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罪业
云哲2023-11-30 09:487,534

  “捷达、捷达……”

  江明一手缩在棉大衣里,一手提溜着个大口袋。

  边走着,边铆足劲儿在地上跳了两下。

  却因着初雪刚化,差点打了个出溜滑。

  他连忙倒了几步站去干燥地面,啧啧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雪。

  东北本来就冷,前几天也不知咋的,连起了不小的风吹雪。

  长滨这座小县城里,一眨眼便被白色所蒙。

  美是挺美,但不好受,脖颈子里简直被雪塞满,连眼睛都睁不开。

  最后就连学校都停课,害得他不得已搁家里帮百花补了两天功课。

  这会儿雪好不容易停了,便第一时间赶往许航家,想追补一下前几天五金店老姚的事。

  好端端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儿,说没就没。

  再加上那辆影子一样的捷达车,总归让人觉得有点儿瘆的慌。

  这么想着,江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许航家大门口。

  每每来这里,江明都会想起那日同许航大打出手,以及和楚辞争执的光景。

  心里总归有点难受。

  他努力摒弃那些零散的念头,缩着身子,快步朝里走去。

  大婶依然在窗户里,依然用着那副冷嘲热讽的眼神瞄着江明。

  她的眼神总是可怖的,江明却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晓得这眼神的背后,定是她曾期盼着什么人来,可惜以失望告终,于是变得愤恨。

  他不敢去问,只能迎着那乖戾的眼神,咧开一口白牙。

  他希望可以用笑容软化点她的痛苦。

  奈何等到的每每只有一句刺耳的谩骂。

  江明无计可施,屡遭许航嘲讽,今天也不例外。

  “都和你说了,别去招惹外面那个女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救不了任何人。”

  许航显然在屋里听到了那阵骂咧,开门时,劈头便丢了一句给江明。

  江明逃命似的钻进许航的屋子,抖擞抖擞身上的凉气。

  “做点什么心里总是踏实。”他还是那副灿烂笑容,“况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

  “伪善。”许航淡漠瞥了江明一眼,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鄙夷。

  江明不以为意,径自将手上一大包东西推到许航怀里。

  “我妹给的,叮嘱我一定交到本人手里!说好吃,让你尝尝。”

  许航晃悠两下,紧忙拿实,看到袋子里放着零食,眉眼里的淡薄终于缓和些。

  “帮我谢谢她。”说完,立刻转身去放东西。

  江明看出许航心里是有高兴的,但他似乎很不喜欢让别人瞧出来,总是跑得很快。

  说来许航和老妹百花的缘分也是神奇。

  这几天大雪封路,他没办法来找许航,商量煤气爆炸的事,几乎全是透过家里的电话。

  电话又在江百花房间里。

  所以许航每每来电,江百花就会揪着许航聊上一会儿,甚至还拽着他问数学作业。

  有时他接电话接得快,江百花还不同意,非将他推出门外,再等个五分钟才让进。

  可见他这妹妹是真挺喜欢许航。

  但让他更为意外的是许航。

  江百花是啥性格,他这当哥哥的最清楚。

  他魔王第一,江百花绝对能称第二。

  但许航对这小魔王非但没不耐烦,还真事无巨细地解答她的问题。

  江明便觉得,也许许航也是向往亲情的,只是他太别扭,张不开这个嘴。

  忽听外面又一阵风起,江明忙断开思绪,快速反身关门,跟着许航进屋。

  许航的家,依然同最初看时那样,东西又少又空,没有半点烟火气。

  折叠的小木书桌上摆着语文作业,想必许航就是在这上面度过的整个下雪周末。

  “你那边有信儿吗?关于那辆捷达的事。”

  许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放完零食,便从暖瓶里倒了两杯热水。

  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拿到江明面前。

  随后就这样,攥着自己这杯,默默坐在床上一角,目光直逼江明。

  “我去这附近打听了一圈,可惜都说捷达太多了,根本没人见过。更何况那天本子里也只记了一个牌子,细节一样没有,也没的去问……想要知道太难了。”他实话实说,稍稍窥看了眼许航的表情。

  大抵是这段友情是自己争取来的,江明还是有些害怕许航不高兴的。

  这个人比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任性强硬,把不齐冲动下,又会做什么迫害自己的事。

  幸好,今天许航的神色还色平静,他像是早就料到,只默默转着杯子。

  “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之前让那些小混混帮忙又去查了一下,所有见过的人,都说那天就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去进的货,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同他一起。”

  江明的眼睛登时亮起:“那岂不是说,这可能就是一起单纯的事故,是凑巧了?”

