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城主府之中，有丫鬟小厮奉茶待客，不多时，萧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窈不是说要回去给你娘亲庆祝生辰么，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萧伯伯好。”舒窈端端正正的行礼。即便知道这是假的，舒窈也愿意假戏真做，萧衍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而当年他只能看着萧衍死在他面前。如果多行几个礼，就能换萧衍活回来，哪怕是要舒窈把地上的石板磕穿，他也愿意。
昭烈有些别扭。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不可能各个都有印象，可萧衍是个例外。那个到死还护着自家子侄，护着舒窈，大喊着让舒窈快走的男子，永远将那一瞬间定格在昭烈的脑海之中。很多时候，昭烈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也不需要以杀人来作为使命，怕是他真的会跑来与萧衍结交，这等人品，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看，也能满足一个人的一生了。
只可惜，除了幻境，以及梦中，他与他，永远是站在对立面上的。就像无论他与无晴的关系如何缓和，他终究是无晴的仇敌，后者永远心心念念的是杀之而后快，一样。
心思辗转腾挪之间，舒窈已经与萧衍一问一答，说了许多话。等到昭烈反应过来，舒窈已经行礼别过萧衍，去后堂找无晴去了。
“……”昭烈摇了摇头，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么丢下了自己。
“昭公子，”萧衍笑容真诚，落落大方。
昭烈点了点头，笑着回礼：“在下冒昧而来，唐突萧城主了。”
“昭公子不必客气。”萧衍笑道，“远路而来，端云城天气寒冷，前几日又接连降雪，昭公子喝杯热茶暖暖吧。”
昭烈颔首称是，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味道清冽甘甜，与自己平日里的喜好大相径庭。忽然昭烈又笑了，自己平日里只爱酒，几乎从不饮茶，又怎么能与眼下这甘爽的味道做比较呢。
“多谢萧城主……”昭烈起身言谢，话没说完，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舒窈！”舒窈刚刚钻进后院，迎面火红的颜色便扑了上来。
“晴儿。”舒窈眯着眼睛笑道。眼前的无晴还是当初十几岁的样子，肯定不是魂魄离体的无晴。不过能将自己的心上人仿照得这样相像，舒窈偷偷打量了一番，便觉得眼前人与记忆之中的萧晴一般无两，就连头上的发饰，手上的镯子，都与当初一模一样。
真是高明啊。
之前的无晴，仿佛始终都停留在十八九岁的样子。舒窈也跟着她停留在那个年岁里，舒暝看起来比两人还要小上一些，看起来十五六岁。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自己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不需要长大。
那场浩劫之后，两人才出落成了今日的模样。
“你回来你也不先传信给我，我好出城去接你。”无晴毫不避讳的拉着舒窈的手朝里面走去，一路上城主府的下人，见到两人也都是笑着打招呼，一声一声的“少城主”“舒公子”叫得舒窈的心暖暖的，当真是好美好的记忆重放，一切让人欢喜的情景都回来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茶饭不思呢。”笑着拉着舒窈坐下，无晴亲自给舒窈端上热茶，又挥退了下人，径直坐在舒窈的腿上，整个身子贴了上来，双臂环着舒窈的脖子，热气吐在舒窈的耳畔：“有没有想我？”
舒窈微微皱眉。这个无晴，仿佛太热情了些。
青梅竹马，耳鬓厮磨，食同桌，寝同榻，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青春年少，自然而然也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只是在舒窈的记忆里，无晴虽然喜好穿着一身火红，可言谈举止却总是淡淡的，就像端云城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凑近了，握紧了，自然是暖的，可平时看着，总是风轻云淡的。
像这样坐在自己腿上，两截剥皮鲜藕似的胳膊就绕在自己脖颈上，整个人浑然挂在自己身上一般，舒窈坚信，从来没有发生过。
绝不会记错。
“在想她？”怀中人娇喘的气息冲在舒窈耳朵上，酥酥麻麻的，语气之中带着无尽的春意与缱绻。
