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5) 毁掉
云哲2024-04-29 19:453,293

  何肖羽逐步走出阴影,在中间处停下,棱角分明的脸上,划出一条明暗交织的界限。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怪胎,也确实不怎么正常。”他这话说得很轻,带足了自嘲与调侃,一转,又压着声音,“可是有一件事,你却错得离谱。你以为,我放手,远离,苏可就不会被我拉进深渊?”他又向前半步,气势逼着楚辞,“如果你真这么以为,那么势必不清楚,为什么,苏可宁可依赖我这个陌生的笔友,也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你这个大哥了。”

  楚辞飞速拢了下眉,无言反驳。

  这句话,正正好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确实,这多年里,他因为愧对江明,想尽了一切办法弥补苏可。

  他努力为她的学习工作提供一切帮助,他会时常回来看她,他愿陪她散心,愿带她去所有想去的地方玩,倘若她愿意,他也可以申请回到长滨分公司实习。

  他想要努力做到和江明一样,好好呵护这个女孩长大,看着她拥有幸福。

  然而他却也明显感受到,苏可不再是过去那个会揽着他肩膀开玩笑的小江可,小百花。

  她独来独往,客情疏远,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好像是葬礼上那个一袭黑衣,谢谢来客的逝者家属,而他也永远都是站在门外,只能向她问候的客人。

  他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她心里,甚至走不到她的目光里。

  所以他更加厌恶许航,厌恶这个,轻而易举,便能走入她世界的男人。

  一如当年,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就带走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所有人都选了许航,都选了这个根本不懂得付出和感情的怪物!

  他想不明白,他该死地想不明白为什么!

  楚辞抽动了两下脸颊,压抑着极致的怒火,索性反问:“为什么?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何肖羽冷笑道:“你知道,这六年里,她多少次产生过轻生的念头吗?”

  轰,楚辞的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但是这还没完。

  “你知道,这六年里,她曾几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赶出门吗?”

  “你知道,这六年里,她曾因为自卑内向,在学校里被孤立过吗?”

  “你知道!你知道?!这个在你眼里正常无比的女孩早就千疮百孔,早就在深渊里躺了几年了!!”

  一口气说完几个知道,何肖羽冷漠地笑了。

  “水面上叽叽喳喳,每个人都红着脸,说着救人的口号,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正义,那么无畏。可是看久了,你会发现,这些人的目光都是那些同在岸上的人,没几个人真正留意水下人的情况。他们在说给谁听,他们想救的到底是谁?又有谁是真在着急。岸上太乱,没人分辨得出。唯有溺水者最清楚,谁才是真正丢下绳子的人。”

  此时的楚辞已面如白纸。

  他抽动着嘴角,想扬言反驳,可是何肖羽的每个字,都狠狠扎在心上。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苏可一贯有着超出同龄的稳重,也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任性玩闹或是沉迷恋爱。他便自顾自地认为,是江明的事情,让苏可长大了,主动担起了江明原本的责任,试图去撑那个破碎的家。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个孩子,也会破碎。

  不,他真的不知道吗?他真的想不到吗?

  楚辞下意识向后缩了半步,眼底生出一丝窘迫。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急切地追逐着他的目标,他……不过是无暇顾及其他。

  所以才不断告诉自己,百花很坚强,她不向他求助,便是已经扛过了风雨。

  如今,竟是被这个人,撕开了这个口子,迫使他面对这份“自欺欺人”。

  但是。

  “那你呢?”楚辞突然定住脚,抬眸盯向何肖羽,“你连自己都在水底,又能做到什么?”

  何肖羽愣怔半晌,眼底有一丝波光流过,好像却有什么话语在口中徘徊,但看回楚辞时,又再次将唇抿住,哂笑:“我乐得有个同路的人。”

  “你——!”楚辞红了眼睛,当即揪起何肖羽的衣领,“难不成你还想毁了她?”

  眼看着一拳要落下,旁侧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楚辞哥!”

  楚辞本能转头看向过道口站着的那抹单薄身影,右手蓦地抖缩回去。

  何肖羽的眼中亦添出一丝闪烁。

  来人无疑是苏可,她清亮的眉眼里隐着晦暗,呼吸也很平稳,不知在这里听了多久。

  “我看你们很久不回来,所以就让人收了桌,自己下来看看。”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有点尴尬。显然她原本不想介入这场和自己有关的谈话,可是又怕两人打起来,只好硬着头皮亮相。

  “苏可……”楚辞似乎很懊恼又让苏可瞧见了他这般模样,又遗憾没能落下这一拳,挣扎着看了何肖羽一眼,终于别过目光,也退出了何肖羽的身畔,“抱歉……不过我们已经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那正好,有人喊你挪车来着。”苏可眼睛稍稍向外瞥了下,“要不先出去看一眼吧,还有……我待会儿想搭个车,应该没问题吧。这里不好打的。”