  许航垂着眼帘,默默喝了一口热水。

  半晌才回答江明:“在别人看来,煤气爆炸事故不也是一场单纯的事故?都是事故,又都踩着某种特殊的时间点……这样的巧合,世界上能有多少?当然,这也并不绝对。”

  许航微微蹙眉,虚望着杯子一角。显然心有疑惑,但也不那么确定。

  终究在这件事上,他们看到的只有一些表面现象。

  煤气爆炸事故,高军之死,姑且还有许航的这种熟人来判断其中是否可疑。

  可这个五金店老板,谁也没特别接触过,是真的完全没谱。

  不过江明确实觉得这事有点过于巧合,自己在这小县城生活了这么久。

  从小到大,能引起全城讨论的新闻屈指可数。

  可近来也不知是咋的,全是大事。

  今天来时,听说海边儿那边也吵吵闹闹,不咋太平。

  “接下来我去问问靠山叔好了,他喜欢车,听说最近刚买了一辆,说不定能有啥线索。”

  许航也在盘算着换方向调查的事,统共两个人,这么地毯式的搜索,确实不靠谱。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个疑问。

  “江明,如果真是事故也就算了。但凡有点疑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冷冷淡淡,目光审视着江明,像一把已经有所预判的刀。

  江明很不喜欢许航这种眼神,更不喜欢他这种话。

  “我早前就和你说过了,我是把你当朋友,就算这事有危险,那又咋样,兄弟一起担着。而且也正因为这样,我更得和你站在同一个战线。否则一遇到危险,我掉头就走,这成啥了?”

  许航捧着杯子,就这样默默瞧着江明。

  晦暗的眼睛里,隐隐浮现着一丝困惑,随即垂下脑袋,重新喝了口热水。

  “当英雄不是这样当的。你还有在乎你的家人,别让他们伤心。还有你妹妹百花,她也很担心你。”

  江明顺口接道:“你也有家人,如果你遇到危险,他们也会伤心的。”

  突然,屋里渗进冷风,吹的那扇不大严实的窗子,嗦嗦作响。

  屋里温度也降了些许,凉意束裹。

  江明心里莫名发紧,他发现许航看他的眼神,转瞬间就增添了敌意。

  他的话仿佛踩到了许航的某个禁区。

  且只有他不能去踩的地方。

  江明也不是第一次对上许航这个眼神了。

  犹记初见时就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啥就这样了。

  这个困惑在心里憋了很久,索性借这个机会问出来好了。

  谁知刚一开口,许航突然闷头咳嗽了一声,表情扭成一团。接着又用力将衣服往身上拢了一拢。

  死寂被打断,江明这才注意到,明明是在屋里,许航却裹着厚实的棉外套,脸色也平时苍白不少。

  江明立刻放下杯子来到许航身边,手指往他额头上一探。

  好家伙,烫得能冒烟儿了。

  “许航,你发烧了!”江明缩回手,“你吃药没?”

  “没什么大事。”许航似乎并不在意,仅仅缩着身体,又喝了口热水,“睡一觉就好了的事。”

  江明错愕,刚才那一比画,总觉得他烧的得有三十八度以上。

  外面天气突变,这边屋里漏风,比一般屋子还要凉。估摸着是从伤寒感冒衍生出来的。

  “有药不?”江明语气强硬。

  许航倒也不拒绝了,眼睛一瞄,对上折叠桌旁的柜子。

  江明立刻大步去拿。

  谁知一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几件单薄的衣物,基本是校服,私服少得可怜。

  下面零星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中间夹着一张很多年前的生日明信片,和几张陈旧名片。

  明信片的日期写着10月30日。

  江明粗粗扫了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寻找退烧药上。

  他扒拉了一圈,终于从这堆零碎里,挖到一袋板蓝根。

  他反复瞧瞧,眉头紧皱,不说这个能不能退烧,关键还过期了。

  “许航,你这药不行啊。搁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帮你买点回来!”

