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
许航觉得脑袋更晕了，蓦地摔上柜门，扭头就冲出屋子。
这混蛋该不会又多管闲事了吧！
许航头重脚轻，还是用力往前跑，脑子里不断演绎着各种版本的片段。
他很清楚自己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会顾忌他的死活！
但比起碰壁，他莫名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他怕江明知道他家里的真实情况……
他不想成为被人怜悯的可怜虫！
尤其，尤其是在家庭幸福的江明面前！
许航越走越快，到后面索性强撑着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唯一公用电话处。
窗前空空如也，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电话，和几毛零钱。
许航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对里面大喊。
“有人吗！！老板！！”
几番叫唤没人，干脆拍打窗户，咣咣咣，震得玻璃都快碎了。
小卖部老板这才匆匆跑来，脸上还挂着惺忪睡眼，看来是刚刚小眯一下睡过头了。
“电话打完了给钱就行，敲个犊子啊敲，玻璃碎了你小子赔不起！”
老板起床气正好有地方发泄，可是走了半途，突然放慢脚步。
“呦，换人了？”
他迷了巴登，琢磨的倒是另一件事，急急拉开窗户一通寻摸，看见电话旁放着话费，这才松口气，连忙把钱拿进来。
刚要拿回电话关窗，手上套袖，突然就被许航揪住。
“等会儿老板，刚刚是谁打的电话，打了多少……”
老板想也没想，没好气地甩了一句：“哦，你那小兄弟给你爸妈打电话来着，应该是碰了一鼻子灰，啧，我还以为他这会儿已经和你抱怨去了……”提起刚才，老板脸就黑了半寸，“这小犊子，还和我顶嘴，不是啥好学生。”
他小声絮叨着，瞥了许航一眼，自然不敢明说江明为什么顶嘴。
就像他自己说的，如果不是看在江明一脸善相，他也不会啰嗦这些。
许航则是满身透着不良气息的男孩，说多了，还怕惹上麻烦。
所以他关了窗户，还和过去一样，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许航也没心情理会小卖部老板，定定站在原地，出神地琢磨着老板的话。
江明果然给他家打电话了……
江明说了什么，他爸妈又说了什么？
电话后江明又是咋想的？
许航的眉心锁成一团，烦躁到了极点，当即转身想去找江明算账！
可是步子才挪，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东西。
哗啦一下，是塑料带的响动。
许航紧忙收住脚，定睛一瞧，塑料袋里裹着几盒药。盒子都被踩瘪了，乱七八糟一团。
可从里面隐隐透出的银色药板，几乎全是满药，是新的。
许航觉得奇怪，弯身捡起，发现都是退烧和消炎类的药。
再往后看，里面还掖着几张名片。
这……这显然是他的东西！
许航立刻觉得不对。
江明再是大咧咧，但也不是这么胡来的人，至少不会把别人的东西丢在地上踩。
这事江明做不出来。
还有，江明是出来给他买退烧药的，就算接电话受自己爸妈气了，也不会把刚买的药扔了。
到底怎么回事？江明离开时发生了什么？他又去了哪儿？
对啊，按理，江明该是回他家送药的，现在人呢？
许航眯眼琢磨，头疼得要死，第一个想法是回去问小卖部老板。
但是看老板睡眼拿钱的样子，显然没看到江明走时的情景。
许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半晌，突然转回去扯开了窗口。
“老板，再打个电话！”
他这一声语调严肃，吓了老板一跳。
老板皱眉，不情不愿又将电话扔了出来。
许航刚一接过，立刻拨通了江明家的电话。
近来打得颇为频繁，江明家电话已经熟记于心。
今天正好周末，应该是有人的。
果然，不一会儿，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里面立刻传来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喂！哪位！”
是江明的妹妹，江百花。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缕小小的阳光，让他透寒的身体，稍稍温暖了些。
“我是许航。”许航一如既往言简意赅，随后开门见山，“百花，你哥回家了吗？”
“小航哥啊，嘿嘿，上次你教我的题考试刚好遇上了！那包零食就是谢礼！我哥带去了吗？”江百花笑得灿烂，但一转，又很困惑，“哦对，我哥……咦？我哥不是去找小航哥去了吗？今儿出去挺早，他不在你那里吗？”
