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立时沾上了些黏腻液体,苏可瞧着那绵软老化的电池,悬着的心再度回落。
这电池有年头了……如果真是她想得那样,这东西早就在她手里了。
“兴许是恶作剧,也兴许是发错信息……”
苏可又徐徐扣回电池盖,拇指摩挲着,脸上挂着些自嘲的笑。
何肖羽与楚辞大抵也明白了大致的情况,没再多说。
倒是苏可很快又接了一句:“不过,眼下我们也没有更好的线索,既然是发到了这只呼机上,肯定不能视若无睹。还是得顺着找找根源。”
“其实这个不太难解。”何肖羽接过苏可手上的呼机,上下按着,分析着后面几个字,“木子,西北,土。很明显,有个李。”
“会是城西北处姓李的人吗?”楚辞猜测着,“说不定那正是发消息的人。”
苏可缓慢摇了下头:“可是李是大姓,如果真是留言找人,这种方法完全就是在折腾人,除非真是谁的恶作剧,否则可能性不大。”
“那就可能是某个与李相关的地方……或是要结合后面的条件看。”何肖羽念出后面的字,“西北,土,是否与农业相关?”
苏可觉得这个思路倒有些可能,和两人对视了下后,旋身返回自己房间,刨出一张本市地图,然后在客厅茶几上展开。她拿着一支笔,在附近的小字上寻觅,忽地一停。
“这里还真有一个,是农业展览馆。会不会说的是这里?”
“总是要去求证一下的。”楚辞盯着笔头所指的地方落了锤。
何肖羽却盯着那图有些出神,指尖儿若有若无拨弄着裤兜边缘,忽而说道:“那你们去吧,我也去别处看看。时间有限,我们就不要扎堆了。”
楚辞自然不会拒绝,苏可则是看出了何肖羽眼中的思虑。
“你还有其他怀疑的地方吗?”苏可问,目光顺着何肖羽视线方向看去。
何肖羽却伸手拍了两下地图,截断了她的探究。
“只是想起什么,想去求证下,不见得和这事有关。”
苏可半信半疑,但总归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由是第二天一早,三人就从各自家里出发,前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苏可与楚辞一同来到了坐落在长滨西北角的农展馆。
但因着这里并不是主流展出项目,打眼一看,门可罗雀,人员统共三四个,所以根本没费什么功夫,便问出了这个结果。
别说这里没有姓李的人,连和李沾边儿的都没有。
“果然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苏可失望,但也并不意外。终究她也当了不少时日的杂志社编辑,像这种只有只字片语的线索,哪回不是跑断腿才有个结果。
可接下来呢?还能从哪里找线索?
苏可一蹬一蹬从水泥楼梯往下走,脑子仍留在呼机收到的那三个词上,满脸愁思。
“但是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也是朝正确答案迈进的一步。”楚辞今日倒是格外豁达,跟着苏可缓慢的步子往下溜达,“但是说实话,昨天晚上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总觉得有点蹊跷。如果真是想告诉我们有关苏汝山的事,未免太过及时,而且这还有个前提。”
他略略看向苏可侧脸,“这个发信人,必是知道我们正在调查苏汝山的。而且还知道,这遗物已经到你手里了。”
苏可顿足,脸上愁云更甚。
楚辞说的事,她当然也想过,这个范围下,可能性最大的肯定还是母亲。所以……不管这多不可思议,她其实已经给母亲拨电话求证过了。
结果却得到了一句很无情的回答。
“电池我是安过,那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开机卖二手,但是价格太低,就扔一边儿了。怎么,事到如今,你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评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妈妈了。以后少往家里打电话吧。”然后决绝挂了电话。
或许是一度产生过希望,母亲的话,便让她摔得更狠。
有那么一瞬她是真想再拨回去,好好质问下母亲:“那是江明的遗物!是他最后剩下的东西!难道这点念想都不想留了吗?难道我们的家,过去的一切对你来说真的什么都不是了吗?!”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说到底,当母亲把江明遗物扔到她手里,让她不能再回家时,她就该明白这个现实。
母亲早就在和她这个女儿划清界限了,也不可能主动碰触和过去有关的事。
苏可轻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努力纾解着胸口那一股沉闷,回到正题。
“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少,比如之前调查苏汝山时采访过的那几个人。他们大多对苏汝山都心怀有怨。真要是他们私下里偷偷调查过苏汝山,又因害怕被他打击报复选择匿名提醒,也在情理之中。”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楚辞多下了两步台阶,回头仰视苏可,“苏可,那个潜入你家的人,到现在还没被抓到。不排除他可能还在暗处监视着你。”
苏可自然也想到了,紧抿着唇,垂落双眸。
是啊,以上的种种猜想,都是基于这几条消息是“善意”的。
倘若真是像楚辞说的那种情形,便更可能是个陷阱,令人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能看看对方想要什么也是个不错的选项,总比现在,连个人影也追不到要强。”苏可笑了,看起来真的一点不害怕,这反而让楚辞心里有些难受。
“苏可,要不你和安朵……”他想说自己帮着租个房子,可以离她们近点,也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想起了别的事,不禁再次抿住嘴,显得有些迟疑。
苏可很少见楚辞这么有所顾忌的样子:“楚辞哥,你——”
话没说完,苏可裤兜里再次传来震动声。
苏可以为是呼机,本能一激灵,摸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的小灵通手机。
她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总归是叹了一下。而后发现是何肖羽的来电,连忙接起,并开了免提:“喂,何老师。”
这一声,也引去了楚辞的注意。他飞快皱了下眉。
对面传来言简意赅的话语:“我现在在长滨的李家村,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们尽快过来一趟。”口吻一改平时的不正经,肃杀而凝重。
“李家村?长滨还有这么一个村子吗?”
