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受挫,还想说什么,却被楚辞打断。
“行了可可,许航说得对,这事儿,得我来。终究我有职业傍身,可以的。”楚辞笑笑,给苏可吃了颗定心丸,后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招来了拿DV的小哥,“兄弟,拍一下,我指定几个角度。”
拍摄小哥打从开始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咋瞧都不是“寻宝”那么简单,恐是个大事儿。被人一招呼,还是个“律师”一招呼,立刻打了个激灵跑过去,态度也变得谨慎许多:“听您的。”
楚辞点头,起身,先指了几个位置,让小哥里里外外,定点摄影。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了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
苏可有些惊讶,转眸看向何肖羽,仿佛在问:原来律师也经常备着这东西吗?
何肖羽并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楚辞的动作。
只见楚辞做完准备工作,娴熟将皮手套拿起,开始端详它的细节。好像遵循着某种规则顺序,里里外外都不放过。看到最后,皱眉,而后深深吐了口气。
“粗看似乎没明显血迹,至于有没有经过清理,就得专业检验机构进一步鉴定了。”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密封透明袋,小心将手套放了进去,颇有些遗憾。
“如果上面什么都没有,对方没有必要跑这么老远做这事儿。我想还是得再看鉴定结果再说。”苏可迟疑了下,“但现在有民用的机构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渠道。”楚辞没由来看了何肖羽一眼。
四目相对,各自思量着什么。
半晌,苏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了脚边的道路上:“对了,如果对方在这里停过车,会不会留下轮胎痕迹……我记得之前江明被绑架时,说是有个匿名人士,就是因为这个发现端倪报了警,警方这时才及时将他带回。”
何肖羽目光微有闪烁,脸上露出几分调侃:“我以为那会儿你这个小丫头一定吓得六神无主,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就是因为六神无主,所以更加忘不了从天而降的好人。”苏可想起那人,眼睛里柔和许多,“那人救了我哥哥,也算我的恩人。如果有朝一日能见到,我肯定要答谢他。”又不免唏嘘,“只可惜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这样的人化险为夷。”
至少那个雨天,再没有好人拉江明一把。
然而苏可并没沉浸在往昔氛围里,转眼又将注意放回到轮胎痕迹上,可惜土道虽易留痕,如果混杂了太多石子,便很难辨出完整纹路。她不免失望,悻悻说道:“线索又断了,眼下就只能先等鉴定结果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何肖羽接过拍摄小哥手上的DV,播放检查了一遍后,扭身丢给楚辞。
楚辞吓了一跳,连忙手舞足蹈去接,样子颇为滑稽。拿稳确认没事后,怒瞪何肖羽:“许航,你他妈是疯了吗?这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还不是我的?记得用完还给我。”
楚辞更怒,整张脸憋了个通红,齿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不知所谓!!”
自从江明出事后,楚辞很久没用过去的复古语调说话了。
苏可心里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虽然楚辞对何肖羽的态度一贯不好,口吻却比重逢时亲近不少。
何肖羽也开始对楚辞耍无赖,不再像早前那么冷冰冰。
兴许是通过这些日子的合作,两人心境发生了什么微妙变化。
苏可稍感欣慰。
倘若江明还在这里,想必也会希望曾经珍惜的两个朋友,不至于天天剑拔弩张。
她大抵是不用再担心两人的独处了,索性想借着调查合作,再多给两人一些说话空间,便道:“楚辞哥,你们等我下,我去车里拿个袋子。”说完,径自朝吉普方向走去。
苏可一走,气氛登时尴尬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楚辞才主动说道:“谢谢你让我拿这东西。”
他指的是手套和DV。
感谢之余,又夹杂着狐疑,“可这不是你的性子,为什么主动让给我?”顿顿,“别说什么律师不律师,实习律师也没那么大权限,老实说还不如苏可身份来得合适。”
他专注盯着何肖羽,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何肖羽一点都不意外楚辞会质疑,仿佛早就想好答案一样顺口答道:“就是觉得你合适,真要是未来破坏物证的风险,也不会牵连到苏可。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吧。大律师。”
他还是一脸嘲讽。
楚辞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但也不恼:“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用你说。”抿了抿微干的唇,又说,“可你真是因为这个理由?”
“不然呢?”何肖羽也盯住楚辞,目光微微发深,“还是说你藏着什么秘密,怕被我发现了?所以我做的这事儿,让你……心虚了?”
楚辞皱眉,脸上浮现几分排斥的神色,正要反驳,却听一阵凌乱脚步。
“何老师,楚辞哥!”
