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瑾十指悄然握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牵扯着胸口一阵阵的剧痛。
叶怀离，你和秦怀梧，真是一般的，不知好歹。
凶尸行凶，一定会被挫骨扬灰，也不枉自己，辛苦演一场。
冷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程怀瑾眼中却闪过凶光。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为何会有这样汹涌的杀意，但这杀意瞬间充斥着他的大脑，连剧痛也无法使他冷静下来。
而叶离此时正坐在自己被分到的小院子里，看着另一个娇小明艳的身影在四周蹦蹦跳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哇，这盏百年的金玲花，沐荨师叔就这样送你啦？”
“还有这把问章剑，浩剑长老不是宝贝得不得了吗？你使了什么法子，让他送你？”
叶离想起那个抱剑老头，追来追去非要把这重达百斤的厚剑压在自己身上，还生怕自己不收的模样。总觉得这姑娘所谓的宝贝是不是和自己理解的有差异。
但齐灵溪也并不要他回答，又跑去清点叶离房中的东西，虽然是才分给叶离的，但尤其的宽敞，家什也多，并不显得寂寥。
齐灵溪摸了摸紫檀木的书桌，其他的并不多动，但口中又是掩不住的惊呼。
“哇，这九折屏风，看针法，这是江辞长老引桃花精气绣的吧。据说有裨益修行的效果呢！”
“还有这笔，徽州的墨吧？大师兄才有这待遇啊！”
“这块身份玉牌和我的不一样！啊……是黄暖玉，褚洹长老这下可大出血啦！”
比自己还略小上一些的姑娘叽叽喳喳，无端端让叶离想起了大师兄送给自己的那只云雀。
怎么会这么鲜活呢？明明自己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齐灵溪终于蹦累了，叶离才寻了个机会开口，“听说是你想了办法请师尊过来？伤口还疼吗？”
齐灵溪摆了摆手，露出皓腕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小事儿罢了，早就不疼了。你别放在心上。爱护师弟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啊！”
叶离点了点头，他知道为人自当知恩图报，但齐灵溪说了不要那便罢了。毫无负担地在心里把这件事揭过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地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个，师姐还有事吗？”
“唔。”齐灵溪皱了皱眉头，似乎很用力地想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到话题，“那个，大师兄今天就要把凶尸火化了，你要去看看吗？”
“啊？”这种把生物的尸骸烧掉的做法为什么还要人看？叶离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齐灵溪睁大了双眼，“那可是差点将你杀掉的怪物啊！”
“怪物？”叶离咀嚼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个词安在他的前辈身上，虽然他笃定不会犯一样的错误。但莫名的，他觉得，这个词不适合他的前辈，也不适合他。
“那个……不是怪物。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杀他。”
“小师弟你是太心善了，就算他们曾经是个人，可如今祸乱人间便是他们不对。我们也渡它轮回，所谓双赢，有何迟疑呢？”
“大概……”是因为它不想祸乱人间吧。
但叶离知道如果继续解释下去，就更扯不清楚了，于是停止了话题，“如果师姐想去看，那便先去吧。”
“你……”齐灵溪气得直跺脚，“我是看你一个人呆在这无聊才过来陪你的，你怎么这样不知好赖啊？”
“一点也不可爱，都没有昏迷的时候招人喜欢了！我去看三师兄，不理你了！”
叶离眨巴着眼看小师妹一步三回头离开的背影，有点不确定她是要走还是不走。
而根据书上的说法，这难道就是欲拒还迎，口是心非？自己这个时候，大概要去……追？
不行不行，那按照后面的剧情，岂不是就会发动一场美其名曰“恋爱”的，无法分析的剧情？无所谓的注水情节就该在这里砍掉啊！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的好吗？
于是叶离毫不迟疑地上前，在齐灵溪惊喜的目光中，“咣”地一声将门关上。
这还不算，他一直屏气贴在门脚，直到听见小师妹带着哭腔地“哼”了一声逐渐跑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机智的一逼。
空荡荡的房间总算清净了下来，叶离将门拴好，这才打开了左手的铁环，这也是他不去看烧毁凶尸的另一个原因：他要趁着大部分弟子不在，完完整整地看完那个凶尸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带上连接着无数电线的头盔，那条从头顶倾泻下的墨绿色的河仿佛又浮现在叶离的眼前。因为秦怀梧的记忆简直就是那条河里记忆的高阶完整版。
他是生在蓝星一个普通小镇上的孩子，和父亲望川相依为命，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秦怀梧，而是叫秦梧。从小到大，八年义务教育占据了他的全部童年，生活不算富足却很安宁。
