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闵秀秀千里迢迢的昼夜不停从陷空岛赶到漳州，她来时天刚破晓，院子里清醒的人寥寥无几。
展昭素来起的早，何况他昨夜根本就没睡。闵秀秀也不太认识开封府的人，一剑展昭的身影，便连忙派人把他叫住。
展昭听闻闵秀秀已到大喜过望，“卢夫人，你终于来了，这次公孙先生的安危就全交给您了。”
闵秀秀的医术在江湖上声名远传，没有她治不好的病，也没有她做不出来的毒。凭着一手好医术，江湖上谁都要敬着她几分。
“还叫我卢夫人，五弟都跟着你了，叫我一声大嫂你可委屈？”闵秀秀笑得眉眼弯弯，她最疼这个性子顽劣的五弟，对展昭也颇有好感，自然爱屋及乌的承认了这一段缘分。
“啊？我……”展昭被她取笑的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闵秀秀看着他羞涩的样子只觉好笑，“让你叫声大嫂而已，扭捏什么？”
展昭脸上只觉得像火烧过一般，站在闵秀秀的面前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声音极小的唤了声大嫂？
“既然是你把我五弟拐跑了，这改口钱大嫂就不给你了。”闵秀秀取笑了一番甚是开心，终于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正事。“公孙先生在哪里？我这就过去给他治伤。”
“跟我来吧，”展昭一路把他们领进了内院，抬手指了指正中间的那个房间，“公孙先生就在里面，我先去通知包大人，大嫂先进去吧。”
“也好。”闵秀秀接过随从手中的药箱，刚要抬腿往里走，身后的展昭却犹犹豫豫的拦住了她。
“大嫂，展昭有几句话想要跟大嫂单独说，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闵秀秀疑惑的看着展昭，“单独说？连老五也不能知道？”
“是，还请大嫂不要告诉玉堂。”
“好吧，那你随我进去说。我先为公孙先生施针，我们说完你再动身去找包大人。”闵秀秀救人说话两不误，不等展昭有何异议便推门进了屋内。
白玉堂昨夜和张龙赵虎喝的天昏地暗，最后还是展昭把他抱回了房间。白玉堂一觉醒来，房间内已经洒满了阳光。
他揉了揉太阳穴，往屋内四处看了看，不出他所料，展昭果然已经不在房里。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换过的衣物，不觉懊恼自己喝了太多的酒。
“笨猫，怕是又折腾了半夜。”
每次他醉酒的时候都是展昭负责收拾残局，沐浴更衣这些事展昭向来都做得很妥帖。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展昭已经端着水进了房门，“我估计你这个时辰也该醒了。”展昭把毛巾浸在温水里拧了拧递给白玉堂。
“下回不许喝这么多酒了，你们三个人抱着酒坛子发酒疯，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展昭顺手给白玉堂取了一套新的衣服放在床边，白玉堂嘟嘟囔囔的抱怨，“我还不是为了让他们两个高兴点儿，正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肚子歪理，”展昭点了点白玉堂的额头，“喝酒也会伤身误事，这些话怎么从来不见你提起过？”
白玉堂撇了撇嘴，自知理亏也不在与展昭争辩。“猫儿，你今天怎么没去公孙先生那里守着？”
“王朝在那看着呢，今日我同包大人请了假，”展昭笑着看向白玉堂，“在漳州城内也闷坏了，玉堂，今天我们去漳州城外那片桃花林看一看可好？”
白玉堂惊讶的看着展昭，“不会吧，你今天发什么疯？”白玉堂把手搭在展昭的额头上，“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说什么胡话？我说的是真的。”展昭颇为无奈的抓住白玉堂的手，“我身体好着呢，什么病都没有。”
“我还以为展大人从不请假的。”白玉堂笑吟吟的凑了上去。
白玉堂许久未这般轻松的出去玩过了，而且身边还有展昭相伴，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他欣喜不已，却看不出展昭的强颜欢笑。
桃花林里繁花似锦，“桃花树下桃花酿，酒需如此喝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
白玉堂嫌弃的看了看桃花树下满是灰尘的土地，“猫儿，五爷帮你弄个坐的地方。”白玉堂抽出画影，唇角微勾，“你看好了。”
一抹素白在漫天桃花中飞舞，桃花伴随着画影的挥舞纷纷落下，在地面上铺成了厚厚的一层。
展昭坐在树下仰起头看着白玉堂，明明是已经看过许多遍的身姿，可每次再看时却与同初遇一般惊艳了时光。
展昭拍了拍身旁两个不甚相像的酒坛，一坛女儿红，只当是为故人践行。一坛桃花酿，只当是为了留一抹素影于记忆深处。
树下对饮，实在是人生畅快之事。展昭喜欢女儿红醇厚的滋味，饮过几盏后突然认真的看向白玉堂，“玉堂，展某借你的一句话来问问你可好？”
白玉堂提起了兴趣，“猫儿又问什么？”
“若是以后展某不在你身边了，你当如何？”
白玉堂一愣，曾几何时，她也曾像今天一般和展昭面对面坐着喝着酒。他问展昭，“猫儿，若是以后五爷不在你身边了，你当如何？”
展昭说以前如何，以后也自当如何。可是他食言了，冲霄楼下的相对擦肩，三个月来的悉心照料，展昭做不到的事情，白玉堂一样也做不到。
白玉堂晃着酒盏，苦笑道，“猫儿，你还记得这句话。”他抬起头正视展昭投过来的目光，“五爷不愿骗你，没了你，也许会疯，也许会死，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笨老鼠，展某是不会离开你的。”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你要记得，无论相距多远，展某的心里都只有你。所以就算天涯海角，展某也一直陪在你身边。”
