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适时敲响，莫问与唐婉柔都钻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虽然这个新年颇有些冷清，但皇宫之中该有的一切都一如既往。子时的钟声还在天地间回荡着，贺岁的烟花便腾上了天空，七彩斑斓，绚烂夺目。而烟花爆开的轰鸣声，宛若春雷乍响，掩盖了这座千年帝都的些许不安。
“主人，新年快乐！”唐婉柔抱着小拳头，对着无晴拱了拱手。
“大人，新年吉乐。”莫问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嘴角上挂着笑意，脸颊上还带着方才被唐婉柔灌酒的红晕。
无晴也笑了，从怀中掏出两个红包，塞给两人一人一个：“压岁钱。”
唐婉柔欢天喜地的打开红包，里面是一叠无晴专门为她画制的符纸，厚厚的一叠，品类齐全。唐婉柔欢呼雀跃着，全然没有察觉到无晴眼角流露出的伤感意味。
莫问打开红包，却愣住了。鲜红的锦囊之中，却是此前无晴带他离开齐国之时，逼着田无忧签下的契约。
无晴宛然一笑：“本打算借二十年的，现在看来，用不上了，还给你们吧。”
莫问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还是勉强笑了笑：“大人太小气了，这东西哪里能算是礼物？我可不要。大人送我点别的吧。”
无晴低低的叹了口气。莫问等着她说点什么，可无晴却转身回了房间。
“主人这是，要撵你走？”唐婉柔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凑近莫问，低声问道。
莫问摇摇头，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犹豫。若是方才无晴真的开口撵他离去，他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还能回去齐国么？或者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就算大人撵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倏然间，莫问的迷茫一扫而空。
“哈？”唐婉柔吓了一跳，笑着看向莫问。
莫问却笑了：“当初害大人做了一桩赔本生意，我若不留下还债，大人可就血本无归了。”
唐婉柔噗嗤一笑。无晴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幽幽响起：“当初若没有我出手，最终无忧公主也会夺回江山和王位。只是时间需要的长一点罢了。”
莫问与唐婉柔两人回头看向无晴。莫问踟蹰许久，还是没有问出一直想问的话：当初若没有无晴，两人的命运，又会如何？
可无晴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如果没有我没有天机阁的干预，你二人会流落异国，慢慢整饬力量，最终借助他国的兵力打回去，夺回王位。而无忧，”无晴想了想，还是残忍的说道，“她会知道你的身份，也会与你联手甚至是利用你，返回故国。战事平息之后你会暴毙，而她便是唯一的齐王继承人。之后便是一代天赐女主，君临天下。”
莫问默不作声，唐婉柔惊讶得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元旦的清晨，唐婉柔和莫问都早早的醒来，还各自下厨顿了好喝的汤羹。等到无晴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钻出来的时候，满桌子的小吃点心甜汤，让无晴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
自己在天机阁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
昨夜的不快与阴郁仿佛一扫而空，唐婉柔和莫问各自献宝似的给无晴面前的碟子里面不停的布着吃食。主仆三人坐在一起，品尝美味，难得的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不多时还有乱糟糟的脚步声，一片慌乱。
“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莫问撂下筷子，转身出去打探，不多时又笑着回来了：“晨欢给了帝君一份新年礼物。”
无晴明白过来，笑道：“那篇檄文，这么快就发出来了？”
莫问点点头：“可能是狐王出手了，雪片一般的传单从天而降，等到禁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阻拦不住了。听说现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传单呢。听说如果有私自存留的，就要下狱治罪。”