许航的心再次沉下。
江明果然没有回家。
煤气爆炸事故现场的情形，还有五金店老板的死，都在许航脑海里不断徘徊。
不安感逐渐攀爬心口。
如果江明真的遇到危险……
“小航哥，到底咋回事？我哥到底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许航思绪。
江百花听出不对，语气也急切了些。
“我先去找找，如果天黑还没回去，立刻报警！”
许航说完便撂下电话。
滚烫的呼吸不规律地从口中飞出，天气寒冷，促成一片白雾。
“江明，这个愣头青，到底去哪儿了？”
他看着手中的药盒，心里头回有这样焦急的感觉。
这是他和其他同龄人在一起时不曾感受过的。
朋友。
这个词倏然席上脑海，是江明总挂在嘴边的。
他的手指越捏越紧，终是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身体朝远处走去。
最大的问题是，眼下，自己能做点什么？
总不会坐以待毙，但等结果吧？
可他……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也绝不相信。
所以只有这点，他做不到。
许航牙齿咬得越来越紧，目光突然瞥见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
眼睛忽而一动。
“轮胎纹……”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
彼时，江明抬开沉重的眼皮。
四面嘈杂的争执声，接连不断地砸入他的耳朵。
吵得他脑袋疼。
过了好一会儿，江明才缓过神，吸吸鼻子，里面还残留着一股子化学药物的气味。
这是什么？江明丝毫没印象，只粗粗抹了一把，随后才看向四周。
这里乌漆嘛黑，门帘缝隙透出微光，隐隐勾勒出不少水泥板和钢筋材料的轮廓。
看着像是块工地，但没干活的声音，兴许已经停工。
记忆里，自己不是去帮发烧的许航买药来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皱着眉，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忽然想起小卖部前，那只紧捂住自己嘴的大手。
对、对，他想起来了！
他是去买药的，但因不放心许航，中途拐去小卖部，帮许航给家里打了两通电话。
可惜全部碰壁。
然后就被人捂嘴，迷晕，带到一辆车里。
他、他这是被绑了吗？那帮人是谁？
江明瞬间苏醒，立刻蛄蛹两下，想从地上起来。
奈何双手被绑在身后，失去平衡，十分困难。
他只得暂时放弃，改变策略，先听听外面那些吵闹的对话声。
为首的男人声音沙哑低沉，充满了不快。
“我说了好几遍了！现在不是做这事儿的时候！你他妈这时候把那小犊子带回来，想触我霉头还是咋地！！”
接着又是一个更为粗犷的声音：“不是时候不是时候，这话老子都听了多少遍了！明明说是一家人，现在到底是啥事一个字儿也他妈不说，不让我们出去，还让我们等！老子现在就把话放这儿了，老子等不了了！上回我兄弟咋被这小崽子打伤，我就要十倍还回来！！必须把这口气给出了！”
“赵海龙！！你咋和猎哥说话呢！想他妈挨打了是吧！”又一个人大声打断。
“你他妈想打谁？敢动我们大哥试试！”
“你们搁谁两呢？这可是猎哥的地盘！！”
这回就是一群人针锋相对了。
外面愈发吵闹，钢管往地上砸地刺耳声音，接连响起。
江明搁里面听着，算是明白了，心跳的越来越快。
“猎哥……”
是啊，不久前，他们才遭逢猎哥手下袭击，这伙人显然余怒未消。
只是因为那个猎哥好像正因为什么事苦恼，所以才让自己得了片刻安全。
或许是这会儿事情解决了，所以腾出手报复？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江明低声暗咒。
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许航调查的事；
第二个，则是想到自己还没将退烧药给许航拿去……
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
“猎哥要是不知怎么处理这小崽子，那我去收拾，收拾完后，就把他扔海里，保证没人看见！”
江明这才竖起汗毛，想起眼下最该担心的，或许是自己的安危才是。
幸好猎哥并没同意这个方案。
“说得轻巧！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咱干事儿，不杀人！你以为人命是这么好拿的吗？要判什么刑你不知道吗？一天到晚除了在这里嗷嚎咧咧，还能干啥，事情一样也办不成，一门心思往小崽子那里扑！我现在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死在这上面！！”
