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抄手就朝着江明打了过来。
“你这臭小子!还嫌在外面刺挠得不够,现在又欺负你妹妹!你真是皮痒了!!”
江明敏捷而默契地将双手在头前打了个叉子,正正好接住了江维栋这一掌。
“爸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刺挠啊?刚才不是听那位大哥说了吗?我做的是好事,是维护正义,为民除害!”
“别整这假景儿!我又不是没听见你前阵子嘟囔着说有人故意卖给你兄弟一批玩不了的盘,还说要给兄弟撑什么场子,和地痞流氓似的!也就是看在警察同志的面子上,我不好意思拆穿你!”
江维栋越说越生气,脸上的气球眼看着就要爆了。
王美珍赶紧拉住了江维栋的手,佯装怒斥道:“哎,江明,别和你爸顶嘴。你爸都是为你好,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说话间,她偷瞄了眼江维栋,扬声岔开话题,“回去啊,做个检讨,然后好好洗个澡,明天不是你进实验班的第一天吗?得给周围同学留个好印象才行啊。”
王美珍故意挑了对江明有利的话。
知夫莫若妻,江维栋的盛怒果然消减了些,但他又不想让人看出,故意做出更不耐烦的样子,愤愤抽回手:“还实验班?就冲这小子的熊样儿,待不了两天就会被班主任给送回来!谁知道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也太苛刻了,能进实验班的都是拔尖生,升本校大学还有加分。你儿子没你说得那么差劲。更何况不都说吗?男孩子熊点,聪明!”
见江维栋又想说什么,王美珍赶忙夺了话茬,“行了行了,检讨也写了,批评也挨了。今天的事情就翻篇吧。来听听歌,大家消消火。”
她迅速弹开右面手套箱,取出一盒磁带塞进车中间,顺手按下了音量圆钮。
嘎达一声,车里响起了今年春晚的合唱新歌。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昨天,昨天激动的时刻。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欢乐……”
王美珍跟随着韵律扭动了两下。
哪怕动作幅度很小,仍柔软灵活,一点不减当年在文工团时的风范。
江百花也跟着小声哼唱起来。
歌声充满朝气与希望,母女俩也一唱一和,终于将车里的阴霾扫去了一些。
江维栋注定敌不过这两个绕指柔,闷头着车,可还是不忘嘟囔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就算是进了实验班又能怎么样,学校风气不好一样没用。一个两个的都不学好。”
学校?跟学校有什么关系?他这老爹不是一向很喜欢他这学校吗?
江明不得要领,然而当他扭过头的时候终于知道老爸那句话的原因。
分局门口正隐隐走出一个少年。
虽然灯光昏暗,但江明还是辨得出那人身上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
江明感到意外,忽而想起在逃跑时,对方的那个“又”字。
难道和自己闯了贼窝儿的人,是自己的校友?
当那人走到门口阶梯的时候,江明坐的车也正好因为掉头滑到了那人身前。
校友与江明身高年纪大致相符,顶着个标准的圆寸球头,脸上棱角分明,却带着些淤青。校服拉锁拉到最上,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却衬得他的眼睛格外鲜明。
这个人的眼睛里毫无生气,就像是淹进了一片海,死寂又冰冷。
江明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这校友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同一个年级的吗?几班的?
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江明脑海中千头万绪,可是直到车子从那人身边驶过,他也没想出个大概。
要不直接去问问,既然是一起度过生死劫的人,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江明向来朋友一堆,这种奇遇的自然不会放过,于是笑眯眯斜过身,开腔就是一句肉麻兮兮的话:“爹啊,刚刚我好像瞅见认识的人儿了,停个车呗,我去打个招呼——”
轰——!
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江明!
江维栋猛然刹车,包括江明在内所有坐在车内的人都狠狠向前倾了一下!
江明险些啃在副驾驶的座椅枕上。
江百花亦是来了个回弹,一句“唉呀妈呀”后,又狠狠撞回自己的后座椅背上。
一家人前仰后撞,就像是从盒子里掉落的零件儿。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是……”王美珍半天才从那阵剧烈晃荡中清醒过来,一手扶自己的发卷儿,一手抓着江维栋的胳膊满脸恐慌,“是不是地震了?刚才我觉得车都有点晃。”
“不知道,但听着像爆炸声。”江维栋说完即刻推门下车!
“我也去瞅瞅。”江明听着事情也不小,紧跟着推了门,江百花和王美珍紧跟其后。
眨眼工夫,一家人都站在了车旁,各个抻着头寻着响动源头看去。
只见一处离他们不远的六层红砖楼,似乎发生了某种事故。
整楼的灯的灭了,黑黢黢的一团,像是随时会倒塌的巨人。
“那个方向,不会是咱家吧?”
王美珍第一个惊呼,这楼的方向正正好也是他们本要去的方向。
江维栋辨认了一会儿回答:“应该不是,像是隔壁楼。”
王美珍听不是自己家,悄悄松了口气,唏嘘:“这大半夜的,希望别有人受伤才好。”
话说间,几辆警车几乎是开了全速从几人身边驶过。
警铃振聋发聩,捎起的风吹得几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江明也跟着眯缝了下眼睛,谁知才刚恢复视野,便觉身边又刮过一阵凉风。
定睛一瞧,竟是方才那名校友正追着警车快步奔向响动源头。
“咦?”江明愣了下,校友这么急是去哪儿?难道他有认识的人在那栋楼住?
反正本来也要去打招呼的,干脆……
江明素来不愿想太多,任凭着冲动抬脚追了上去。
短跑队的爆发力这时排上了用场。
不过一瞬,空气中就只剩下一句“爸妈你们先回,那里我有熟人,我去看看”。
“江明!臭小子给我回来!别去瞎凑热闹!”
江维栋的声音很快便被越来越多的警铃声吞没了。
可饶是江明跑的很快,两人中间也存在一个不小的时间差,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江明只好寻着小路又朝着方才爆炸发生的地方自己赶去。
幸好那地方离江明家不远,江明熟门熟路,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可这一来,江明多少有些发懵。在他活过的十六岁中,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无数人围在那栋黑漆漆的楼前,到处都是破损的石砖和水泥。
乍一看去,就像某种战后废墟。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一辆接一辆地赶到,接着就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大哥严肃地将围观人群往外推。
先头其他人还不愿挪窝,终究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情况。
大家伙儿就像要见证历史一样,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可这所有的英勇,都在一块新的石板落地时轰然倒塌。
叽叽喳喳的人们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各个仰着头看着废墟楼,就像在看一头快要发疯的野兽。江明本能也跟着他们瞧了眼。
近处看时,和在车前看完全是两幅光景。
明明和自己家一样的六层红砖楼,可第四层的位置,几乎完全被掏空了。
大部分的玻璃窗都碎得像老太太漏风的牙,偶有几扇窗户则是以某种奇怪的姿态挂在扭曲窗框上。
江明看傻了眼,什么事故竟能把楼破坏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