“李晨欢终于做了一手漂亮的，不枉主人为他劳心费神。”唐婉柔倒是爱热闹，听说外面兵荒马乱的，小脑袋晃了晃，总想出去凑个热闹。
无晴笑着摇摇头：“莫问，你去应门，若是来人搜查，尽管塞他们一点银子，就说家中都是女眷，今日从未出过门，搪塞过去便是了。”
莫问点点头，嘴里又多塞了一块点心：“我就说我是家中下人，看宅子的，主人们都回乡过年去了。不然要是说家中有女眷，怕是这帮兵痞反倒会多事。”
无晴点点头，军队里面的事情，莫问更熟悉一些。禁卫多年养尊处优，十分娇惯，平日里仗着身份欺男霸女作威作福也是常有的。
莫问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好像上面有人吩咐过，不要惊扰这里，禁卫们只是在周围盘查，将咱们绕了过去。”
无晴一笑：“不知是文昌还是帝君卖了我这个人情呢。”
“左右咱们又不想还！”唐婉柔嘴里塞满了吃食，嘟嘟囔囔的说着话，像一只嘴里藏了坚果的松鼠，可爱极了。
无晴吃饱喝足，颇有些心满意足的味道，抢了莫问安置在回廊下的躺椅，手中摇着天机雪绫扇，惬意的晒着太阳。昨日里对莫问说的话，其实她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既然命运已经被自己改变了，又何必在他心上补上一刀。好在今日莫问与平时无两，不知是他想通了，还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莫问。”无晴低低的叹了口气，突然很想给自己卜上一卦。无晴极少为自己卜卦，一是因为自己已经跳出阴阳六界，万事由心不由天，占卜只是徒劳，浪费灵力罢了。二是因为无晴当下所谋之事，仿佛潜意识就觉得天道的干预越少越好，哪怕上天因此唾弃了自己，反倒让无晴行事更为安稳恣意些。
可今天，没来由的，无晴就是想给自己卜上一卦。
六枚铜钱，在手中晃了几晃，随即随意的抛洒到天空中，划出一条条漂亮的弧线，而后仿佛恋母的幼子一般，乖顺的一一落在无晴的面前，拍成一条直线。
无晴瞥了一眼卦象，掐指轻算，微微蹙眉。
竟然是，这样么？
呵，无晴不由得哭笑一声。还真应了莫问的名字，但知行此事，莫要问前程。
十死无生的局面，仿佛一张难逃的天罗地网朝着自己铺天盖地的卷来。无晴早已舍弃一己之身，毫无惧色。可是卦象之中一个微妙的变数，让无晴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问，便是这卦象之中，唯一的变数。
抖了抖袖子，收了铜钱，无晴再次仰面朝天的晒着太阳。若是残生就此了断，怕也不算太差。
如果没有昭烈的话。
雪片似的传单在帝都之中整整撒了三天。等到焦头烂额的昭慕平息了城中的纷纷议论之后，终于得到了大梁起兵的消息。
李晨欢携白心媚亲征，田无忧、季常、沈星、赢继、肖如、令狐穹，六王随行。
令狐穹年前终于正式篡位，成了鬼方的新主。原本鬼方作为化外之地，自立为王，多年以来，昭慕因其不属中原疆域，竟然从没有过问过。而今，令狐穹率鬼方全国，协同依附鬼方的大大小小共计十四的游牧部族，全都效命于李晨欢，李晨欢便听从了赢继的建议，敕封鬼方为诸侯国，令狐穹为初代鬼方王上。自此，维持了万年的九州十六国的局面终于被打破。
李晨欢的一纸诏书也让戎狄和南蛮蠢蠢欲动，既然鬼方可以称诸侯国，那么他们又差到哪里呢？东南戎狄已经整军并送上国书，请求为大皇子征战，而南蛮则更加聪明一些，抢先昭告天下，南蛮全境将听从大皇子号令，同时将全力保证大军出战的一应粮草供应。
得到消息的赢继和令狐穹，欢喜的击掌，两人的谋划之中，让鬼方成为诸侯国，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所图的，正是四方蛮夷。只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站在李晨欢的这一边，哪怕不出兵，不出粮，只要不扯后腿，李晨欢的胜算，便又大了几成。
而区区一个诸侯王的封号罢了，李晨欢不在乎，赢继几人更不在乎。天下大乱之后，九州大地上的势力一定会被重新划分的，彼时强者为尊，能者上位，空口白牙的诏书，又能做什么数呢？
大皇子统领的六国军队浩浩荡荡的从大梁开出，一路朝着帝都的方向奔来。卫国因为是昭慕一方势力之中最为靠近帝都的诸侯国，便不可避免的在这场刀兵之中首当其冲。卫国安稳日久，歌舞升平，贵族王公崇好奢华，在新年的歌舞庆祝还在耳边回响的时候，六国大军已经长驱直入，进入了卫国边境。等到帝都收到前线的消息时，大军已经兵临卫国都城朝歌之下了。
昭慕急忙派兵援助，可还没等大军誓师开拔，战报再度传来，朝歌陷落，卫国君主康陶被俘，世子康恪死于战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