  他说着,又关上柜门,打算再问问许航还有啥其他想带。

  然而一回头,却见许航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眉头还是锁着的,迷迷糊糊中,说着什么梦话。

  江明不得已又收回了到嘴边儿的话。

  他轻步走到许航身边,稍稍瞧上一眼。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回见到许航这么平静的表情,但种表情,平静得让他后怕。

  这仿佛就是他梦中所见的许航一样。

  哀莫大于心死。

  这时看许航嘴唇嚅动,江明以为他想要什么,便附耳倾听。

  却只听见几个重复的字眼儿:“妈……爸……够了……别再说了……”

  说着说着,许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慢慢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身子也不自觉蜷缩在了一起。

  江明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快速摊开被子,盖在许航身上。

  “都是一家人,有啥过不去的坎儿。”江明不明白,但他想试图明白。

  忽而想起刚在柜子里看到的名片,余光瞥见,其中是有一个姓“许”的人,也就是说,这里会不会有许航的爸妈。

  这会儿许航高烧,要不打电话问问他们要不要来看上一眼。

  说不定能帮他们破开这个口子言归于好,就像他和他老爸老妈一样!

  江明忽然有了动力,说时迟那时快,取出名片,飞奔而出。

  他先去药店提了点退烧药,随后便跑到许航家附近的小卖部。

  上面还是那行偌大的“公用电话”。

  “打个几毛钱儿的!”江明敲窗,咧嘴朝里面看。

  老板今天心情不错,推开窗户,把电话机拿出来:“整吧!”

  没等搁下,江明便抓起听筒,摊开名片,打算一个一个打过去,寻找许航爸妈的电话。

  这一展开,小卖部老板倒先瞧见了。

  “你这是要打好几通啊?”老板察觉到了江明的意图,心中不快。如果大部分电话打不通,收不了钱,还占时间,白白让他吹这冷风,于是便抻着头又仔细瞧了几眼,“这电话有点眼熟,该不会是那个圆寸头小子的吧?”

  江明没想到小卖部老板竟知道许航,好奇道:“对啊!老板您知道他爸妈的电话是哪个?”顿顿,“他生病了,我想叫他爸妈来瞧一眼。”

  “这小子定期来打,不过他没拿这些,都是口头上嘟囔出来的。”

  小卖部老板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在两张名片上各戳一下。

  “这个,还有这个,应该是我听过的。打打试试吧。”

  江明惊喜,立刻拿起名片拨下号码。

  电话音响着,小卖部老板几度皱眉,似乎有什么话憋了很久。

  半晌,终于还是唏嘘道:“不过我可不觉得他们会来瞧。”他低头继续整理着眼前的盒装无花果,“这小子打这电话的时候,从来就没开心过,也不咋说话。偶尔我也听到过里面的只言片语,声音很大,唠唠叨叨,全是怨气,但关于自己儿子的事,一个字没有。完全把这儿子当成相互传递谩骂的垃圾桶。”

  他冷笑,瞥了那叠名片一眼,“这夫妻呐,多的是心中有恨的。有人吵出来,有人打一架,也有这样的……什么也不说,但又必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发怒,所以孩子就成了这样的工具。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承载的全是父母的恨……啧,所以时间久了,这小子都不说话了,就听着,听完以后要笔生活费,就挂电话了。”

  他又转回目光,轻轻叹了声气,“不过,他爸妈大概是看不到的。小子每次拿电话的时候,眼睛里原本都是带着点儿期望的,所以每次结束的时候,都失望得像死了一样。啧啧,可怜……不过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这小子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了,变得铁石心肠喽。现在我都不敢看他眼睛,以后呀,不会是啥好苗子。”

  江明前面听着,心里搅成一团,听到后面,又噌地一下升了火。

  “谁说不是好苗子,他可是实验班的,长跑还好,朋友……”他顿顿,更加扬声,“朋友不少,我就是!”然后强调道,“人生长着呢,几通电话就能定性,这不就是笑话吗?更何况家人心连着心,有啥不能解释的,一定可以缓和的。”

  江明气的脸色通红。

  小卖部老板没想到会被顶嘴,立刻变了脸,变本加厉:“这都不能定性,世界上就没有杀人犯了!”他“噌”地将窗户合上许多,冷冷丢下句,“一看你就是幸福家庭出来的,生得阳光灿烂,完全不知道人间疾苦,你竟然能和那阴阴暗暗的小子成为朋友,真是奇了大怪了。反正要我说,亲人也不都是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也有彼此摧毁的。这小子就是被摧毁的那个,话撂这了,他没啥前途了,谁也救不了。你自己个儿也小心着点儿吧,罪业是会传染的,小心也被他给毁了!”

