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笑呵呵的脸上，第一次生出了极端的愤怒。
江明眼睛里像是冒了火，嘴巴也时不时在轻微抽动。
“这可是你说得。”
许航举起拳头确实就想打江明，眼看着就要撞到鼻梁骨，却又突然悬停。
许航定着拳，咬着牙，望入江明的眼睛。
这双眼无比清澈炙热，可中间映照出的许航的脸，却充满了某种晦暗。
偏偏晦暗从来见不得光。
所以有那么一霎，许航竟感到了恐慌，甚至害怕会被这双眼睛吞噬。
这令他烦躁异常。
攥着的拳咯咯作响，半晌，终还将手甩下。
他避开了那让他焦灼的目光，转而面对自己的家门站着。
门上全是污迹，模模糊糊，亦映着许航的脸。
而这样的肮脏的影子才是许航最熟悉，也最能使他平静的。
“利用都是相互的，我不欠你们什么。但很明显，我们不在一个世界，再见了。”
许航一口气说完，推门进去，随便拿了什么东西，又关上门往外走。
自始至终没停留一分，俨然将那句话当成一种宣告，无须对方回答。
江明扶着楚辞，默默看着拿东西的许航。眼里泛着血丝，牙齿也在不经意用着力。
待许航离开房屋，两人再次交臂时，江明终于喊出了声。
“许航！”
许航驻足，略略侧头，用余光看向江明。
他的脸冷漠得如同寒冬腊月。
江明松开楚辞，又朝许航走了几步。
“你真的从来都没把我们当成朋友过吗？从来都没有？”
许航是该脱口回答的，可是话到嘴边儿却又凝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让江明的眼睛里忽然又划过一丝亮光。
可惜许航却很快又把头转回去。
他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冷笑，什么也没说，继续费劲巴拉地点着烟离开了。
这样的反应比直接嘲讽来得更加伤人。
楚辞登时气上脑顶！
他追着许航跑了几步，红着脸，抛开所有文雅，扯脖大骂：“许航你这个混蛋犊子！！绝交！！你不愿和我们做兄弟我还不愿呢！！要不是看在江明的份儿上！！我他妈一句话也不想和你说！！我也是装的！我也烦透你了！！要我说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你好！！谁沾上你谁倒霉！！去你他妈的祖宗八代！！！！！”
楚辞这一嗓子喊出了回音，但是除了住在过道附近的大婶愤怒喊了声“别吵吵”，根本没有任何人回应。
而在这一句后，楚辞也精疲力竭了。
他跌坐在地上，恍惚地大喘气，又忽而想起什么，担忧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明。
“明儿……”他不喜欢安静的江明，“咱和那犊子绝交，不生他那气！！！他爱找谁找谁！！”
“不对……”
江明看着许航离去的方向咬合了几下齿，又重新说了一遍，“不对！”突然朝前方追去。
楚辞一惊，反手就捞住了江明：“明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江明不得已回首解释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对，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江明拔手要走，却被楚辞再度扯住！
“江明你这是啥意思？他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不会还把他当兄弟吧？！”
“他的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把这些弄清楚，又怎么分辨许航说的话里，哪些是气话，哪些才是真心话……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刚刚他说的，我——”
“我不在乎！！！”
楚辞厉声打断江明，干脆横身站到江明面前，手抓得也越来越用力。
“江明，我就实话和你说，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许航是个啥值得交心的朋友，这个人不正常！！就像他说的，他跟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会把所有关心他的人拉下水！我们就不要再掺和他的事了！”
江明飞速蹙了下眉。
虽然他知道楚辞说的都是关心他的话，但他依旧不喜欢那些怀揣着恶意的用词。
于是沉下声回答道：“都在一个地球，哪来的两个世界。是我先认他当的兄弟，即便绝交也要好好了断，不能有始无终。这不是我江明的作风。”
说完，江明甩开楚辞的手继续往许航离开的地方追去。
楚辞攥起双拳，红着脸对江明背影也大喊起来：“江明你听好，就算你真的把许航劝回来了，我也不会再把他当兄弟！！我甚至也不会再当你的兄弟！你听见了吗！”
江明果真顿了下步，回头瞧了楚辞一眼，眼里布出一抹淡淡的哀。
