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达、捷达……”
江明一手缩在棉大衣里,一手提溜着个大口袋。
边走着,边铆足劲儿在地上跳了两下。
却因着初雪刚化,差点打了个出溜滑。
他连忙倒了几步站去干燥地面,啧啧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雪。
东北本来就冷,前几天也不知咋的,连起了不小的风吹雪。
长滨这座小县城里,一眨眼便被白色所蒙。
美是挺美,但不好受,脖颈子里简直被雪塞满,连眼睛都睁不开。
最后就连学校都停课,害得他不得已搁家里帮百花补了两天功课。
这会儿雪好不容易停了,便第一时间赶往许航家,想追补一下前几天五金店老姚的事。
好端端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儿,说没就没。
再加上那辆影子一样的捷达车,总归让人觉得有点儿瘆的慌。
这么想着,江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许航家大门口。
每每来这里,江明都会想起那日同许航大打出手,以及和楚辞争执的光景。
心里总归有点难受。
他努力摒弃那些零散的念头,缩着身子,快步朝里走去。
大婶依然在窗户里,依然用着那副冷嘲热讽的眼神瞄着江明。
她的眼神总是可怖的,江明却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晓得这眼神的背后,定是她曾期盼着什么人来,可惜以失望告终,于是变得愤恨。
他不敢去问,只能迎着那乖戾的眼神,咧开一口白牙。
他希望可以用笑容软化点她的痛苦。
奈何等到的每每只有一句刺耳的谩骂。
江明无计可施,屡遭许航嘲讽,今天也不例外。
“都和你说了,别去招惹外面那个女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救不了任何人。”
许航显然在屋里听到了那阵骂咧,开门时,劈头便丢了一句给江明。
江明逃命似的钻进许航的屋子,抖擞抖擞身上的凉气。
“做点什么心里总是踏实。”他还是那副灿烂笑容,“况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
“伪善。”许航淡漠瞥了江明一眼,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鄙夷。
江明不以为意,径自将手上一大包东西推到许航怀里。
“我妹给的,叮嘱我一定交到本人手里!说好吃,让你尝尝。”
许航晃悠两下,紧忙拿实,看到袋子里放着零食,眉眼里的淡薄终于缓和些。
“帮我谢谢她。”说完,立刻转身去放东西。
江明看出许航心里是有高兴的,但他似乎很不喜欢让别人瞧出来,总是跑得很快。
说来许航和老妹百花的缘分也是神奇。
这几天大雪封路,他没办法来找许航,商量煤气爆炸的事,几乎全是透过家里的电话。
电话又在江百花房间里。
所以许航每每来电,江百花就会揪着许航聊上一会儿,甚至还拽着他问数学作业。
有时他接电话接得快,江百花还不同意,非将他推出门外,再等个五分钟才让进。
可见他这妹妹是真挺喜欢许航。
但让他更为意外的是许航。
江百花是啥性格,他这当哥哥的最清楚。
他魔王第一,江百花绝对能称第二。
但许航对这小魔王非但没不耐烦,还真事无巨细地解答她的问题。
江明便觉得,也许许航也是向往亲情的,只是他太别扭,张不开这个嘴。
忽听外面又一阵风起,江明忙断开思绪,快速反身关门,跟着许航进屋。
许航的家,依然同最初看时那样,东西又少又空,没有半点烟火气。
折叠的小木书桌上摆着语文作业,想必许航就是在这上面度过的整个下雪周末。
“你那边有信儿吗?关于那辆捷达的事。”
许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放完零食,便从暖瓶里倒了两杯热水。
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拿到江明面前。
随后就这样,攥着自己这杯,默默坐在床上一角,目光直逼江明。
“我去这附近打听了一圈,可惜都说捷达太多了,根本没人见过。更何况那天本子里也只记了一个牌子,细节一样没有,也没的去问……想要知道太难了。”他实话实说,稍稍窥看了眼许航的表情。
大抵是这段友情是自己争取来的,江明还是有些害怕许航不高兴的。
这个人比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任性强硬,把不齐冲动下,又会做什么迫害自己的事。
幸好,今天许航的神色还色平静,他像是早就料到,只默默转着杯子。
“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之前让那些小混混帮忙又去查了一下,所有见过的人,都说那天就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去进的货,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同他一起。”
江明的眼睛登时亮起:“那岂不是说,这可能就是一起单纯的事故,是凑巧了?”