苏可也跟着沉了眼神,这显然比农展馆更贴近那条呼机上的留言。
“我也是凭着记忆去找的,没想到真的有。就在西河路的旁边,有一排平房。你们来了就能看见。”说着就要挂。
苏可忙道:“等等,何老师,你那边是有什么发现吗?”
“等你来了就知道了。”何肖羽顿顿,又补充一句,“对了,一定要叫上楚辞。”
苏可随之瞧了楚辞一眼。
楚辞也皱眉。何肖羽很少会主动叫上他,调侃道:“这位何老师,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需要律师出面协调了吧?”
何肖羽冷笑一声,并没解释。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片铁锹声,还有几个带口音的对话。
听起来是叫何肖羽的。
“行了,不多说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到了电联。”
这回何肖羽果断挂机,猝不及防地留下了一片电话忙音。
苏可拿着手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再次与楚辞交换了下视线。
“看来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楚辞也不再开何肖羽的玩笑,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西河路不近,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苏可也若有所思,收了手机,跟着楚辞一同回车。
西河路是盘在长滨正西面的一条新路,是不久前,政府才修建完成的一条连接市中心的大道。然而因为接壤地区十分偏僻,没开多久,他们就钻上了一条老式土道,地面坑坑洼洼。还因为前阵子大雨积了不少水。一路上车子来回晃荡。幸而楚辞的座驾是吉普,多少能应对眼下的情况。
但估摸何肖羽的捷达受了不少磋磨。
苏可忍不住在心中调侃。随后看向窗外的自然风光,微微有些出神。
也不晓得这么偏僻的地方,何肖羽是怎么找过来的?地图上根本没有任何标注。
难道是以前来过?做什么呢?
苏可对何肖羽的好奇又多了一分。
正想着,车子已经拐入了一片空地,一片塑料大棚最先映入眼帘。再接着,便见到几个农民正搭着铁锹坐在石头上,边抽着烟,边和什么人说笑着,神色都很开怀。而他们面对的那个人,也是唯一站着的人,无疑,正是何肖羽。
他也挽着袖子,灰头土脸,完全融入其中。
大抵是听见了车子关门的声音,何肖羽斜睨朝这边瞧了眼,看到是苏可,唇角扬起了很浅淡的弧度。可当视线划过楚辞时,却以极快的速度略了过去。
楚辞不禁挑眉冷笑,像是在置气的少年般,也瞥过目光。总之就是铁定不多看一眼。
反倒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苏可,更像一个专业人士。
她快走近何肖羽,先礼貌地和旁边几人打了声招呼。
那些人见来人是找何肖羽的,便让了地方,说说笑笑继续挖他们的土。
何肖羽目送了会儿,半晌才放下卷袖,转身看向苏可与楚辞。
“来得还挺快。”他笑,“我还以为至少得下午了。”
“现在路上没什么人。”这话是作为司机的楚辞回答的,但他显然没有与何肖羽闲扯的心情,直奔主题,“这到底怎么回事?火烧火燎叫我们过来,自己看起来又不太着急。”他又看向人群中一个手托DV拍摄的人,“还有这土……还有摄影师……”
何肖羽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下嘴角,朝挖土的几人看了眼。
“别耽误他们干活,跟我往这边走吧。”说着,径自从他们身侧穿过,溜达着在前面引路。
几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沿着土路散起步来。
乍看下,倒像是三个城里人来乡村地段体验下风土人情,可何肖羽开口的一句话,便登时将所有的气氛拽到了谷底。
“我的判断是,这个地方很可能藏着张豹被杀一案的重要线索。”
何肖羽说得轻描淡写。
风将这几个字带到后面,定住了身后两人前行的脚步。
“张豹命案?”苏可吃了一惊,“你确定?”
