何肖羽面对窗外,静静抽着烟。
对面楼体灯光只剩下零星,像是混沌中,滋生的几块耀眼宝石。斑斓点缀,跃入漆黑眼底,仿佛照出他心里那些零碎的、隐秘的、不堪看到点点思绪。
就在这时,隔壁房门响了。苏可从里面出来。
何肖羽余光朝后扫了眼,烟气如同一道屏障,游离在两人之间。
他在探究此时苏可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苏可比预想的要冷静许多。
她似乎也在揣测什么,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背影,偶尔又会将目光飘走,看向这间屋子的其他地方。
月光笼在那单薄瘦小的身体上,遮挡住了她所有细微的神情。
就像在阻隔他窥看到她此刻的想法。
虽然大抵预判出她的心境,但是不知为何,平添烦躁。
于是主动开口打破沉寂:“冷静些了?可以继续了?”
他将才抽了小半支的烟,戳入烟缸熄灭。
拉开窗户放风,后背对月光而站。
苏可瞧着他,好似在酝酿某种情绪,但又恰到好处地隐匿压抑,只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声问道:“我想知道张豹是怎么回事。”
这话奠定了此刻的话题基调。
何肖羽快速蹙了下眉,头回有些看不透眼下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孩。
她刚刚明明被气得快哭了,估摸房间也被她发泄了一通。
可是现在,她竟然能这么沉着地应对他。
刚刚在房里,她都琢磨了些什么?
何肖羽靠在窗台上又多望了她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答她的问题:“那天见谭大风时,我向他要到了张豹住所的一些线索。所以在帮你约下时间后,我就提前一天去找了张豹。”
何肖羽故意先把最坏的部分先说出来。
即是当日,从见谭大风开始,他就在阳奉阴违。
苏可苍白的脸上果然腾起一片怒红。
哂笑,无语,恼火,后悔……
不过短短几秒,这张年轻的脸上便接连浮现出各种表情。
何肖羽以为苏可会骂出来,或像刚刚在屋里一样,大声质问他。
没想到很快,这些表情又逐一从那张脸上消散。
她再次回归了开始的冷静。
何肖羽也再次蹙起眉心,想着难道她是打算用这种冰冷冷的方式与他划清界限吗?
心下不期然地,回荡起一些零碎的少时记忆。
那些恶心的,残暴的,乖戾的,安静的过往。
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那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何肖羽嘲讽着自己。
最后还是苏可拉回了他的思绪:“你去找张豹,为什么车会出现在海边?”
海边,车?何肖羽这才明白过来。
大抵那天是有人看到了他的行踪。
“难怪在张豹这件事上,你一直揪着我不放。”哼笑摇头,喃语,“也难怪你会怀疑我有那方面嫌疑。可惜,我——”
“先等等。”苏可突然打断了他,只手从茶几上拎起一只空杯子,抬手递给何肖羽,“我有点渴了,家里有水吗?”
这态度委实出乎了何肖羽的预料。
他似笑非笑,又带着揣摩,缓慢迟疑地接过苏可手上的杯子。
“好。”他应声,思索着,从她身边擦肩,走到了茶几旁,亲自为她倒水,同时回应着她的问题,“我是跟踪张豹去的,赴另一个约。”
“张豹去见了别人?”顿顿,“约在海边?”
苏可也往前走了几步,反而来到了窗旁,双手叠在窗台上,背对着何肖羽而站。
窗子很大,因为是高层,外面并没防护网,所以即便只开了一半儿,依旧凉风肆虐。
尤其是雨后的风,不断掀起苏可的柔软鬓发。
何肖羽的声音从她身后徐徐传来:“他去见了一个男人,两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可是转眼的工夫,两个人都不见了。再次出现,就剩一具尸体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和你知道的差不多。”
“原来这中间还有别人……”苏可喃喃说着这个结论,略略转头,终于看向何肖羽。
“那么,还有别的想问的吗?”何肖羽已倒完了那杯水,正准备拿给苏可,“心里的疑惑都解开了吗?”
苏可看着何肖羽的眼神,愈发深邃,仿佛想透过这副皮囊,窥看这个人的灵魂。
半晌,她开口冷笑一声:“前提是,这些都是真话的话。”
话音落下,她突然扯开窗户,两步踏上了窗台!
咣当——!
何肖羽手上的水杯坠落,全身神经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你他妈在干什么!!”
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捞回苏可,然后死死撞回窗户!
但因为他的动作太猛,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摔倒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将苏可护在怀里,任茶几、杯子撞在自己身上!
叮叮咣咣一通乱响,屋子里霎时狼藉不已!
当一切都停下来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何肖羽响亮的粗喘声。
他死死抱着苏可,手臂甚至在微微颤抖,往日冷静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又惊惶失措地拉出苏可,确认苏可是否毫发无伤。
他仔细看,拼命看,甚至捧起脸看,可是看到最后,他发现苏可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表情依然冷静得出奇,仿佛对此刻发生的一切早就有所预判。
“何肖羽,你这个骗子。”她噙起冷笑,轻声说道。
一刹,何肖羽定住了。
他终于明白苏可进来时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从一开始,追问张豹的事就是虚晃一枪,要水也是想要将他支开。
她是冲着他来的,所有都是为了铺垫刚刚那个举动。
仓皇的眼神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快速涌起的怒意。
“你试探我?”
巨大的情绪起伏冲破了他的冷静,脸上的狰狞便再无遮掩。
他的眸子迸出了某种深入骨髓的戾气。
他当即想甩开苏可起来,却被苏可反手一抓,又生生拽了下来。
在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中,苏可迎上了那冰冷的目光。
“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只是不希望平添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那这个呢!”
苏可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