但是有一天，这一切安宁都被打破，因为他的另一个父亲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叶离“？？？”
但是那个父亲不是直接现身在他的面前，而是将他强行带到了宇宙中的另一个星系，提出要用一颗星球补偿秦梧，秦梧自然喜不自胜，但在那颗所谓的星球中游玩的时候，秦梧发现了那颗星球下居然隐藏着累累白骨……
原来，那个男人，就是个在宇宙各处留种挑选继承人的绝世无敌大渣男，等秦梧识破他的计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父亲也被那个男人杀死了！
没错，那个男人，他，就，是，罗，门！
而叶晞老师也在他的记忆中闪亮登场，作为对抗绝世渣男的领头人，为秦梧的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并送他来到这个世界进行弑父行动。
这信息量过于庞大，而且哪哪都透着怪异之感，令叶离的大脑一时之间只能分析出两个信息。
第一，从自己也是罗门的孩子来看，秦怀梧和自己大概是兄弟。
第二，望川应该不是自己的爹，所以只有秦怀梧才有两个爹。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太好了！
……为什么好了？
叶离把理不清的信息放到一边，继续往下分析。
秦梧和叶离一样，也是直接坠落在了斗衡山上，但不同的是，那天是五年前都衡山选拔弟子的日子，第一项试炼就是要在三个时辰内从山脚爬到山顶。
而秦梧，就这样好运的，直接砸在了斗衡派山门口，连路也不用爬了，稀里糊涂地成为第一个通过试炼的准弟子。
至于接下来的心力测试和幻境测试，秦梧倒是记忆不深，最深的印象就是沐荨长老把一张年轻的脸笑得宛如一朵菊花，对他的胳膊腿脚上下其手，甚至忍不住想拿出银刀来划上一划。
还是当时极为年少的贺怀信给他打掩护，才把他救了下来。两人也算有了些交情。
不过真正令秦梧打算留下来的原因，还是因为斗衡派深厚的功法和广阔的人脉。
他以令人咂舌的坚韧练剑打坐，希望早日能有与罗门一战的实力，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实力增长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前所未有。
在这少情寡欲的斗衡派主峰上，贺怀信也是个非常孤独的少年，两人偶尔会谈天论地，说起以后的事情。
贺怀信并不很想成仙，他希望能铲除天下妖魔，造福人间。渐渐地，秦梧也慢慢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要给父亲报仇，然后是望川在离别前的叮嘱，那些在蓝星快活安宁的日子，不知为何变得极为遥远而不可捉摸。
秦梧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在想起蓝星的时候，开始慢慢能领会到一些感情的波动，既涩又苦，却好像又带着些甜意。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发现了另一件令他惊恐的事情，他的实力开始无法增长了，当时他已是练气九段，离筑基本就是一步之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在丹田进一步凝聚灵气，形成气旋。
大概是因为泡水太久，后面的记忆丢失了一段，再显示，就是秦梧扯着僵硬的笑容看着自己的手，他清明的双目已是血红一片。嘴角不断往外溢着黑色的雾气。
他吞噬了一个筑基修士的全部灵力。
叶离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斗衡派居然还有这功法，属实精妙，看能不能把机器修好，具体看清是怎么操作的。
但秦梧并没有活多久，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上传的记忆也越来越昏暗，直到有一天，他吞噬修士灵力的事情败露。为了不查到自己身上，秦梧藏进静心道，准备散去吞噬来的全部功力。
但这一散，秦梧就再也没能醒来，昏迷之前，似乎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岩壁旁，一闪而逝。
完。
后面的黑屏里居然还跟着一大串致谢人员名单，叶离伸手把页面叉掉，没想到紧跟着又弹出一个对话框，“检测到xl665出现了调试外的故障，是否进行检修？”
叶离觉得这秦梧果然是出了问题才会如此出格，于是赶紧点了是，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嘛！
一种苦涩的感情瞬间倾泻而下，将叶离毫无防备的心包了个结实。
他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更多更细致的东西。
书声朗朗的学校，鲜活交织的人群，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有着香甜的米香和油脂的厚重。
父亲温柔地告诉他早些回家，家里还装着极老的座式电视，并不宽敞的书房有满满一个书架，摆着他最喜欢的漫画书……
秦梧，一直都清楚，他是为了这些，在战斗。
而这个故障的名字，是七情之一，名字叫——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