许航垂着眼帘,默默喝了一口热水。
半晌才回答江明:“在别人看来,煤气爆炸事故不也是一场单纯的事故?都是事故,又都踩着某种特殊的时间点……这样的巧合,世界上能有多少?当然,这也并不绝对。”
许航微微蹙眉,虚望着杯子一角。显然心有疑惑,但也不那么确定。
终究在这件事上,他们看到的只有一些表面现象。
煤气爆炸事故,高军之死,姑且还有许航的这种熟人来判断其中是否可疑。
可这个五金店老板,谁也没特别接触过,是真的完全没谱。
不过江明确实觉得这事有点过于巧合,自己在这小县城生活了这么久。
从小到大,能引起全城讨论的新闻屈指可数。
可近来也不知是咋的,全是大事。
今天来时,听说海边儿那边也吵吵闹闹,不咋太平。
“接下来我去问问靠山叔好了,他喜欢车,听说最近刚买了一辆,说不定能有啥线索。”
许航也在盘算着换方向调查的事,统共两个人,这么地毯式的搜索,确实不靠谱。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个疑问。
“江明,如果真是事故也就算了。但凡有点疑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冷冷淡淡,目光审视着江明,像一把已经有所预判的刀。
江明很不喜欢许航这种眼神,更不喜欢他这种话。
“我早前就和你说过了,我是把你当朋友,就算这事有危险,那又咋样,兄弟一起担着。而且也正因为这样,我更得和你站在同一个战线。否则一遇到危险,我掉头就走,这成啥了?”
许航捧着杯子,就这样默默瞧着江明。
晦暗的眼睛里,隐隐浮现着一丝困惑,随即垂下脑袋,重新喝了口热水。
“当英雄不是这样当的。你还有在乎你的家人,别让他们伤心。还有你妹妹百花,她也很担心你。”
江明顺口接道:“你也有家人,如果你遇到危险,他们也会伤心的。”
突然,屋里渗进冷风,吹的那扇不大严实的窗子,嗦嗦作响。
屋里温度也降了些许,凉意束裹。
江明心里莫名发紧,他发现许航看他的眼神,转瞬间就增添了敌意。
他的话仿佛踩到了许航的某个禁区。
且只有他不能去踩的地方。
江明也不是第一次对上许航这个眼神了。
犹记初见时就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啥就这样了。
这个困惑在心里憋了很久,索性借这个机会问出来好了。
谁知刚一开口,许航突然闷头咳嗽了一声,表情扭成一团。接着又用力将衣服往身上拢了一拢。
死寂被打断,江明这才注意到,明明是在屋里,许航却裹着厚实的棉外套,脸色也平时苍白不少。
江明立刻放下杯子来到许航身边,手指往他额头上一探。
好家伙,烫得能冒烟儿了。
“许航,你发烧了!”江明缩回手,“你吃药没?”
“没什么大事。”许航似乎并不在意,仅仅缩着身体,又喝了口热水,“睡一觉就好了的事。”
江明错愕,刚才那一比画,总觉得他烧的得有三十八度以上。
外面天气突变,这边屋里漏风,比一般屋子还要凉。估摸着是从伤寒感冒衍生出来的。
“有药不?”江明语气强硬。
许航倒也不拒绝了,眼睛一瞄,对上折叠桌旁的柜子。
江明立刻大步去拿。
谁知一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几件单薄的衣物,基本是校服,私服少得可怜。
下面零星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中间夹着一张很多年前的生日明信片,和几张陈旧名片。
明信片的日期写着10月30日。
江明粗粗扫了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寻找退烧药上。
他扒拉了一圈,终于从这堆零碎里,挖到一袋板蓝根。
他反复瞧瞧,眉头紧皱,不说这个能不能退烧,关键还过期了。
“许航,你这药不行啊。搁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帮你买点回来!”
