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 遗物
云哲2024-06-26 15:525,037

  苏可半天没有回过神,直到听见江维栋的第三句唤声,才惊醒,勉强回应了一声。

  江维栋看苏可脸上已完全没了血色,自然也没了闲聊的兴致,他也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直视苏可:“……百花,你老实和我说,你为什么突然查起那么久以前的事,你刚刚说想知道你妈妈生活得怎么样,到底是几个意思?”眼神微沉,“该不会苏汝山这个混蛋,对你妈妈……”顿顿,“他打你妈妈了?”

  “啊,那没有。”苏可忙道,“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什么?”江维栋听到不是家暴,这才多少放下点心,可然没有放松,“或是……你在怀疑什么?不妨和我说说,再怎么说,她也是我……我前妻。”

  苏可心下叹了口气。

  她多少有点欣慰,虽然父母离婚了,但父亲依然会关心她的母亲。

  这让她感觉,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可她也没想如实回答。一是自己还没捋清,不好贸然胡诌,二是父亲是苏汝山的旧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她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我只是看我妈一段时间来心情不大好,想看看怎么回事。”而后岔开话题,“对了爸,刘阿姨还好吗?”

  江维栋脸色稍青,闷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离婚了。”

  苏可思绪忽然就被带回:“离婚?可您不是才结婚没多久……”

  江维栋紧抿着唇,虚望几乎空了一半的盘子,哂笑:“百花,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现在……真的时常在想,我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他抬头看向苏可,再不掩饰眼底的悲哀,“孩子,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为了伤害你妈妈,利用你,也不该……放弃你。”

  江维栋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但很低,像是在吞咽着那股如何也散不去的悔恨。

  这一时,这个男人垂头丧气,身影孤寂。

  苏可瞧着他,又仿佛瞧见了母亲和自己。

  父亲的那句话还真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她也经常会问自己,我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以及,是否还有那么一丝挽回的机会?

  苏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润嗓,随着吞咽,又找回冷静。

  她再也不敢幻想美好的事物,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了结过去,让江明可以安息。

  于是她用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口吻,淡淡安抚着眼前人。

  “没事的,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

  江维栋听得出这话背后的冷淡,眸底再次暗淡。

  父女俩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维栋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虽然你妈妈应该不会想接受我的关心……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了解清楚情况后,和我说一声。”顿顿,“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来找我。不管周围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江可,是我们家的百花。我也永远是你的爸爸。”

  苏可心里再次卷起波涛,安静了片刻,终于还是问了一句:“那爸,你能告诉我……妈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如果妈变得时常易怒,乖戾,甚至歇斯底里,你会怎么想她,又觉得原因是什么?”

  江维栋并没想多久:“你妈妈长得好,脾气也好,从小到大都是周围人捧在手里的对象。大多数人都是顺着她,哄着她的。不过你妈妈也真的好哄,几句好话,一颗胸针就可以让她笑得像一朵花。”他眼底飘出些怀念,淡淡笑起。

  苏可也很认同,在事情发生之前,母亲确实被父亲捧成珍珠,每天都活得像个孩子。但父母大多不会在孩子面前表露真我。她很想知道,作为丈夫眼中的母亲是怎么样,所以更加聚精会神地听他后面的话。

  而随着回忆,江维栋不得不去直面最后那段沉痛过往。

  “我这辈子,大概只见过两次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第一次,是江明去世的时候,第二次,就是我说,我打算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时。但是发过脾气,也就过了。你母亲总会找出平息自己情绪的方法,哪怕是逃跑或报复。她是没办法承受长时间处在痛苦里的。除非,她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即无能为力,也无法逃离。”他重新看向苏可,眼睛里带出几分愠怒,“就好像被人恶意‘困’在了绝境里。”

  苏可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脱口问道:“但您没想过,或许江明的事也会让他变成这样,或者是,因为我会让她想起江明,是我把她困在那里?”

  江维栋摇头:“百花,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她真是怕因为你想起江明,就不会把你带走了。你如果觉得她在迁怒于你,我想一定是因为其他理由。”

  苏可闻言,也不再多问。她大抵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在父亲看来,问题大概率还是出在她的新家庭里,也就是苏汝山身上。

  若换作之前,苏可可能不大会相信苏汝山是破坏他自己婚姻的人,更何况他还口口声声说过暗恋了母亲多年。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怎么会忍心伤害心爱的女人。可在意识到苏汝山可能和煤气爆炸事故有关联后……这个想法逐渐动摇。

  苏汝山很可能与自己所见完全不同。

  那么倘若母亲性情大变真和苏汝山有关,他又是怎么“困”住母亲的?

