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呼吸愈发凝滞。
当那片空荡荡的陈设落入眼帘时，苏可突然有些奇异地茫然。
其实这里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最先落入眼帘的，就是过去和爸妈还有江明一起照的那张全家福。
它高高地悬在墙上，上面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时的苏可也才上小学，涂着红红的脸蛋，眉心还有个红点。
照相时她铁不正经，做足鬼脸，却令这幅全家福格外鲜活。
可看在此时苏可眼中，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遥远，就好像上面的那个人不是她，周围那些人也只是眼熟罢了，尤其是江明，那个明明烙印在自己整个人生中的哥哥，看起来也十分陌生。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会想……
这真是她的家吗？这里面的人真是她的家人吗？
江明……又真的存在过吗？
苏可、迅速撇开眼睛，不敢再多看这张照片。
可一转头，余光正好瞥见了何肖羽。
他也在看那张照片，目光直直，可不知是不是和苏可有着同样的怪异感受。
他也很快避开了视线，结果恰好与苏可的目光相接。
何肖羽主动开口打破尴尬：“我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张照片，没想到这么多年，它还在。”
“嗯，平时很少有人来。”
苏可囫囵回答，掩上防盗门，带着何肖羽继续往家里走。
家具都被白布所遮，打眼一看，就像是一片茫茫雪山，没有半分人气。
父母离婚后，因着房产证上是父亲的名字，这里很自然地交由父亲来打理。
但是这里充斥了太多属于过去这个家的回忆。
或许是不想打破，又或许是触景伤情，父亲并没回来住，而是在单位旁边租了一套房子。据说，因为这事，父亲的前妻还闹过一阵。
而父亲即便是来，也只是交交物业费或者维护费，几乎连门都不进就走了。
久未打理，让这个家看起来尤为荒凉。
苏可先大致看了一圈儿，简单做了下规整，便带着何肖羽进入江明的房间。
这道门比那道防盗门更让苏可觉得沉重。
指尖屈停了半晌，才慢慢将其推开。
同样的，这里也罩满了白布，墙上贴着的灌篮高手的画报已经褪色。
一张胡乱盖在灌篮高手上的《还珠格格》海报，则显得尤为突兀。
苏可怀念地笑了下，这是江明在埋汰她追星时，苏可故意贴在这些海报上面的。
本意是想气江明，没想到只有这张海报，留到了最后。
苏可继续往里走，同时逐一掀开家具上的白布。
折叠沙发、单人床……
被子胡乱团成一团，仍保留着江明最后一次起床时的凌乱。
再往里，就是书桌。
桌子上面盖着老式玻璃板，这是老一辈的习惯，据说有层玻璃盖着，不容易伤到木头。
玻璃板下压着江明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一些奖状。
偶尔也能见一两张她的照片混入其中。
苏可指尖轻轻从玻璃板上划过。
凉凉的触感，顺着肌肤渗透到她的心底。
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还算崭新的篮球。
只不过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篮球旁边放着一辆红色山地车，也还很新。
苏可记得，这是江明磨了爸爸好几个月，又考上实验班才讨来的礼物。
江明很爱惜它，给他起了“红战袍”的名字。
苏可捎带手摸摸车座，就好像试图寻找江明残留的体温。
但终究也和那玻璃板一样，凉凉的，没有任何生气。
苏可慢慢卷起手，在一阵唏嘘后，努力把自己从回忆中拔出，她回头看向何肖羽，勉强冷静地说道：“何老师，江明的东西，我和爸妈都没怎么碰。不知道会不会有新发现，但姑且找找试试。”
何肖羽也在进入房间的一瞬，被短暂地带回了过往。
过去他来江明家，基本都是被他直接领回这间屋的，所以于何肖羽，不，该说是于许航而言，这里，就相当于江明的家。
是他对他这个兄弟认识的全部途径。
“江明可能录音的、书写的，乃至剪报，都有可能成为线索。我们一起找找。”
何肖羽话说是这么说，却悄然透着一种小心翼翼，似乎是想征求苏可的同意。
苏可明了，何肖羽大抵已经把自己列为伤害江明的人之一。
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再碰触与江明有关的任何东西了。
由是苏可主动拉开书桌抽屉，将里面一沓卷子本子搬到了桌面上，又打开书柜门，指着上面几排说着：“这些漫画侦探书是江明会时不时拿出来看的，像上面四大名著之类的，都是我妈放进来的，估摸江明很少会动。”