  “你——!”江明气得直发抖。

  小卖部老板却懒得再斗嘴,扭身从玻璃窗前走开,留下了空空如也的椅子。

  江明只能愤愤在旁边红石砖墙上打了一拳。

  “借电话就借电话,还这么多话。”江明心中不忿,“说啥谁也救不了,哪有这样的说话的,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

  “喂。”是女人的声音,“许航?”

  江明立刻拉回注意力:“阿姨,我不是许航,是他同学。许航他发烧了!”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接着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声音:“所以呢?”

  所以呢?江明被噎住。

  “所以……您看要不要来看看他,他病得挺严重,药也没了。”

  “我不是给他钱了吗?出去买点就行了,又死不了。至于看他……”女人话语里终于添了点情绪,变得森凉,“他爸呢,为什么他爸不去?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他拒绝了?等孩子死了,他才知道什么是当爸的责任吗?”嘲讽起来,“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呵。”

  说完便撂了电话,挂得江明猝不及防。

  江明只好再打了另一张名片上的电话,想着或许许航爸爸去了,他妈也会来。

  谁知得到的答案几乎完全一样。

  “当妈妈的都不去,这还配当妈吗?呵,一个女人,一天到晚工作工作,家都不顾。她都不去,我去个什么?什么时候等她去了再联系我。”

  这回江明真的有点气不过了,追着就是一句:“你们吵这个先后有啥用?不得先看看许航——”

  话没说完,电话就粗暴挂断了。

  江明拿着话筒,默默站在冷风里,半晌,扣下电话,把几角钱丢在了电话旁。

  因为先被小卖部老板打过招呼,得到这样的结果,江明也不太意外。

  但是他心里却很难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自私的父母,为了憋上一口气,为了一个面子,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不顾。

  婚姻,不是相互扶持的契约吗?

  为什么会演变成了男人与女人的角斗场。

  那么孩子又变成了什么?

  是像自己爸妈江维栋、王美珍同志天天念叨的“爱的结晶”,还是对准彼此的枪口呢?

  江明完全弄不明白了。

  可终归是许航自己的家事,他掺和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能达成许航的心愿,让许航可以再次敞开心扉。

  他依然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他坚信许航总有一天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而不会同小卖部老板说的,继承罪业,毁于一旦。

  这么想着,江明又给自己增添了一份信心。

  就算许航的父母不关心许航,他这当朋友的,也绝不会撂下朋友一个人。

  于是捏起药,打算这就折回许航的住处。

  刚转身,一个巨大的力道从后捂住了江明的嘴!

  速度又快又猛,江明毫无准备。

  他身体失衡踉跄,手上的药盒也甩了出去!

  “唔!”他使劲挣扎,试图让声音撞进小卖部玻璃。

  奈何小卖部老板根本听不见。

  江明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从玻璃上映出的一道高而壮的身影。

  他看不清脸,只见擒着自己这人的手臂上文着一条龙。

  似曾相识。

  然而没等江明想起来,他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被那人强行拽去了一辆车上,奔驰而去!

  *

  许航好像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四白落地,装点了许多美丽的家居装饰。

  花瓶、水墨画、立地镜……

  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放在别人家里,便能烘托出一份温馨宜人。

  可放在这个地方,却像是祭坛上的死物,没有一点生气。

  此时,他站在落地镜前,一动不动。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少年清秀的脸。

  可这张脸也同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不像人脸,像是一张纸人的脸。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害怕。

  墙上的老式挂钟左右摇摆,咔嚓、咔嚓,发出有节律的响动。

  他也迈出脚,朝着里屋走去。

  推开门,头一眼,瞧见的是一个巴掌大的蛋糕。上面插着几根七彩的蜡烛。

  蜡烛点着火,却像极了寺庙里的线香,散着迷雾般的烟。

  隔着烟雾,正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打着摩丝,体面的像是来作客的商人。

  女人穿着有高垫肩的西装,短发,被摩丝固定出一种干练的造型。

  两个人相互注视着彼此,眼睛里都是淡且无光的,他们一言不发,只有墙上的钟表在响。

  许航喜欢吃蛋糕,而且每逢这样的日子,喜欢的人也才能坐在一起。阖家团圆。

  苍白的脸上挂起笑,他加快步子,想要融入他们中间。

  可是一转,蜡烛熄灭了,烟雾散去,露出了两个人充满怨恨的眼。

  他们开始切蛋糕了,盘子咣咣作响,筷子飞得哪里都是,刀子将蛋糕切得血肉模糊。

  他们故意把这个地方,敲打得嘈杂,刺耳。

  他们的表情逐渐狰狞,却依然不发一语,他们恨不能杀了对方,并且破坏了一切,务必使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但他们依然不发一语。

  就算开口,流露的只有一丝轻蔑与嘲讽。他们竭尽所能,羞辱对方。

  由是死寂与嘈杂混作一团!