他说着,又关上柜门,打算再问问许航还有啥其他想带。
然而一回头,却见许航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眉头还是锁着的,迷迷糊糊中,说着什么梦话。
江明不得已又收回了到嘴边儿的话。
他轻步走到许航身边,稍稍瞧上一眼。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回见到许航这么平静的表情,但种表情,平静得让他后怕。
这仿佛就是他梦中所见的许航一样。
哀莫大于心死。
这时看许航嘴唇嚅动,江明以为他想要什么,便附耳倾听。
却只听见几个重复的字眼儿:“妈……爸……够了……别再说了……”
说着说着,许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慢慢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身子也不自觉蜷缩在了一起。
江明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快速摊开被子,盖在许航身上。
“都是一家人,有啥过不去的坎儿。”江明不明白,但他想试图明白。
忽而想起刚在柜子里看到的名片,余光瞥见,其中是有一个姓“许”的人,也就是说,这里会不会有许航的爸妈。
这会儿许航高烧,要不打电话问问他们要不要来看上一眼。
说不定能帮他们破开这个口子言归于好,就像他和他老爸老妈一样!
江明忽然有了动力,说时迟那时快,取出名片,飞奔而出。
他先去药店提了点退烧药,随后便跑到许航家附近的小卖部。
上面还是那行偌大的“公用电话”。
“打个几毛钱儿的!”江明敲窗,咧嘴朝里面看。
老板今天心情不错,推开窗户,把电话机拿出来:“整吧!”
没等搁下,江明便抓起听筒,摊开名片,打算一个一个打过去,寻找许航爸妈的电话。
这一展开,小卖部老板倒先瞧见了。
“你这是要打好几通啊?”老板察觉到了江明的意图,心中不快。如果大部分电话打不通,收不了钱,还占时间,白白让他吹这冷风,于是便抻着头又仔细瞧了几眼,“这电话有点眼熟,该不会是那个圆寸头小子的吧?”
江明没想到小卖部老板竟知道许航,好奇道:“对啊!老板您知道他爸妈的电话是哪个?”顿顿,“他生病了,我想叫他爸妈来瞧一眼。”
“这小子定期来打,不过他没拿这些,都是口头上嘟囔出来的。”
小卖部老板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在两张名片上各戳一下。
“这个,还有这个,应该是我听过的。打打试试吧。”
江明惊喜,立刻拿起名片拨下号码。
电话音响着,小卖部老板几度皱眉,似乎有什么话憋了很久。
半晌,终于还是唏嘘道:“不过我可不觉得他们会来瞧。”他低头继续整理着眼前的盒装无花果,“这小子打这电话的时候,从来就没开心过,也不咋说话。偶尔我也听到过里面的只言片语,声音很大,唠唠叨叨,全是怨气,但关于自己儿子的事,一个字没有。完全把这儿子当成相互传递谩骂的垃圾桶。”
他冷笑,瞥了那叠名片一眼,“这夫妻呐,多的是心中有恨的。有人吵出来,有人打一架,也有这样的……什么也不说,但又必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发怒,所以孩子就成了这样的工具。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承载的全是父母的恨……啧,所以时间久了,这小子都不说话了,就听着,听完以后要笔生活费,就挂电话了。”
他又转回目光,轻轻叹了声气,“不过,他爸妈大概是看不到的。小子每次拿电话的时候,眼睛里原本都是带着点儿期望的,所以每次结束的时候,都失望得像死了一样。啧啧,可怜……不过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这小子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了,变得铁石心肠喽。现在我都不敢看他眼睛,以后呀,不会是啥好苗子。”
江明前面听着,心里搅成一团,听到后面,又噌地一下升了火。
“谁说不是好苗子,他可是实验班的,长跑还好,朋友……”他顿顿,更加扬声,“朋友不少,我就是!”然后强调道,“人生长着呢,几通电话就能定性,这不就是笑话吗?更何况家人心连着心,有啥不能解释的,一定可以缓和的。”
江明气的脸色通红。
小卖部老板没想到会被顶嘴,立刻变了脸,变本加厉:“这都不能定性,世界上就没有杀人犯了!”他“噌”地将窗户合上许多,冷冷丢下句,“一看你就是幸福家庭出来的,生得阳光灿烂,完全不知道人间疾苦,你竟然能和那阴阴暗暗的小子成为朋友,真是奇了大怪了。反正要我说,亲人也不都是相互扶持,同舟共济的……也有彼此摧毁的。这小子就是被摧毁的那个,话撂这了,他没啥前途了,谁也救不了。你自己个儿也小心着点儿吧,罪业是会传染的,小心也被他给毁了!”