  苏可笑了笑,言语中暗示的内容却很明显。

  要分开两个人,而且还要单独找楚辞。

  楚辞才心确实乱了,这话像是救赎,让他心上松了口气。

  他又看了苏可一眼,是在想着何肖羽的话时,深深地一眼。然后才落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侧身离开了过道。

  等人离开后,苏可与何肖羽便有了一个短暂的独处时间。

  可是这个时间,却好像过得格外漫长,格外沉重。

  苏可望着何肖羽的眼睛,审视,又带着某种自嘲。

  何肖羽也在紧紧盯着那双眼,仿佛是在努力窥看出她此时的情绪。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苏可主动开了口:“别猜了,听见不少。”

  何肖羽睫毛略略动了下,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嗯”了一声,也没多解释。

  如此,苏可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便转了身,打算出去。

  帆布鞋前行了两步,突然又齐齐停下。

  纤瘦的背影,几乎融入过道外那片虚晃的阳光中。

  默了好一会儿,苏可忽然又转过头,嘴巴抬了又闭,闭了又抬,看起来在挣扎着什么,半晌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阴翳一闪而过,她干巴巴地笑了,“总之,我先去和楚辞哥聊聊,咱之后电话联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何肖羽淡漠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火。

  一拳狠狠打在了墙上,吓坏了过道外途经的服务生。

  没想口不择言说那些的。

  何肖羽长吸口气,又闭上眼睛。

  可是为什么呢?听到楚辞说那些话,他没由来地就失控了,疯了似的想回击。

  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烦躁,乃至到现在为止,脑海里仍回荡着那几句话。

  ——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你都处理不了。

  ——你只是在找一根救命稻草,然后把它拖进你的深渊,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江明已经没了,至少放过苏可,放过他的妹妹。

  墙上贴着的五指挪开半寸,又用着一种无声的力道缓慢压回墙上。用力,又用力,直到骨节泛起青白,完全没了血色,一如同他此时的目光一样,淡漠空洞。

  另一边的气氛也很凝重。

  苏可满怀心事地步出咖啡厅,走过一片阴影,又被一缕阳光刺了眼睛。

  她下意识回避目光,再回过头时,看到了楚辞的那辆吉普车。从半敞的副驾驶车窗里,她隐约捕捉到了坐在另一面的那个人的身影。他远不像刚刚在里面时那样强势克制,双手撑着方向盘,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时而捏紧手指,似乎也在懊悔与挣扎。

  苏可没由来想起了六年前,这个人在哥哥江明葬礼时的模样。

  他哭得那么凶,比她这个妹妹流的眼泪还多,手上那只早早该放下的白菊,被捏得几近腐朽。嘴里一声声念叨的“对不起”,就像是佛经梵语,跟着那天的夕阳一起落下。

  那其实不是苏可第一次瞧见楚辞哭,在一起长大的岁月里,他其实并不坚强,胆子也不大。这辈子干的几件大事,大抵都是江明强拉硬拽撺掇的。可是自打那天葬礼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流眼泪了。如果说她这六年里,是一点点走出阴霾,一点点成熟,那么楚辞就是一夜间变了一个人。

  连带着,他也把他曾爱不释手的文言文,四书五经,同眼泪一起丢在了过去。

  他开始晒得黢黑,他从弱不禁风里,生生挤出了几颗坚硬的獠牙。

  这几颗牙,最先将过去的他自己,撕了个粉碎。

  兴许是因为太血淋淋了,便使得她也不敢直视。

  所以她其实是愧对这个人的,有愧到想要逃离他对她所有的好意,不想再把自己那点阴郁加注给他,自然就不会对她吐露任何的真情实感。所以至少在这件事上,楚辞没做错什么。而是何肖羽过激了,抑或者,其实何肖羽知道这点,可就是故意去刺激楚辞。

  因为什么?苏可不知,大概是因为何肖羽这个人性格本来就很差劲吧。

  也就是像自己这种傻帽,才会屡次受他蒙骗,和“每一个”他掏心掏肺。

  即便是现在……

  然而想到现在,苏可心里陡增一个矛盾,为什么明明知道何肖羽相当一部分心态,与楚辞是差不多的,可为什么对待的方式却截然不同。就比如她决计不会对着楚辞大发雷霆,可是对何肖羽,她恨不能把所有难听话都丢出来。单纯因为那点儿模糊的喜欢吗?

  苏可心里有点凌乱,幸而适时被一抹视线打断,她眸子动了动,正好与楚辞四目相对。

  

继续阅读:第七章(6) 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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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色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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