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6) 阴影
云哲2024-06-30 14:315,266

  “所以你现在是在用伤害他人威胁我给你钱?”丁学林的脸上也浮出一丝狰狞,“你可要拎清楚,你指控我的事,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如果你敢伤害我家人,你这就是犯罪,真真正正的犯罪。”

  “我他妈不在乎!”苏汝山龇牙,一拳砸在丁学林的车上,像一头狂怒的野兽,“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拿不回我的钱!我他妈要你们给我陪葬!我才不管他妈什么犯罪不犯罪!到时候我就把你老婆抓走,扔给人口贩子,然后丢到山野乡村生孩子,我看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有恃无恐!”

  砰——!

  一记重拳忽地落在苏汝山脸上。

  这一下很狠,几乎打得苏汝山下巴脱臼。

  他的眼前登时转过了五彩金星,整个人也踉跄朝后退了半步,奈何还没等调整好站稳,他的衣领又被狠狠揪了回来,接着同一个地方再次挨了一拳!这回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但丁学林没给苏汝山任何反应的机会,跟着上前,直接朝他肚子上猛踹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踢得苏汝山直吐酸水,疼得一边哀叫,一边蜷紧身体。

  丁学林却没停脚,继续又跟了几下。直到苏汝山看起来完全没了反抗之力,他才扭动两下领带,冷语道:“苏汝山,我好心劝告你一句,有些事,倒霉了,不是运气问题,而是你太蠢。所以有些人就没事,而你却像条丧家犬一样在这里无能狂怒。而蠢人最大的愚蠢,就是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如果你今天来找我,和我好声好气,或者下跪求我几句,说不定我可以看在和你有些交情的份儿上,给你点儿救济,帮你渡过难关。但现在,就算你趴在地上舔我的鞋,我也不会帮你。”

  他弯身蹲在苏汝山面前,只手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

  “识相得,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自量力。”

  最后重重拍了一下后,丁学林站起了身,用力抻了下自己大衣外套,转身走了。

  苏汝山半侧蜷缩在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双逐渐远离的鳄鱼皮鞋。

  他翕动着嘴唇,倒了好几口气,才痛吟着撑起身体。整个人就像是散了架一样,脊梁的骨头也“碎”成片片。它们直扎心窝,疼得他双目含泪,颓然,但也布满了恨和狂怒。

  “啊!!!!”他朝着丁学林离开的地方大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导致在这之后,完全泄力又跌坐进了旁边的绿化草丛里。阴影遮蔽了他的身体,他陡被阵阵恐惧所袭,这样的境况,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阴沟的臭虫,被人嫌恶,被人轻视。

  他越是想,越感到自怜。明明前阵子,他的人生还很顺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他的人生彻底失控了,而失控的人生,他承受不了。

  身体剧烈的疼痛,尊严扫地的悲哀,终于将这个魁梧的男人打败。

  他忍不住垮下肩,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肩才停止了抖动,指缝里隐隐透出了充满血丝和仇恨的眼睛。

  他不甘心,这绝不是最后的结果。

  他的人生也不可以失控,他必须让一切走回正轨。

  欠了他的,必须得还,让他失望的,也必须受到惩罚。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苏汝山的脸上经历了无数的变幻,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扶着肚子,一点点从绿化带中蹭了出来。他抬头,看向丁学林离开的方向。

  “丁学林……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不该做的事。”

  他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犹如一台坏掉的机器。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了刚买没多久黑色摩托罗拉手机,拉开天线,因着刚刚的冲突,已经有些键失灵。他泄愤似地印下几个数字,然后将手机放到耳畔。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低沉且痞气十足的声音。

  “喂,谁啊。”对方语气不善。

  苏汝山抽动着嘴角,也放沉声音:“是猎哥吧?听说,你这里啥都能搞到?”

  “……你谁啊?”电话那头的人很快警惕起来,“还有,你想要啥?”

  “见个面吧。”苏汝山阴沉着脸,“是个大活。”

  电话那头倒吸口气。

  “还有,你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让我发现你威胁到我,我可不会饶了你。”苏汝山警告。

  “哈,混我们这道上的,说这话的人多了去了。老子最不怕的就是这个。”电话后面的人一点不在乎,仿佛在听一个惯常的开场白,“行吧,没人和钱过不去。但先说好,找我办事,钱不会少,而且不管办什么,我都需要时间。”

  “必须尽快。”苏汝山冷语,“行了,说个时间地点吧,余下的,当面说。”

  说完,他再次抬眸,看向亮起灯的某一户。

  他的眼睛里却没半点波澜,只是仰着,看着。

  通红的眼睛里,渐渐映出来两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是正对窗户抽烟的男人,还有一个徐徐从男人身后环住他的一个女人。

  苏汝山捏着摩托罗拉的手指越来越紧,就像在捏什么人的骨头一样,但很快,那张淤青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狞笑,继而演变成充满了戾气的,带了几分疯狂的笑。