“猫儿，你今天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话来？”
“没事，不过是突然想起来罢了。”展昭看着碗里的女儿红，神情愈发让白玉堂看不懂了。平静里却有哀伤，决绝的同时却带着留恋。
“玉堂你要不要尝尝今天刚出窖的女儿红？”展昭的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女儿红，好像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不是他说出的一样。
白玉堂伸手去够，“当然要喝，有好酒为什么不喝？”
但是没想到展昭突然仰头把酒盏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白玉堂气冲冲的收回手，“臭猫！你逗五爷玩儿？”
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已经被一股大力拽进怀里。醇香的女儿红渡入口中，意外的多了几分甘洌。
展昭这次抱他抱得格外紧，“玉堂，答应我，别怪我。”
“什么？”白玉堂刚被展昭放开，就听见他的这一声呢喃。他想问个明白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愈发的模糊成一片。
“猫儿，猫儿，我……”
白玉堂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向前倾倒在了展昭的怀里。展昭抱着他，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从今以后，我便只活在你的过去里。”
展昭把白玉堂一把抱起，一步步向桃花林外走去。桃花林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看样子是已经等候多时。
闵秀秀掀开帘子，让展昭把白玉堂抱进了车内。“大嫂，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闵秀秀找了件披风盖在白玉堂的身上，“你大哥已经派人来接我们了，不会有事的。至于五弟，回岛以后我就动手。”
闵秀秀顿了顿，“这次山高路远，你们何时能再相见就不一定了。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展昭温柔的抚过白玉堂的脸颊，“还要劳烦大嫂，以后为玉堂寻个好姑娘，也好照顾他。”
“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吧。”闵秀秀心有不忍，再也无法面对这一幕离别之景。“白福，我们走吧。”
展昭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走远，他闭上双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努力忽略心中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绞痛。
那女儿红中是下了迷迭香的，只是展昭已经提前服下了解药。
他和闵秀秀一前一后进了公孙策的房间，闵秀秀熟练的把要用的药材一一取出，“展昭，你有何话要与我说？”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我听说大嫂医术超群，我想让大嫂想办法让玉堂忘了我。”
“你说什么？”闵秀秀不敢置信的望着展昭，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不是疯了？你和五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居然想让他忘了你！”
“展昭很清醒，”展昭攥紧了双手，尽力平静的同闵秀秀解释，“大嫂，你应该听说了这个案子的主犯十分猖狂。就在几天前，开封府四大校尉之一的马汉被害了。”
展昭低下头，“展某知道玉堂武艺高强，可是好虎难敌群狼，展某不敢保证时刻陪在他身边，也不敢让他以身犯险。”
“可是你这么做，五弟是忘了个干净，那你呢？你就情愿受这相思之苦？”闵秀秀何尝不懂展昭的一片真心，可是这样做，对两个人来说都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展昭竟然微微的笑了笑，“展昭心甘情愿，心里有他也就够了。”展昭猛的屈膝下跪，“还求大嫂成全。”
闵秀秀叹了一口气，从药箱中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展昭。“这是迷迭香，还有它的解药。你想办法让五弟服下，我自会带他回岛。”
展昭收起迷药，“多谢大嫂，午时过后，我们桃花林外见。”
“都是傻孩子啊！”闵秀秀把展昭扶了起来，“老五果然没有看错人，大嫂替老五谢谢你了。”
展昭摇了摇头，“大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玉堂以后就拜托大嫂和各位哥哥照顾了。”
如今闵秀秀带走了白玉堂，展昭放了心却也伤了心。
再也没有人会念叨猫儿长，猫儿短，再也没有人会口是心非的埋怨他，再也没有人会奋不顾身的为他付出生命。
而展昭，从今以后也只能是展昭。
那个猫儿，早已随着白玉堂的离去而失去了。
展昭捂住自己的心口，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明明是自己亲手设计好的，为什么到了最后心还是这么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