  她是不是真的漏掉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

  苏可心下焦灼,她想立刻、马上,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翻出来。

  于是这天回去之后,苏可立马打电话将这两天了解的东西告诉了何肖羽与楚辞,并在第二天,约了两人来家。

  客厅里此时堆满了安朵的打包件儿,所以两人也没寒暄的心情,一进门也将自己连夜调查的情况分享出来。

  “可可,江叔叔说得没错,苏汝山确实曾被铭锋诈骗案波及,而且损失惨重,负债几百万,后来因一家金融公司注资才缓过劲儿。虽然具体情况还要后续继续调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事儿并不像能那么快释怀的。另外。”

  楚辞从身边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图,徐徐放到茶几上。

  “我打听到六年前,苏汝山曾卖过一辆白色捷达。”

  “白色捷达?”苏可心里一紧,忙细看那辆车。她记得之前何肖羽同她说过,他和江明调查的事时,曾有人提过事故死者高军曾在出事前见过一个开“捷达”车的人,旋即看向何肖羽,想再次向他求证。

  何肖羽的神情果然凝肃起来,目光落在那辆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低低开口:“我也了解到了一件事。前阵子突然露面的那个姓丁的人,很大可能,是铭锋诈骗案的关联者。如果这辆捷达,真的是当时高军见到的那辆,至少不排除一种可能。”

  苏可接上了他的话:“你是想说……煤气爆炸事故可能是苏汝山故意制造的,而他的目标其实在隔壁,也就是害他倾家荡产的丁学林?”

  何肖羽默默点了下头。

  苏可却有点恍惚。这一切着实有些匪夷所思,而且来得太过突然。

  不日前,她的继父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男人,不过几天时间,他就成了一连串事件的关键人物……总觉得十分不真实。

  但,真会如此吗?那……她这几年认识的苏汝山,岂不全是假象?

  或者说,再往前……在江明还在时,她,还有她的家人,就已经被蒙在鼓里。

  忽然间,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在心中攀起。

  如果答案真的是这个。

  倒真的可以解开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

  ——为什么当年江明被绑架回来,突然心事重重?

  从小到大,江明都和苏汝山关系很好,倘若是在张豹那里,他听到了什么有关苏汝山的事,便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回来之后,他一直犹犹豫豫,什么也没说了。

  恍惚间,苏可又想起了那年在医院陪江明打点滴时,他们之间其实是聊过这件事的。

  她甚至还给他出过主意。

  倘若那时,她能够再细心一点,再多想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一系列的灾祸。

  苏可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定了下,忽而又斜睨看向何肖羽。

  如果江明是怕还没证实的事伤害苏汝山,才没第一时间报警,那何肖羽呢?

  他为什么抗拒报警?

  他那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与苏汝山有关。

  苏可一时没了头绪。

  但很快,她的思绪就被楚辞的一句话打断了。

  “等等……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叫丁学林的,自露面起就一直在警方的控制下,而且一直神志不清。那你是怎么知道丁学林和铭锋诈骗案有关?”

  楚辞直勾勾盯着何肖羽。

  何肖羽睫毛微抬,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手把玩着桌上的材料,仿佛回答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换作别人,肯定第一时间会质疑这件事的真假,你反问的点,却是我消息的渠道。说明你也调查出了这件事。我都没有问你从何知晓,你又为什么揪着我不放?反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的又有什么问题?”

  楚辞不置可否,依然死死盯着何肖羽的眼睛,目光里的警惕比之前更甚。

  但是何肖羽说得也有道理,这个节骨眼儿,并不是深究这件事的好时机。

  总会有机会的,也总会让他弄清楚的。

  楚辞吞咽了一会儿情绪,这才暂时放下芥蒂,继续道:“好,那就说回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强硬地把几个元素凑在一起,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苏汝山与这些事有关,至多至多,就是他有这个动机,然而铭峰诈骗案的受害者比比皆是。至于白色捷达和那件夹克,也都不是核心证据。巧合太多有问题,不代表这个世上没有巧合。”

  苏可也同意楚辞的说法。

  她否认不了,此时会将苏汝山往亡命案的方向联想,除了一些巧合之外,还有因为母亲的事而产生的疑窦。可人最不能依靠的,就是主观情感。

  苏可做了这么久的实习编辑,这一点还是铭记于心的。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证据。如果能找到些许证据,这件事就可以报给警方立案,真真正正地展开调查。终归牵扯到多起命案,绝不是几个二把刀就可以轻而易举解决的。

  那么要如何、又要从哪里,找到新的证据?