这话说得很重，似乎是激怒了对方。
那凶神恶煞的声音立刻窜了出来。
“那可就错了！猎哥您归天了，我都不会死，老子命长得很！！”
“赵海龙！！你想干啥，真想干是不是！！”
“姓楚的你给我滚！！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你才给我闭嘴！！你忘了猎哥当初怎么对你的吗？忘了你被人欺负的时候，谁只身拿着棍子去救你了？你他妈的良心喂了狗吗！还是说，今天就打算跟猎哥决裂了，以后自己单干！如果是，你就知一声，这里没人留你！！”
“你——”
这话彻底噎了那叫赵海龙的人一下。
他的呼吸此起彼伏，像是一头快要爆发的猛兽。
最后的最后，才散出一口气，低低说了句。
“事情不会这么结束的，这小崽子，抓都抓回来了，我必须收拾。”
说完，那人狠狠扔了手上的东西，咣当一下，钢筋撞击水泥的声音响起。
江明躺在地上，听得真真切切。
然后便有一路人跟着走了。
待周遭稍稍安静下来，外面隐隐传来了猎哥和手下人的对话。
“猎哥，赵海龙这人和咱越来越不是一路了，早晚都得出事！实在不行，哥儿几个给他拾到拾到。”
“是啊猎哥！”其他几人附和。
“老楚，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就是这样！这回就是栽在小崽子手里了，觉得跌了面子，乱发脾气，又不是头回了。总之人不死，就让他折腾去吧，反正因为那小子，条子本来也在找咱们……”顿顿，“等手上的事弄完了，我再找机会和他聊聊。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儿来的自己捅自己人刀子！”
那老楚闻言，叹了声气：“就怕他憋着想捅猎哥你刀子呢。”
“行了，别说了。”猎哥语气一转，“说正事，过几天香港那边人来，说是有人查到那边了，高粱置业的事……”
几人似乎改成了小声窃语，江明便听不见了。
不过这帮人所谓的“正事”，江明是一点也不关心。
脑子里想的，全是刚刚那叫赵海龙的最后一句话。
——事情不会这么结束的，这小崽子，抓都抓回来了，我必须收拾。
江明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这人的声音了。正是那天追着自己、楚辞还有许航的男人。
也就是胳膊上文了一条龙的家伙。
这人下手比其他人都狠，真要是什么都不做，肯定够自己吃一壶的。
必须得想个办法逃走！
江明焦头烂额，再次环视四周，这狭小的地方，很可能是用来储存部分避光材料的。
能够出入的，只有外面那个厚实的军绿棉门帘。
狭缝微光偶尔会被人遮挡，显然有人会在这附近走动。
先看看周围有没有能解绳子的地方。
他眯缝眼，借光瞅了瞅，忽然捕捉到一处钢筋角，便努力挪着身子朝那边晃去。
谁知刚要触及，门帘却被一个力道狠狠掀开！！
先是一道刺眼的光线撞入，再然后光线成了轮廓，映出了一道压迫的人影。
是那个叫什么赵海龙的人……
江明立刻挪回身体，闭眼假装看不见。
谁知道对方根本不在乎，几步上前，揪着江明衣领子，一把将他拽起。
“小崽子！！别在那里装犊子了！”
江明喉咙被勒得见了红印，他被迫睁开眼，看回眼前的人。
那张脸凶神恶煞，眼睛里全是烧不尽的怒火。
俨然都是刚刚被硬骂回来的怨恨与憋屈。
江明心中大念不好，新仇旧恨，恐怕这是要拿他撒气来了。
但江明也是块硬骨头，饶是喉咙再难受，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半点求饶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赵海龙最是厌恶这副嘴脸，气焰更浓，揪着江明的衣服力道也更大。
“小崽子，还以为现在是在外面呢？还以为能跑？现在这里可就你一个人，再也没人帮你打马虎眼！但没关系，只要你现在告诉我，和你在一起那俩小子在哪儿，尤其是那个立领子的，我这就把他们带来陪你。也可以先答应你，不收拾你。”
这人是想找许航？
江明想起那天追人时，许航确实下手一点不留情。
倘若真的和这人说了，他大概真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终究，那个猎哥的话才刚刚撂下，也不敢随便伤人。
但，在江明这里，根本不存在“出卖朋友”这个选项。
他反倒很担心这些人找上许航。现在许航生病，如果真也被截了，还不真把命搭上了？
但凡想想那个画面，江明也是一肚子火，眼神也跟着更加犀利起来。
“不知道，和他不熟！！事情都是我一人干的，你们揪着别人干什么？”
赵海龙听着，青筋从宽方的额头一角鼓了出来，一跳一跳。