“你——!”江明气得直发抖。
小卖部老板却懒得再斗嘴,扭身从玻璃窗前走开,留下了空空如也的椅子。
江明只能愤愤在旁边红石砖墙上打了一拳。
“借电话就借电话,还这么多话。”江明心中不忿,“说啥谁也救不了,哪有这样的说话的,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
“喂。”是女人的声音,“许航?”
江明立刻拉回注意力:“阿姨,我不是许航,是他同学。许航他发烧了!”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接着还是那副不痛不痒的声音:“所以呢?”
所以呢?江明被噎住。
“所以……您看要不要来看看他,他病得挺严重,药也没了。”
“我不是给他钱了吗?出去买点就行了,又死不了。至于看他……”女人话语里终于添了点情绪,变得森凉,“他爸呢,为什么他爸不去?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他拒绝了?等孩子死了,他才知道什么是当爸的责任吗?”嘲讽起来,“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呵。”
说完便撂了电话,挂得江明猝不及防。
江明只好再打了另一张名片上的电话,想着或许许航爸爸去了,他妈也会来。
谁知得到的答案几乎完全一样。
“当妈妈的都不去,这还配当妈吗?呵,一个女人,一天到晚工作工作,家都不顾。她都不去,我去个什么?什么时候等她去了再联系我。”
这回江明真的有点气不过了,追着就是一句:“你们吵这个先后有啥用?不得先看看许航——”
话没说完,电话就粗暴挂断了。
江明拿着话筒,默默站在冷风里,半晌,扣下电话,把几角钱丢在了电话旁。
因为先被小卖部老板打过招呼,得到这样的结果,江明也不太意外。
但是他心里却很难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自私的父母,为了憋上一口气,为了一个面子,连自己孩子的命都不顾。
婚姻,不是相互扶持的契约吗?
为什么会演变成了男人与女人的角斗场。
那么孩子又变成了什么?
是像自己爸妈江维栋、王美珍同志天天念叨的“爱的结晶”,还是对准彼此的枪口呢?
江明完全弄不明白了。
可终归是许航自己的家事,他掺和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能达成许航的心愿,让许航可以再次敞开心扉。
他依然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他坚信许航总有一天会露出真心的笑容。
而不会同小卖部老板说的,继承罪业,毁于一旦。
这么想着,江明又给自己增添了一份信心。
就算许航的父母不关心许航,他这当朋友的,也绝不会撂下朋友一个人。
于是捏起药,打算这就折回许航的住处。
刚转身,一个巨大的力道从后捂住了江明的嘴!
速度又快又猛,江明毫无准备。
他身体失衡踉跄,手上的药盒也甩了出去!
“唔!”他使劲挣扎,试图让声音撞进小卖部玻璃。
奈何小卖部老板根本听不见。
江明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从玻璃上映出的一道高而壮的身影。
他看不清脸,只见擒着自己这人的手臂上文着一条龙。
似曾相识。
然而没等江明想起来,他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被那人强行拽去了一辆车上,奔驰而去!
*
许航好像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四白落地,装点了许多美丽的家居装饰。
花瓶、水墨画、立地镜……
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放在别人家里,便能烘托出一份温馨宜人。
可放在这个地方,却像是祭坛上的死物,没有一点生气。
此时,他站在落地镜前,一动不动。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少年清秀的脸。
可这张脸也同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不像人脸,像是一张纸人的脸。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害怕。
墙上的老式挂钟左右摇摆,咔嚓、咔嚓,发出有节律的响动。
他也迈出脚,朝着里屋走去。
推开门,头一眼,瞧见的是一个巴掌大的蛋糕。上面插着几根七彩的蜡烛。
蜡烛点着火,却像极了寺庙里的线香,散着迷雾般的烟。
隔着烟雾,正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打着摩丝,体面的像是来作客的商人。
女人穿着有高垫肩的西装,短发,被摩丝固定出一种干练的造型。
两个人相互注视着彼此,眼睛里都是淡且无光的,他们一言不发,只有墙上的钟表在响。
许航喜欢吃蛋糕,而且每逢这样的日子,喜欢的人也才能坐在一起。阖家团圆。
苍白的脸上挂起笑,他加快步子,想要融入他们中间。
可是一转,蜡烛熄灭了,烟雾散去,露出了两个人充满怨恨的眼。
他们开始切蛋糕了,盘子咣咣作响,筷子飞得哪里都是,刀子将蛋糕切得血肉模糊。
他们故意把这个地方,敲打得嘈杂,刺耳。
他们的表情逐渐狰狞,却依然不发一语,他们恨不能杀了对方,并且破坏了一切,务必使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但他们依然不发一语。
就算开口,流露的只有一丝轻蔑与嘲讽。他们竭尽所能,羞辱对方。
由是死寂与嘈杂混作一团!