他是有些犹豫的，可最后还是一咬牙说道：“那行吧，那就这样吧。”
“江明！！！”楚辞没想到江明这么固执，难以置信地大喊，“为啥啊江明！！为啥啊！！”
“你不和我当兄弟，你还是会很好，生活不会变。但是如果对他视而不见……”
江明垂下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许航家里的情景。
他回想起那些混混，回想起了他眼睛里那片了无生气的灰色海面……
也回想起了许航逐渐溺入深海的梦。
“如果对他视而不见，我担心他……真的会消失。”
江明抬步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楚辞愣住了，有那么一瞬，他想追两步，但是在几步后又离开强迫自己收住了脚。
圆眼里蒙出些湿润。
他紧咬牙努力憋着，几秒后，却实在勒不住，只能迅速摘下眼镜用袖子擦去眼泪。
“江明你这个蠢狍子！！一天天的就知道逞英雄！！你救不了所有人！！也别以为我以后还会追着你跑！就像你说的，没你这个兄弟，我也会很好！”
他越说越难过，越哽咽，也越生气。
然后弯下身把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一口气全提溜上，愤愤离开。
在途经住在过道附近的那位大婶家时，狭缝里，幽幽传来了看热闹一样的说话声。
“小朋友之间吵吵架也就得了，如果死要面子，真的会走散，会后悔的。”
楚辞想也没想，甩了一句：“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走远了，大婶也笑了，仿佛是个世外人，窥探着众生相。
*
与此同时，许航已经和那帮黄毛混混汇合。
看到他阴沉着一张脸，衣服还有些凌乱，几个黄毛登时笑话起来。
“哎哟这小子咋回去一趟脸变得这么臭，蹲茅楼子去了？”
许航的眼睛像是蒙了层灰，声音比往常也要更低沉。
“跟你们没关系，不是说带我见个人？东西我拿了，废话少说，带路吧。”
他低着头，双手插兜，目光始终盯着前面。
几个黄毛一听这气氛是真的有点不对，委实不敢再去招惹，他们可忘不掉不日前这小子抄起板砖揍人的样子，那可不咋正常，是个下狠手的小疯子。
于是也都不再多说，闷头跟着许航走。
可几人没出几步，却听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大喊：“许航！！”
几人立时驻足，许航多走了一步，也下意识想回头看。
一只胳膊却先一步从后探出，狠狠扯住了许航的后脖领。
由于许航喜欢立领，这一下扯得精准到位。
许航身子失衡，直接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你他妈！”许航低咒声未完，抬头见罪魁祸首竟是江明，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事情还没解决完，走什么走！”
江明并没看那些混混，扯着许航的衣服，继续往回拖。
许航自然不能跟，也一把抓回自己的衣服，表情几近扭曲。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
咚——！
许航扯衣服的力道带回江明，未料迎面就是一个拳头，直接打在了许航的脸上。
这一拳很重，重到让从来都是揍人的许航几乎折身倒在地上，完全出乎了意料。
那些黄毛也没想到，立刻摆出了要打群架的气势。
“你是哪儿他妈出来的臭小子！”
其中一人捋袖揎拳，欲合起伙也揍江明一顿。
江明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双手攥着拳，呼吸急促，没有半点胆怯。
目光快速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许航身上。
“许航！跟我走！”五指攥出了咯吱声响。
“操，竟然敢无视我们！”说话那个小混混激恼了，本来他们就吃了这叫许航的小子一肚子气，奈何怕他发疯才一直忍着，这会儿又来了个长毛小子。
但只要是混过江湖的都能看出来。
姓许的小子不是善茬，可另外这个小子不一样，一看就是家养的鸽子，完全不足为惧。
于是便想一拥而上把江明按下，正好也拿他出个气！
谁知气势刚起，就听许航在地上大喊了一声：“都他妈给我滚！”
几人登时又顿住了脚步，同时朝后看去。
许航用手背抹了下微肿的脸颊，阴沉着脸从地上利索起来。
“你们先走吧，晚点再联系你们。”
他盯着江明，话则是说给那几个黄毛听的。
几个黄毛对被一个小子差使实在不爽。
不过不掺和倒也是个明智的选择，相互递了个眼色。
“便宜你了！”撂下狠话后，几个混混便先走了。
小街上很快就只剩下了许航与江明两人。
江明见许航把人支走，以为他的态度有些软化，眉上添喜。
可下一秒，许航突然回身，挥起拳头狠狠落在了江明的脸上！
这一拳力道是江明的两倍不止！
直接把江明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