随即猛地把江明摔在地上！
“咚”的一下，震得江明脑袋直晃，但依然不改回望赵海龙时，愤愤的目光。
“本来还想对你好点儿，看来不用了。反正我知道你们的学校，早晚能把你们全逮过来！”赵海龙回首，再次掀开棉帘，叫来了两个弟兄，然后侧身瞧着江明，“先给他吃一顿！”
那几个弟兄也早已摩拳擦掌，闻言，一起朝江明走来。
狭小的房间登时被压迫填满。
赵海龙倒是清闲了，靠着墙壁，环胸瞅着。
江明下意识往里挪动两下，但也清楚，这会儿根本没得逃，便也就不逃了。
他轻蔑哼了一下，一字一句：“我就算死，也不会向背叛自己兄弟的人低头。呸！”
随后便咬紧牙关。
“小犊子懂个屁！”赵海龙听出是在讽刺自己，抽着脸颊，眼神示意。
下一刻，便有一根木棍子，狠狠打在了江明的背上。
江明痛吟，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拳、第三拳便紧跟而上。
这是江明头一回挨这样的打，痛得钻心，可自始至终都不吭一声。
赵海龙瞧着，怒火非但没消，反而更盛。
但也知，如果再下狠手，肯定又要挨猎哥的责难。
终于在江明撑不住前，让其他人停手。
赵海龙走近江明，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挤着牙撂下狠话：“咱们慢慢来，等猎哥的事儿过去了，我会把你丢到海里，谁也不知道。”
说完，甩开江明，愤愤掀帘，又带着人走了。
江明始终怒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帘子再度关上，他才整个人瘫倒在地。
浑身不住地抖了起来。
疼，真的疼，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也不是没遭过，这帮人上次追着他们跑，两边混战时，下手也不轻。
只是江明很清楚，这伙人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也就是因为刚刚那通争执，自己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如果真到后面，他万一断了胳膊腿啥的，恐怕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也就是说，只有这今天这一天的时间了。
必须想办法逃走！
可……有啥办法？
江明蜷缩在地上，瞧着那道厚厚的军绿棉帘。
听得出来，这帮人不咋团结，听听他们的动静，也许能捕获一个人少的空隙。
而在这期间，他得想办法把这条破绳子给弄开才行！
江明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借着幽光，再次蛄蛹到刚刚钢筋旁边。
他忍痛，转过身，开始磨动手腕上的绳子。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江明如此坚信。
*
然而，电视里的，终究与现实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当江明好不容易弄松绳子，双手得了自由的时候，棉帘狭缝外的阳光，已被夜晚灯光取代。
但也因为时间流逝，还真让江明摸到了外面人的规律。
这帮人确实不咋团结，赵海龙的人是会盯着自己的。
可换作跟随猎哥的人，也不晓得是因为逆反，还是因为今天那场架，根本就不搭理自己。
该聊天聊天，该走人走人，俨然就算自己跑了，也不会理会。
当然，在这帮人的心里，自己可能根本也不会跑。
江明最后用力，绷开绳子，松松手，晃晃身。
每动一下，身体都剧痛难忍，他只得咬着牙，缓慢挪到帘子附近。
外面正好是猎哥的人，似乎刚从哪儿买完饭，溜溜达达往里边走。
江明耐着性子等他们过去，确认门口无人后，立刻闪了出去。
视野终于被灯光照亮。
直到走出来，江明才发现，原来这里人用的都是应急灯。
所在的地方自己也没猜错，果然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大抵没电。
想来从盗版事件之后，这帮人——尤其是猎哥——一直被警方追捕，便就藏了起来。
他们俨然不想让人知道这里还住了人。
心里有了谱，江明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一点点摸索着往外走。
谁知才转过拐角，就赫然撞上了一个正往这边走的人。
因为灯光昏暗，那个人也在不满摸索。
一见前面有人，两人不约而同驻足。
辨认了几秒，两人神情全变。
“他妈的，是龙哥带回来那个小子！！”
那人突然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