苏可手上抓着一只保温袋,气喘吁吁往这边跑。
何肖羽与楚辞感觉不对,连忙迎上。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苏可随手将袋子塞到何肖羽手上,而后将另一只手摊开。
掌心托着那只江明的旧呼机。
“又来新消息了!”苏可按亮呼机,上面果然又写了几个字。
——东面、经济开发。
何肖羽与楚辞脸色皆有些微微变化。
“应该是其他东西的提示。”楚辞道,“难怪只有一双手套,对方很可能是把一些关键性东西分散处理了。”
“就像连环杀手抛尸块儿?”何肖羽喃语。
哪怕对警方来说,这也无疑是极为棘手的情况之一。
“看来这个凶手比想象得要更加狡猾。”楚辞脸上阴云密布,“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
苏可攥住呼机,连忙点了几下头。
何肖羽则又看了呼机一会儿,忽而叮嘱:“苏编辑,你拿个笔记一下。我怀疑之后还会陆续有消息进来,别错过。”
苏可微怔,重重答了一个字:“好。”
*
彼时,城市的另一边,某间出租屋里。
芬芬关上厨房的火,捏起锅盖,检查着自己做的鸡蛋羹是不是熟了。
袅袅水汽从锅里窜出,熏得她麦色的小脸儿红润水灵。她本能用右手扇了几下,看到碗里浅金色的蛋羹做得正好,这才扬起嘴角,露出了两道小梨涡。
按理是该趁热端出去的,可这会儿,芬芬却有点犹豫。
自从上次她莫名遭到了短暂的绑架后,曹阳的心情就一直很低迷,还连续多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即便偶尔出门也都是行色匆匆,且从不和她说明去向。每次回来,他的脸色也都差得可怕。她是想关心他的,可每每对上他回望她的眼神时,又会忍不住退缩。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理智到令人背脊发凉。
她从中明显感觉到,他正在琢磨什么有关她的事,很凝重,也很严肃。
而这对应的情况,芬芬也只能想到一种。
他怕是动了赶她离开的打算。
这并不是芬芬想要的答案,她很怕他真的开口。
所以这几日她都在回避他,就好像只要不面对,就不会听到那些令她伤心的话。
可这终究解决不了问题,也不符合她的一贯脾性。
今天,她真的已经耐到了极限,倘若还不能把问题捋顺了,她恐怕会被自己给逼疯。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但不喜欢像现在这样窒息的在一起。
芬芬盯了锅子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拽下两块刚洗过的厨房用布,端起鸡蛋羹,小步朝书房走去。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书房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片台灯昏暗的光晕从门缝里洒出来。
芬芬平时并不喜欢这种不敞亮的光,可今日,这光却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在暗处,希望曹阳可以多忽略她一点。
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她才一踏入,曹阳便察觉了她的到来,那双疲惫的眼睛就这样死死盯着她的脸。
芬芬心脏跳得响亮,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来给你拿夜宵的,没想打扰你,是你爱吃的鸡蛋羹。”
芬芬堆起笑容,将手上端的碗又往上抬了抬,以作示意。
见曹阳并没太大反应,这才松口气,小步上前,将其放在曹阳的书桌旁。
桌面上到处都是旧报纸,还有一些公司文件。
曹阳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这些,在她放碗的同时,迅速将这些东西收拢到了旁侧。
“以后不用帮我准备这些,我没吃夜宵的习惯。”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但还是谢谢你。”
至少没有不耐烦。
芬芬这才放松了肩膀,拨浪鼓似的摇起头,目光扫向桌上那些文件。
“曹哥,你是在查之前的事吗?在找那个人?”
曹阳才拿起勺子,闻言,悬住动作,片刻后,又继续吃,宛如没有听见。
芬芬有些焦急,实在不吐不快了,于是弯身顿在曹阳身前,搭着他的膝盖劝道:“曹哥,上回我就想说了……不如我们报警吧!在家里这样瞎捉摸也不会有啥结果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去想这些。”
曹阳无视了碗里的烫,快速将鸡蛋羹扒拉到嘴里。
然后将空碗和勺子往旁边一推。
“谢谢了,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事要忙。”
这已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芬芬耷拉下脑袋,几次抬眼看曹阳,都得不到回应,最终只能放弃,默默端起碗,扭身打算离开。
但在开门之时,却听曹阳从后忽而问了一句。
“芬芬,你应该知道,跟在我身边并不安全。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而且我还离过婚,我不值得你这么跟着。如果这几天有回家的车,你留意一下吧。”
他果然还是说了。
芬芬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里。
半晌,才用细蚊般的嗓音说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曹阳双唇微启,又抿,而后默认。
芬芬眼眶登时红了一圈儿,她略略斜身看向曹阳:“我不怕危险,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曹阳无情打断,“我并不喜欢这个家里多一个人。”
芬芬心里更有万般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曹哥,你为啥要说这么无情的话?你过去不是一直都对我很好,为啥突然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是,我被人盯上,给你造成了麻烦,但是这事儿又和我有啥关系?我也是受害者!”
颗豆大的泪夺眶而出,芬芬立刻扭过身用袖子擦去。
在这种时候,她反而倔强得厉害,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
但就这一转身,却没注意到曹阳深邃的目光。
他静静凝视着芬芬的后背,脸上也浮现了许多令人无法参透的情绪,而后就像想回避这抹情绪一样,迅速又把脸转了回去。
“我知道这和你无关,是我的错。但你和我本就不是同一种人,就好像现在,有人伤害了你。你想的是报警求助,但是我想的,却是把这个人的底儿翻过来,自己找到这个人。我很执拗,也不那么大度。”
芬芬很少能听到曹阳说心里话,感到意外,于是又稍稍侧过身看向身后人。
他弯着身,静坐在桌前,台灯的光晕将的脸色映得幽暗不均。
她看不清那副眼镜下闪烁着什么。
明明一切如常,可就是有股子寒气从脚底升起。
芬芬突然有些害怕,喏喏问道:“可曹哥,你想,你想做啥?”顿顿,不安道,“你、你不会做违法的事吧?”