“她？”舒窈一怔。
“难道我不比她好么？”怀中人娇声质问，“她可从来不会这般主动与你亲热吧。”
舒窈皱眉，想要推开眼前的人，却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意识渐渐模糊，一头栽在“晴儿”的怀中。
“你……”舒窈强撑着沉重的脑袋，松开抓着“晴儿”肩膀的手，用胳膊支住身体，起身向后靠去，想要离眼前人远一些。
“怎么了？”娇滴滴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么？”说着，将嘴唇几乎贴在舒窈的耳廓上，轻声撩拨着：“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活色生香，两情缱绻，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事到如今，又后悔了？还是说，我的身子不如她让你舒服？”
舒窈摇摇头：“你不是她。”短短的四个字，说出口却十分艰难。
“呵，”女子逼近舒窈的脸，几乎将舒窈扑倒在床榻上，“我的确不是她。可我是你心里的晴儿。你心心念念的，食人间烟火，热情奔放的晴儿，你自己想出来的，又不喜欢了？反倒惦记起那个冰块子了？”
舒窈皱眉，一把推开眼前的“晴儿”：“我心中所想的无晴，绝不是你这个样子。”
“哼，”女子再次逼过来，用手指轻轻的戳着舒窈陡峭凌厉的锁骨，淡淡的揶揄道，“难不成你是发觉原来自己心里这般肮脏龌龊，一时难为情，不敢承认了？”
舒窈的意识渐渐清明，心中对眼前的一切渐渐明了，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女子，嘴角微微一勾，眉心的修罗鬼印记光芒闪烁，周身的气势毫无征兆的散发开来，转过身对女子道：“你果然会错意了。我所贪恋的，是无晴这个人，而非床笫之间的肉欲。而且，”舒窈挥了挥手，眼前的一切迅速的崩塌成齑粉，包括“晴儿”，都在飞速的消失着，“我与无晴，哪怕只是对望一眼，都胜过这世间的无尽美好。至于你口中的欢好，却是情到浓时，心意所致，我从来不觉得那是肮脏，更不觉得龌龊。”
眼前的景致飞速消失，慢慢恢复成端云城应有的凄凉与清冷。城主府并不破败，当初的鲜血早就被一场大雨冲杀干净，又被连年的冰雪覆盖，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是太久没有人气，显得有些萧索寂寥。舒窈纵身跃起，站在屋顶之上，看着眼前重新又变成空旷荒芜的景象，再次变成了那个他和无晴亲手埋葬的故乡，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那个“晴儿”太过痴缠，怕是他真的会贪恋当时旧景，沉沦其中而不愿自拔。
“不错。”遮星楼的华服女子不咸不淡的夸奖了一句，话音没落，却快速向后退去，躲开了无晴的攻击。
“竟然拿我做诱饵，可恶。”无晴冷冷的骂了一句，转过身，不再理她。
“生气了？”女子撇了撇嘴，“你是他的软肋，自然要用你这快试金石才能试出他的斤两。”
无晴扭过头，不看她。
女子凑近了，低声道：“你们俩到底睡过了没有？”见无晴不理她，便自言自语道：“看来一定是睡过的，不然小窈断然不会那样快识破。”
无晴没好气的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却没有打到：“我们俩从五六岁就呆在一起，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你说睡过没睡过？”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子眉毛挑了挑，伸手捏住了无晴的下巴，“你们两个，一个是如花美眷，一个是年轻力强，鱼水之欢，水乳交融，那滋味一定不错，是吧？”
无晴又好气又好笑，拍开女子的手，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好歹你也是个神，能不能正经一点？”
女子掩口嬉笑，又凑到无晴跟前：“你说，刚才试探你的时候，要是把舒窈剥光了丢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动心？”
无晴扶额，不再理她。
“唉，还真生气了？”女子又跳过来，凑到无晴近前，笑嘻嘻扮鬼脸哄无晴开心。
“你转世多久了？”无晴突然问道。
“有一二十年了。”女子掰着手指算了算。
“你也是厉害，连阎罗都瞒过去了。”无晴皱着眉头。
“没办法啊。”女子撅着嘴，“之前我也不知道嘛，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我魂魄齐全。想要帮你们，总不能一直躲在阴间做缩头乌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