  要不要再次返家,试探一下苏汝山,以突破绝境?

  可如果对方真的有问题,会不会打草惊蛇?

  而且真的会有人把证据存在家里吗?在还有他人居住的情况下。

  如果深入虎穴行不通,那还有其他法子吗?

  苏可轻轻咬住食指关节,深思片刻,又看向楚辞与何肖羽。

  他们显然也在思索着同一件事。

  客厅里一时有些沉寂。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因着周遭十分安静,衬得这一声格外鲜明。

  是谁的电话吗?

  苏可忙看下自己的小灵通,屏幕一片漆黑,并没有任何来信或来电。

  然而在安静几秒后,震动又再一次响起。

  苏可又瞧向另外两人,他们也在查自己的手机,接着便都和苏可一样看向彼此。

  由是便明白了,源声不在三人身上。

  “是不是安朵出去的时候没拿手机?”楚辞问。

  “安朵她一向手机不离身……”苏可喃喃,微微皱眉,“不过这声听起来,好像不太像手机。”

  “是呼机。”何肖羽说道。

  苏可恍然,是了,是呼机!可是这家里,除了自己扔在抽屉里,刚刚光荣退休的老呼机,还哪里有这样东西?安朵这个潮流人士是绝然不会买的。

  “有点奇怪……”苏可心中略略焦灼,换作过去她兴许不会这般敏感,可是不日前家里刚刚进了人,若是那东西是闯入者落下的,可就非同小可了。于是忙循声张找去,终于在沙发旁的角落里找到了源头。

  可一瞧见,苏可便蓦然绷紧了身体。

  何肖羽与楚辞看苏可的脸色不对,也跟着走了过去,发现在苏可面前的,是一个陈旧的纸箱。

  何肖羽认出,这是那日苏可同母亲吵架时带回来的箱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面……都是江明的遗物。”苏可喃喃回答。

  闻言,何肖羽与楚辞的脸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屋中的空气,再次凝滞。

  苏可并不想在这时候大吐和家人关系的苦水,什么也没说,先闷头查看箱里的东西。

  已经有些锈色的灌篮高手铅笔盒,写着班级的蓝皮横格本,一沓子褶皱的高考模拟卷,还有很多高中时洗出来的照片……单单几样东西,就好像把整个时光带回到了六年之前。

  苏可沉默不语,楚辞的嗓子开始发干,何肖羽也将唇抿成了一字形。

  他们没人敢打破这份安静,就这样各自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苏可捏起一只黑色的老式呼机,这段静止般的时光才被打破。

  那呼机是几年前还流行时,最常见的型号。黑而宽,有些笨重,没有任何纹样设计。后背镶嵌着一支小小的夹子,因塑料老化,看起来一折就断。

  “这是江明的。高二假期时他攒零花钱,从电子市场上买二手。刚拿到的时候,他天天别在腰上向我炫耀。”楚辞有些怀念,每一个字都带着些许苦涩,“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不玩儿了。可能是新鲜劲过了。”

  “他是个长情的人,不会那么快丢下喜爱的东西。他是因为朋友太多,这东西天天响,后来就被我们的爸给没收了。”苏可眉眼里添了一份柔和,摩挲了两下机身,“记得那时候,我还落井下石过,气得江明直拿枕头扔我。”顿顿,“可是很奇怪,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会联系江明?他本来也没用多久,熟悉他的人不都知道他出事儿了?”

  “关键是。”何肖羽也看着那只呼机,眯缝起眼睛,“这么久远的物件,还是遗物,为什么还能震动,是谁给安得电池?总不会是江明自己吧?”

  诸多疑问,皆是无解。

  便让这只呼机变得乖戾起来。

  “总之先看看留言吧。”

  苏可娴熟地点开呼机留言,发现上面只有几个不太连贯的词:苏,木子,西北,土。

  但是对方并没告诉寻呼台身份信息。

  “这是什么意思……是与苏汝山有关的线索吗?”楚辞对可疑的东西一贯警惕,“如果真想传达什么,为什么不把一句话说全,反而像猜字谜?”

  “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又或许是个陷阱。”何肖羽也在猜测着,然后看向苏可,“苏编辑,东西是你从家里拿回来的,如果按接触的人来说……”

  苏可抓着那只呼机,心跳如钟鼓。

  她当然知道何肖羽指的是什么。

  于是就像求证一般,快速翻过呼机,拆开后面的电池盖。

  

继续阅读:第七章(12) 掩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海色太阳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