  叮叮咣咣,把所有一切砸的粉碎!

  他害怕,想要逃走,却又在转身时,被两个人同时抓住。

  他们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于是同时换了种方式。

  他们都猜测对方不爱自己,却一定深爱着连着血的孩子。

  于是他们一起撕扯着他的手臂,阴阳怪气地说着各种恶毒的诅咒。他们想拉拢这个中立派。

  他们试图让这个孩子,也像他们一样,仇恨对方。

  这样,对方才会感到痛苦,这样,他们才会得偿所愿!!!

  这样,才能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谩骂、诋毁、羞辱、诅咒……

  嘲讽、冷笑、沉默、威吓……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

  她才是错的那个,她不配当妈妈,她就是个贱人……

  一个字一个字,一个词一个词钻进他的耳朵里,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

  “别说了……别说了……”许航浑浑噩噩中低吟。

  但是声音依然不止,还愈演愈烈!

  抓着他的手指逐渐嵌进血肉,对着他耳朵的两张脸,逐渐变成了鬼的模样。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哀求,浑身颤抖,他想抬手捂住耳朵,却会马上被两个人强行扯回。

  他们的仇恨必须传达到位!

  他们必须让这个孩子站在自己这边!!!

  视野开始颠覆,摆设开始重影,七彩的房间变成了地狱牢笼。

  他害怕极了,恐惧极了,终于在手臂被扯出了骨头的时候,嘶喊出声。

  “别说了!全都给我滚!!!!”

  *

  猛地,许航坐起了身。

  他惊惶失措,脸上布满汗水,眼眶下染着一层深深的棕。像是一抹挥不去的烙印。

  在急促喘息了许久后,许航才稍稍缓过神,瞧瞧屋子,又瞧瞧自己。

  这里很安静,没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没有被踩在脚下的蛋糕和刀子。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呼呼吹进的冷风。

  许航安心了,原来又是那个梦。

  幸好什么都没有,幸好空空如也。

  他放松下来,身上很冷,紧裹住衣服后,又长吐一口气,气息几乎灼烧了他的喉咙。

  又燥热,又哆嗦,脑袋还昏昏沉沉,以至于竟又梦见那些糟糕的事。

  自己这是怎么了,果然是发烧了吗?

  许航迷糊着,用手指碰了下自己的额头,感受到的只有冷汗。察觉不到任何温度。

  那是谁和他说他发烧来着?

  许航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不久前江明来过这里,还和他讨论了一圈关于五金店老板与捷达车的事。

  后来……后来他感到头痛欲裂,一倒床,便睡着了。

  那江明呢?

  许航再次看看屋里,一眼就能望尽的地方,哪里还有江明的踪影。

  好像记得他问他药过期的事儿,应该不是做梦。

  是去买药了?还是直接离开了?

  换了任何一人,许航都倾向后者,但是以江明的性格……

  许航竟真的觉得这个愣头青不会就这么离开。

  他用力按了几下头,疼痛稍稍缓解,便又晃悠起身,到桌边儿想给自己倒杯水。

  可才提起暖瓶,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开出一条缝的柜子上。

  记得自己从来都是紧闭,不会这么开。

  一转,想起自己的药也是放在里面的,自己好像确实和江明提过来着。

  应该是江明没关好。

  他半安心,又半不安地去关柜子,推了一半儿,又想起什么,再次徐徐拉开柜子。

  头一眼看到的都是些零碎,确实有被扒拉过的痕迹,第二眼却发现里面少了什么。

  许航蹙眉,也跟着拨弄两下,眼睛里逐渐浸上一层焦躁和恼火。

  名片没了。

  夹杂着父母电话的那叠名片不见了!

  

继续阅读:第五章(2)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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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色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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