苏可又从角落里拎出了一只黑色书包，慢慢打开拉锁。
这个，何肖羽比苏可更为熟悉：“这是江明平时用的，是他最后带的书包。”
苏可点头，拿里面的东西时，苦笑一声：“你们那天有化学课？”
“不，江明平时会把所有书都放进去，他懒得收拾，所以我们时常找他借书。”
苏可了然，又低头看看这鼓鼓囊囊的书包：“我知道他很懒，但有些东西，确实你会比我更清楚……”她垂下眼帘，“我终究还不够了解这个哥哥。”
屋里又安静的片刻，随后，气氛才由苏可打破。
“行了，现在不是缅怀的时候，就劳烦何老师和我一起找找吧。”
何肖羽没说什么，只点了头，随即接过了书包和苏可一起翻看江明的生活痕迹。
然而，可以找到的，大多都只是些江明的临时笔记，比如上课随记，比如考试要点，又或许是一些便签……
何肖羽专门找了一支铅笔涂抹便笺。
可惜最后一张所写，正好是当年江明给何肖羽留下的那张，并没有额外内容。
苏可查看书柜时，也几近颗粒无收，江明虽然人有点乱，却很少会在书上涂鸦。所以他的漫画本本如新，很难发现他会留下什么特殊的笔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落下，苏可不得已开了灯。
虽然父亲交了电费，可年久失修的吸顶灯，不光被灰尘遮得灰暗无比，还接触不良，不停闪烁，弄得苏可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这下，就更没力气了。
苏可坐回床上，又将书籍一点点拢好，然后下巴搭在书堆上，看着何肖羽一页页检查江明所有的卷子和作业本。
“何老师，或许这里真的没什么了……终究那时候江明本也不知道什么。”
“直接的答案应该是没有了……但，我觉得可以再寄希望于一些其他的线索，不管多小，都可以成为巨大的突破口。”
苏可从旁看着何肖羽。
昏暗发黑的灯下，是他那张棱角分明专注的脸。
平素在她面前，他总会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
她很少看他这么执着，
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吗？
这六年……
苏可不经意，又忆起了少时和“小航哥”打电话请教数学时的光景。
她其实和江明一样，总有点马虎和差不多得了的心态。
可是许航不一样，电话里的他，虽然从来不说重话，可字字都很严厉。
他不允许她放弃，再难的题，弄得再晚，他也会陪着她帮她解开。
是啊，这才是许航，这才是何肖羽。
放弃了自己人生，追逐真相追逐了六年的……较真儿的人。
即便他真的错了，可是她又何尝对江明没有愧疚。
但是何肖羽，却比她这个妹妹做得还要更多，甚至还救了她和母亲的命。
苏可口中有点苦涩，抿抿唇，跑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一兜子矿泉水和吃的，而后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吃着面包，一边递给何肖羽根火腿肠。
“一边吃一边找。”她略略弯起眉眼。
这是打那天，何肖羽向苏可坦白过去的事后，苏可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
很浅，却足以让何肖羽愣怔半天。
他不确定地接过那根火腿肠，苦笑了声：“谢谢。”
这个谢谢说得也很轻，却重得像沉下了万斤。
苏可也没多说，拿起旁边剩余的一些作业本，放在腿上开始翻看。
“我这哥哥，天天不务正业……没想到还真做了不少功课。自习题和手册都没落下，看来他为进实验班也是努力过的。”
“江明脑子其实很好，有些人记十遍的东西，他看一遍就能理解了。”
“但我记得那会儿你成绩比他好吧，不然我也不会天天打电话骚扰你了。”苏可想起旧事，又忍不住笑笑，“如果高考……”
话到这里，苏可突然止了下声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年的许航，并没参加高考。
早前在调查何肖羽时，听到其他人说到这件事时，她一直以为是何肖羽心不在学习。现在看来，他不上大学的原因……
“何老师，你是因为江明才没有参加高考的吗？”苏可终于问出了口。
何肖羽翻看本子的指尖儿忽而停滞半分，抬眸看了苏可一眼。
半晌，笑着摇头。
“不，我还没有伟大到那个地步。”他又翻过一页，“我那时确实不能参加，大病了一场。病情缓和后，高考的热劲儿也过了，而且……我也没心思再想那些了。”
“病了？”苏可头回听到这件事，“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