楚辞更是瞬间回头看向挖掘的那几个人,似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何肖羽会专门找个摄影师来拍摄过程。他是在以此证明证据的原始性。
但关键是……
“你怎么知道的?”楚辞加快跟上了何肖羽的脚步。
何肖羽并没停步,徐徐说起他来这里后的情况。
“其实一开始我是觉得,呼机关键词里的恶作剧成分更多。所以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来打听一下,后来听其中一位老乡说起,某天深夜他听到了一些动静,临时来看棚,看到了一辆车从这边过去,然后停在了一片荒地里。有个人从上面下来,拿着包东西,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那人没多久就走了,便也就离开了……而那天,正好就是张豹被杀的当晚。”
何肖羽顿足转身,“那天他还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车离开后,另有一辆出租车从远处跟了过来,也停在了一模一样的地方待了一会儿。只不过没人下来。”
说完,何肖羽又扭过身,继续往前走。
鞋底磨过石子,发出细碎沙沙声,却一片一片磨过苏可的心脏。
她再一次停下,回身看向何肖羽所指的地方,也就是那两辆车先后所停。
眼前场景仿佛一瞬回到了当天夜里。
如果按时间上来说,跑这里埋东西的人,确实有凶手的可能。
“村民有没有说开过来的是什么车。车牌号有没有看见?”楚辞插嘴问道。
何肖羽的声音从前方幽幽飘来:“你在开玩笑吗?那可是大半夜,黑灯瞎火。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车的型号。”
楚辞失望地颓下肩,只好挪挪脚,带着苏可继续往前走。
“所以你是怀疑那人是来地里埋了什么,所以才找人开挖?”
“差不多。我找当地人看了一圈,识出一些地方近期有泥土松动过的痕迹。但是刚才刨得都不是,只能寄希望于后面。”
何肖羽回答完,想起从方才开始,苏可好像就沉默了,又侧脸斜眸朝后瞧了眼,正好对上了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苏可微怔,索性在他询问之前,先道出自己心中疑惑:“我在想,按正常推理,跟在后面的人,很可能就是给咱们发消息的人。那就可以确定,这个人并非偶然撞见匿名举报……而是一路尾随,还是在命案发生了一段时间后。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这个人不是从现场跟来的,而是认识凶手。”楚辞接道。
苏可若有似无地点头,又道:“如果……那个凶手,按我们所怀疑的,是苏汝山……身边人、知道江明、知道我们在调查……取个交集……”
不久前才笃定离谱的答案,再次徘徊脑海。
可……母亲已经否认了。
如果不是母亲,那还会有谁?难不成连江明也“回来了”?
苏可心有点乱,脚下沉得如坠了千斤。
何肖羽明白苏可的不宁,只手插兜,又转身走回苏可面前。
他自上而下看着她,又看了眼同样心事重重的楚辞。
“现在想多了也没用,等找到东西了,自然会真相大白。”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是刚刚参与“寻宝”工作的李家村人。
“这不,来了。”何肖羽从两人身边穿过,径直快步往回走。
苏可和楚辞也连忙跟上。
不一会儿,三人便一先两后,来到了挖掘处。
拿DV的小哥疾步来到何肖羽身边,一脸兴奋道:“还真发现东西了,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他拍拍手上机子,示意已经全录下来了,又向后面扬动下颌,为他们指引方向。
“谢了。”何肖羽拍了下小哥上臂,带着苏可、楚辞继续往里走,终于来到了某个荒废大棚外,也是最靠近公路的区域。一眼望去,都是被挖开的小土堆。
几个村民撑着铁锹好奇讨论,见人来,便都让开一条道。
苏可倒着小步,与何肖羽并着肩靠近新坑。
渐渐,一样东西落入眼帘。
是一副皮手套。
“这……”苏可原先以为可能是凶器之类,没想到只是个穿戴物。
旁边村民也很失望,其中一人调侃道:“也不知道这人咋地把挺好的东西埋这儿了,不过确实挺狡猾……这东西离种植区有段距离,又靠近公路,一般人不会搁这儿挖。”
旁边另一人说道:“而且就算挖出来了,好像也不会在意吧。不就是一双破手套吗?”伸手就想拿出来。
“先别动!”苏可开口阻拦,稍稍强硬地挤进几人中间,闷头在兜里翻找可以不会破坏痕迹的东西。谁知找了一半儿,人却被何肖羽扒拉到了边儿上。
“让楚辞来。”何肖羽凉凉的眼神看过去。
楚辞也正想拉回苏可,谁知却被抢了先,听到何肖羽点名儿,又是微微怔了下。
可是,为什么会单独拎出他的名字?楚辞思忖。
苏可适时将他心中的问题道了出来:“为什么?我——”
何肖羽抢答:“他是律师,有些东西,别人不好随便碰。”他看着楚辞的眼神略有深意。
楚辞也眯缝起眼,总还是对何肖羽的话半信半疑。
苏可却没能被说服:“可我还是记者,而且楚辞哥还在实习,没拿到正式执照。万一……”她很怕会影响楚辞,“不然我们还是……”
报警吧。
可是话到嘴边,却也知此事艰难。
他们眼下还不晓得这副皮手套有没有可以证明犯罪的痕迹。倘若没有,他们很可能就因“胡乱猜忌”报了假警,后果十分严重。
苏可觉得怎么弄都不合适,还是想自己上。
何肖羽却再次泼了她一盆冷水:“你不是记者,是杂志社编辑,而且还是实习生。这事儿轮不到你。”他再次看向楚辞,“他来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