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眉心蓦地一紧,半晌,又抬头看向天花板,似乎穿透了它,看向江明坠落之前上过的顶楼。
她口中喃喃、又咬着牙念着那个名字:“曹阳。”
一个“不存在”的凶手。
真正的凶手。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江明,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凶案。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藏在了什么地方?
苏可再次看向门外,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了。
*
当曹阳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长滨又要下雨了。
这个阴沉沉的天,总会让他想起一些沉溺在心底的梦魇。
他好像又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背影,干净,清澈,正义,执着。
然后,这个背影便消失在了自己面前,坠落到了深渊之中。
曹阳很讨厌这个梦魇,因为在他这一生里,只有这一桩事,本不该发生……
他裹着衣服,看着窗外的天,打了个激灵,然后揉揉眼睛。
但除去下雨这件糟心事,倒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
比如,那个糊涂蛋苏汝山死了。
想起这个人,曹阳淡漠的眼底,便忽而生了一些优越。
因为那个男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很快,曹阳的眼底又生了些许冷意。
只是……那件事做得颇为仓促,是否留下了诸多漏洞?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一些走动的声音。
他迅速点上一根烟,欲将那份亢奋隐匿在黑暗里。
半晌,才开窗扔了烟头,出去看看芬芬在做什么。
只见芬芬正像个小妻子一样,在屋里忙东忙西,洗衣机嗡嗡作响。
有那么一瞬,曹阳有些恍惚。
就好像他刚刚门里的境况,同这里的光景完全是两个世界。
那里潮湿、冰冷,永远只有一人。
可是这里,却暖得让他感到害怕。
是真的害怕。
“你在做什么?”曹阳忍不住出言叫住忙碌的芬芬。
芬芬立刻止步,浮红的小脸上还带着汗水:“啊,曹哥,我就是看你在忙,想收拾东西……这些是刚收的衣服,打算叠一下。你忙完了吗?”
曹阳走近,看着一沙发摊开的衣服,主动拿起来帮她叠。
芬芬欣喜,一转又有点疑惑,凑近他闻了闻:“曹哥,你抽烟了?你平时不是不抽吗?怎么突然——”
“偶尔想东西的时候。行了,别问了。”曹阳打断,眼神微微淡漠。
芬芬总是看不透曹阳,有时候他会很温柔,偶尔又会冷到像个陌路人。她却完全不晓得这转变契机是什么。
于是为了避免尴尬,她打开了电视。
上面正在播放近期新闻,又是关于几天的那些尸骨事件。
芬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唠:“话说,我来市里之后,好像警方一直在侦这件案子……难道真的有连环作案的人吗?”
曹阳也漫不经心瞄了眼,不予置评,心里边仍一直在想着苏汝山的遗留问题。
芬芬见曹阳没回,冷不丁又追问了句:“对了,曹哥,你是不是最近也在调查这件事?”
曹阳停下手,眼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手上动作倒是没停。
“为什么这么说?”他装似无所谓道。
芬芬以为终于调动起了曹阳积极性,立刻绽开笑容。
“就是那些天,你不是出门来着,我就帮你收拾了下家,打扫书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报纸杂志,都是关于那些失踪女人的案子还有警方的进度,而且我瞧你最近出去得频繁,出租车的小票钱数也挺贵,就估摸着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瞎猜的,不如曹哥厉害。”
芬芬低垂着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些许表扬,终究在她看来,像曹阳这样的调查记者,必然是喜欢聪明人的,她平时做不了什么,难得这次有点想法,便尽数说了出来。却不见她身后的曹阳,已悄无声息将目光落在了她纤细后背上。
“我不在的时候,你进我房间了?”曹阳冷声问道。
芬芬猛一激灵,没想到这事会冒犯,连忙说道:“不是,那个……曹哥,我就是帮你简单擦擦桌子,你知道的,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也就只能帮你做做家务。”
“房间里的东西你看了多少?”曹阳声音愈发的冷。
“也、也没看多少……就是表面上一些。”她莫名有些慌乱,“我不知道那些是不能看的,我看都是报纸什么的,没有多想,我……”
曹阳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芬芬的头。
“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没什么见不到人的。”他莞尔,“但是以后,不要再随便乱翻了,尤其是我的出租车凭证。”
芬芬对上曹阳的眼神,身子蓦地抖索一下,又觉得曹阳的笑很真诚,手也很暖,就像是被他带动一样,下意识点了几下头。
曹阳这才又笑笑,放开手,但也把手上衣服放下了。
“我想起还有些资料要整理,衣服你就先自己叠吧,弄完早点睡。”
说完,径自回房,芬芬瞧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有点打鼓。
总觉得今天的曹哥,有点过于好说话了,脾气竟收敛得那么快。
她没多想,继续看电视,继续叠着衣服,口中时不时还喃语:“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残忍,竟然杀了这么多女人……真该千刀万剐。”
不经意的话,幻化成细碎的余音,流入书房。
曹阳靠在门上,安静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慢慢摘下眼镜,按按鼻梁。
再抬眼时,眸子里没有半点人情味,冷得像是一具尸首。随后锁上门,快速来到桌子旁,把桌上的所有资料都拿出来,一一收拾到面儿上,然后一页一页,一张一张地检查,似在推测这些东西是否能联想出什么。
尤其是那些出租车票,本来只是想分散用来报销的。
看来是他有些疏忽了。
但幸好,这些资料大抵无害,能够察觉的东西,顶多也只有芬芬说的那些。
“小姑娘变聪明了。”
曹阳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提防,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然后靠在窗旁抽了一会儿。他瞧着外面的月色,脸上肌肤被映得苍白又寒冷。
他是不是有点过于沉溺这样的时光了?
他是不是真的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太多隐患?
他是不是要打起精神,好好地,一样一样地去解决?
思绪不断搅扰着他,手上的烟,点了一支又一支。
不知抽到第几根的时候,烟盒已空,曹阳也没了兴致,终于关上窗。
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了十二点。
是灰姑娘梦醒逃走的时间了。
曹阳的眼神又幽暗了一分,再次打开房门,外面漆黑一片,芬芬明显已经睡了。
曹阳又沉默着思考半晌,随后回屋,戴上了一副黑色手套。
在手上紧了紧,随后慢步来到芬芬卧室。
他开门开得很小心,确保不会惊动睡梦中的人儿,不带任何声音地走到床边。
芬芬确实睡着了,穿着款式有点老旧的花睡衣,抱着被子,脸上尽是无忧无虑。
她就像他第一次在镜头里看到时差不多,还是满身的阳光气。
她是个温暖的女孩儿,和他,还有他记忆中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
黑暗的东西,总会奢望些温暖快活的氛围。
可惜,它们无法长久,也总不相容。
曹阳垂下眼帘,难得不掩饰心中那份温柔,隔着凉凉的手套,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真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他是这么说着,却俯下身,用着羽毛般的力道吻了她的额头一下。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仿佛停止。
而当曹阳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神已是冰冷一片,抚摸她脸颊的手,也慢慢下移,挪到她纤细的脖颈上,挪到她一拧就断的喉咙上。
芬芬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种凉凉的感觉贴在她的肌肤上,让她很舒适,还下意识往他手上凑近了点。
曹阳的眼神更深了,指尖若有若无在那纤细的脖子上摩挲两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无声亮了一下。
曹阳仿佛给自己找到暂缓的借口,先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瞧了眼。
一看之下,眉心紧锁,发干的唇瓣若有似无地喃出一个名字。
“赵海龙。”
他陷入了更深的思索,收起手机,又再次看向手中人儿。
半晌,他的五指,开始渐渐收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