  再然后,那双眼睛里,便映出了楼梯坍塌的一幕。

  砰的一声巨响,将整个过去的回忆,全数带走。

  周围忽而变成了死寂一片。

  苏汝山静静站在防盗门前。

  大门奢华,被擦得透亮,像镜子般清晰照出了他那张看似亲和,却隐匿着狠厉的脸。

  被压在心里六年的东西,随着丁学林的“死而复生”,正在一点点从黑暗中溢出。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再次感到了失控。

  显然,现在看来,丁学林的事,和那个猎哥,也就是张豹,没有直接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局面对他都很不好。

  姓曹的说得有道理,警方早晚都会发现当年的事有蹊跷。

  早点做准备,先转移财产,离开这个国家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必须解决掉另一个“麻烦”。

  苏汝山像定石那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掏出钥匙,打开了这道防盗门。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客厅。

  他知道,王美珍一向不会给他等门。但她当年,却会每天为江维栋留灯。

  苏汝山冷笑一声,自己打开客厅的灯,丢开皮鞋,晃悠进屋里。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王美珍应该要睡了。

  苏汝山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拿了瓶红酒和两个杯子,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推门进入卧室。这里倒还留下了一盏台灯,微弱到只能照出王美珍形如枯草的头发。

  那曾是苏汝山何其迷恋的东西,如今,却是连碰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美珍,我回来了。”他难得展露了和过去一样亲和有耐心的笑,将酒瓶与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自己也歪身坐在了被子旁。只手搭在高高耸起的被子上,轻柔地抚摸了下:“我知道你没睡,今天我心情不错,起来喝一杯吧。”

  他又拍了两下王美珍,似乎不允许她说不。

  王美珍身子微微一僵,半被强迫地转回身,对上苏汝山眼睛的一刹,她脸上的神色又难看了一分:“我睡了,没心情喝酒,你自己喝吧。”

  王美珍落下一句强硬的话,又想转回身。

  却听苏汝山重重磕了一下杯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王美珍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心似蹙非蹙,许久后,才慢慢伸出手,慢慢拿起了桌上那只空荡的玻璃杯。

  苏汝山这才弯起嘴角,默默给她倒满了酒,而后什么也没说,只手搭在梳妆台上,就这样望着王美珍,也在等着她。

  王美珍知道他的意思,尽管有一万个不甘心,还是咬了下牙,像灌白开水一样吞咽着这杯浓郁红酒。味道缠在舌尖儿,于她,只突显出了腐烂发酵后的臭味。

  “你以前喝酒的样子比现在好看多了。”

  苏汝山冷不丁开口,似乎透过王美珍,看向了许久之前的光景。

  文工团的汇报演出时,他所认识的那个王美珍,梳着两只长长的麻花辫,作为主角,她在舞台上大放光彩,一颦一笑都那么美好,仿佛所有人都是她人生的陪衬。

  那时候,她可真美啊。

  苏汝山也喝了一大口,盯着王美珍,不经意捕捉到了她眼角的褶皱,枯黄的头发,还有吊带睡衣上方隐隐露出的几根骨头形状。她整个人都好像被抽了个精光,变得干瘪无华。

  他忍不住又下移了视线,目光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不是孩子,她也生不出孩子了。

  那只是一团褶皱的肉,还有中年女人排不出去的油脂和粪便。

  苏汝山的眼睛里再次蒙上了灰尘,脸上露出了嫌恶。

  “你真该去整整容,现在外面不是有人做吗?好像也不贵。”苏汝山讥笑,又真诚好奇道,“变成这副样子,你自己就不会难过吗?尤其是在女儿面前。你看着她,会不会衬托出自己?所以你才那么讨厌她?”

  王美珍喝酒的动作忽而一停,凹陷的眼睛里迸出近乎疯狂的火光。

  “我变成什么样和你没有关系!!你说这些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突然将杯子扔到墙上,刺耳声后,玻璃片飞得到处都是。

  苏汝山一点也不意外,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他什么也没说,仅仅用表情回应着她的话。

  但显示出的每个细节,都比语言还要恶毒了一万倍。

  无声的谩骂,最能刺痛一个人的心。

  王美珍真的要疯了,眼底浮现血丝。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她上前,狠狠抓住苏汝山的衣领,拼了命地前后摇晃,酒瓶里的酒来回晃出,渐渐沾湿了苏汝山的衣领。黏腻的触感令苏汝山不悦,他只手轻轻一用力,便将王美珍又推床上。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先前也只说了几句实话,都是为你好。你就跑过来和我发疯。难怪现在已经没人愿意联系你了,包括你的女儿。跟个疯子一样。”

  王美珍狼狈地跌躺在床上,黑白相间的发丝遮了她的面,混在她溢出的眼泪里。

  纤细的双肩忍不住开始颤抖。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明明没做什么,只是在睡觉。

  为什么这个人突然跑过来羞辱她?