叮叮咣咣,把所有一切砸的粉碎!
他害怕,想要逃走,却又在转身时,被两个人同时抓住。
他们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于是同时换了种方式。
他们都猜测对方不爱自己,却一定深爱着连着血的孩子。
于是他们一起撕扯着他的手臂,阴阳怪气地说着各种恶毒的诅咒。他们想拉拢这个中立派。
他们试图让这个孩子,也像他们一样,仇恨对方。
这样,对方才会感到痛苦,这样,他们才会得偿所愿!!!
这样,才能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谩骂、诋毁、羞辱、诅咒……
嘲讽、冷笑、沉默、威吓……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
她才是错的那个,她不配当妈妈,她就是个贱人……
一个字一个字,一个词一个词钻进他的耳朵里,不断的不断的不断的。
“别说了……别说了……”许航浑浑噩噩中低吟。
但是声音依然不止,还愈演愈烈!
抓着他的手指逐渐嵌进血肉,对着他耳朵的两张脸,逐渐变成了鬼的模样。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哀求,浑身颤抖,他想抬手捂住耳朵,却会马上被两个人强行扯回。
他们的仇恨必须传达到位!
他们必须让这个孩子站在自己这边!!!
视野开始颠覆,摆设开始重影,七彩的房间变成了地狱牢笼。
他害怕极了,恐惧极了,终于在手臂被扯出了骨头的时候,嘶喊出声。
“别说了!全都给我滚!!!!”
*
猛地,许航坐起了身。
他惊惶失措,脸上布满汗水,眼眶下染着一层深深的棕。像是一抹挥不去的烙印。
在急促喘息了许久后,许航才稍稍缓过神,瞧瞧屋子,又瞧瞧自己。
这里很安静,没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没有被踩在脚下的蛋糕和刀子。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呼呼吹进的冷风。
许航安心了,原来又是那个梦。
幸好什么都没有,幸好空空如也。
他放松下来,身上很冷,紧裹住衣服后,又长吐一口气,气息几乎灼烧了他的喉咙。
又燥热,又哆嗦,脑袋还昏昏沉沉,以至于竟又梦见那些糟糕的事。
自己这是怎么了,果然是发烧了吗?
许航迷糊着,用手指碰了下自己的额头,感受到的只有冷汗。察觉不到任何温度。
那是谁和他说他发烧来着?
许航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不久前江明来过这里,还和他讨论了一圈关于五金店老板与捷达车的事。
后来……后来他感到头痛欲裂,一倒床,便睡着了。
那江明呢?
许航再次看看屋里,一眼就能望尽的地方,哪里还有江明的踪影。
好像记得他问他药过期的事儿,应该不是做梦。
是去买药了?还是直接离开了?
换了任何一人,许航都倾向后者,但是以江明的性格……
许航竟真的觉得这个愣头青不会就这么离开。
他用力按了几下头,疼痛稍稍缓解,便又晃悠起身,到桌边儿想给自己倒杯水。
可才提起暖瓶,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开出一条缝的柜子上。
记得自己从来都是紧闭,不会这么开。
一转,想起自己的药也是放在里面的,自己好像确实和江明提过来着。
应该是江明没关好。
他半安心,又半不安地去关柜子,推了一半儿,又想起什么,再次徐徐拉开柜子。
头一眼看到的都是些零碎,确实有被扒拉过的痕迹,第二眼却发现里面少了什么。
许航蹙眉,也跟着拨弄两下,眼睛里逐渐浸上一层焦躁和恼火。
名片没了。
夹杂着父母电话的那叠名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