曹阳的眼神骤然变回,仿佛方才只是芬芬的错觉:“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一个杂志社的记者,不会做那种事的。我也可以揭露真相,我可以做的事很多,你不用担心。”
芬芬看了曹阳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这才稍稍放下心,然后像想同自己赌一把一样,给自己壮了个胆儿,认真对曹阳说:“曹哥,你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你不用说那些冷清的话,我知道你其实是怕我再遇到危险,但我真的不怕,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跑来找你。而且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芬芬声音愈发的小,整个人好像隐匿在了阴影中。
曹阳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若按过去,他该是去安慰安慰这个姑娘的吧。
可是现在……
“我这里也不是你的好归处,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不是什么好人。不管你去哪儿,都比在我这里好。包括回到你家人身边。”
曹阳扭回头,拉出资料,已然不再打算继续这番对话。
芬芬心里又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她其实真的很想问,曹哥为啥总是在想方设法地贬低自己,总说他不是好人。可打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对她很是照顾,连重话都很少对她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彬彬有礼,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学识。
而且他说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不知,他其实也不了解她。
就像他不晓得,她千里迢迢跑来找他,究竟抱有怎样的觉悟。
如果她的喜欢真的那么浅薄的话,在遇到危险的第一刻,她就已经卷包逃走,根本轮不到他来劝说驱赶。
芬芬越想心里越难过,咬了咬牙,徐步走到曹阳身后,放下手上的空碗。
没等他回头,忽而弯身从后双手拥住了他。
曹阳愣怔,第一时间想挣脱,耳畔却传来了芬芬绵长的告白。
“曹哥,我不知道你过去那段婚姻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它让你痛苦了很久。可是就像你刚才所说,每个人对待事物的方式和看法都是不一样的。我不会丢下你,我想陪着你,不管你眼下做的事会不会有危险。我也不用你回应我什么……但你如果真想让我走,我也不是不可以暂时离开,只要你还会见我。但是只有一点,曹哥,能不能不要再对我忽冷忽热,不要用这种态度来威胁我屈服?”
她的手臂悄然收紧。
“不要像我妈一样对我,好吗?”她一字一句哽咽道。
曹阳身子一僵。有那么一瞬,脑子里涌上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是那貌美的女人静静坐在沙发上,不着痕迹地嘲讽着他的无能。是那张随时可能变成地狱恶鬼的容颜,是那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不管他如何呐喊,也旁若无人的陌生人。是那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牢笼一样的水泥房。
而如今,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了他的基因里了吗?
想忘都忘不了,甚至会下意识去用那些“好用”的手段了吗?
至少对这个女孩儿,他不该这么做,也没想这么做的。
曹阳的心情骤然沉落,五指悬在半空良久,后轻轻握住了芬芬的胳膊。
“不要说这么卑微的话。你很好。这段时间是我心情不好,对不起。”他语调淡淡的,握着她的五指悄然用力,“但是很抱歉,芬芬,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趁早离开,找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值得你真心对待。”他缓慢拿开那条纤细的胳膊,转身,直视身后泪眼如花的女孩儿,还是忍不住替她擦去了眼泪,“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喜欢你的人。”
“那你呢?”芬芬蓦然抓住曹阳的手,“你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走。可即便没有我,你的人生就会很好吗?”她脸布哀切,“曹哥,你老是说我不懂你,和你不是一路人。可是至少我知道,你的人生过得一点都不好。我走了,还有人会带你离开这片泥沼吗?”
曹阳再次一怔,眼里划过一丝波动。
泥沼,她竟然说他深处泥沼?
怎么可能?很久很久前,在那段婚姻结束时,他不就已经脱离了泥沼?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说他过的不好?
他明明自由了,明明过得比任何人都好不是吗?
嗡嗡——!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突然传来了几声震动。
曹阳几乎是反射性地收回了被芬芬抓住的手。
他用力抚了下额头,懊恼不该情绪这样外露,待稍稍转换下情绪后,才拿起手机。
上面是一串陌生号码。
曹阳忽而戒备,故意不在芬芬面前接听。
“你想说的我明白了,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回屋吧。”
芬芬看曹阳脸色不对,直觉这通电话不一般。
她再想说什么,也不敢在这时候任性,只能点点头,重新拿起碗先离开房间。
几乎是前后脚,曹阳按下了接听键,冷冷抛出一个“喂”。
电话那头过了许久,才传来一阵轻蔑地冷哼。
“我还以为曹大编辑不打算接这通电话了。”
说话声尖锐刺耳,如一道诅咒,顺着听筒扎到曹阳耳朵里。
格外令人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