  她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无法纾解,是日积月累的许多年的东西……它们沉淀成了污浊的沼泽,快速吞噬了她的理智。

  她就像已经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登时被剧烈的情绪所支配。

  “啊!!!!”王美珍突然发狂尖叫,抓起枕头,开始拼命地往苏汝山身上砸打。

  她歇斯底里,她瞪圆了双眼,原本苍白的脸,也因着这样变成了绛紫色。干枯的头发更是随着她的每一次动作左右乱摆。

  这时的她,像极了一个疯子,似乎也确实是个疯子。

  而在她这一通动手下,苏汝山一面做着闪躲,一面口出谩骂,可是在那横肉堆起的脸上,却不见半点的惊慌与恼火。他冷静得就像一摊水,嘴角还挂着某种不易被察觉的笑。就好像这样的王美珍,才是他最擅长应对的模样。

  就这样,王美珍尖叫了足有五分钟,等她的愤怒全都发泄出去后,余下的便是阵阵疲惫。

  她无力地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突然开始号啕大哭,她哭的绝望,哭的沮丧,就好像在理智回来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又没控制住,又真的陷入了一种如同精神病一样的状态里。她所有的体面,所有的自尊,都在这一瞬瓦解殆尽。

  她再次输给了自己的情绪,可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每次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仿佛都在验证着一个事实:她真的疯了。

  而在这模糊的视野中,她依然瞪着眼睛,盯着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苏汝山。

  他眼睛里有怜悯,有嘲讽,而在这目光里,最直接,也是最浓烈的,就是厌恶。

  王美珍再次感到胸腔那种撕裂的痛,她不知道该怎么消解,只能尖叫。

  奈何声音已经嘶哑。

  最后就只能用着几乎蚊蝇般的声音质问着:“到底为什么,苏汝山,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明明已经不喜欢我了,你明明已经在外面养了情人!!为什么还要跑来羞辱我?看我这么痛苦,你很高兴吗?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她的表情狰狞,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苏汝山却一如既往平静地俯视着她,反正杯子也碎了,索性自己拿起酒瓶,轻轻喝了一口。他漠然得就像没有听见王美珍说的任何一句话。

  王美珍得不到回应,胸口的郁结再次凝固。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弹跳起来,又把枕头和被子全都甩在了苏汝山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苏汝山!为什么!!!你说话啊!”

  “都是你的错!!”苏汝山终于也耐不住了,不悦地接住一只枕头,突然以极其暴力的方式砸回了床上,“是你先让我失望的,是你打破了我的梦!你最好的时候都在江维栋身上,凭什么到我这里就已经是人老珠黄,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干瘪的身体,看到你蜡黄得像个老太婆的脸时,我有多失望!!我有多痛苦!!而你这个废物却连个孩子也给不了我!是你!是你先毁了我的婚姻!!都是你的错!”

  “那就离婚啊!!”王美珍嘶哑着嗓子喊道,几乎在床上跳了起来,此时的她根本已经捋不清苏汝山话中的逻辑,只能本能反击着,“反正我也早就不想和你过了!”

  “你休想!!”苏汝山也跳上床,一把扯住王美珍的头发,厉色道,“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耗费了多少年感情吗?你说结束就结束?而且你好好看看自己!”

  苏汝山将她狠狠扯下来,迫使她贴在镜子上。

  “你好好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没了我,你真以为这世上还有人会要你?而且你是个疯子,根本没办法工作。难不成你还想去连累你的女儿?还是说你还想去求你的前夫?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恐怕也会感到恶心!”

  王美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人确实很丑,眉眼里早就找不出过去半点的美好。她心如刀绞,逆着力道想要把脸扭去一边,却被苏汝山再次用力压回。

  她从被挤压到近乎变形的嘴中,生生挤出几个字。

  “苏汝山……你今天,到底……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

  苏汝山盯着从苍白嘴唇中因挤压流出的唾液,再次厌弃地皱起眉。

  他抬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口。

  “我想干什么?”苏汝山冷哼,俯视王美珍的目光里,渐渐涂上了一层戾气,“王美珍,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压低头,从镜子里看着手中人,酒气随之喷洒出来,“你生日的那天,你女儿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吵架?”

  王美珍脸上表情一僵,也抬起了眼皮,从看中看向她身后的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

  那一瞬,她好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跑来这里发疯,脸上红紫的血色,几乎在一刹退了个干净。她终于不再挣扎,还有些微微地颤抖。

  苏汝山见状,冷笑,慢慢抚摸了下那让他万般嫌弃的枯发。

  “王美珍,这么多年,我真是太小看你……也小看了你女儿了。”

  王美珍没回,只是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继续阅读:第七章(17) 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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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色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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