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田无忧与公主田无忧,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前者是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堆砌弥补。而自田无忧被立为世子之后的十六年里,齐良王与田无忧都生活在无尽的谎言与欺骗之中。
“父王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田长风坐在床上神情哀伤,毕竟齐良王是真心的疼爱他的:“否则也不会这样牺牲了无忧。”
无晴瞥了一眼情根深种的田长风,不由得轻轻咳了几声打断他的思绪:“能够到天机阁来,必然是有所求的。你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田长风想了想,双眸暗淡:“我只想无忧能够平安喜乐,可惜,”看了看自己缠满了纱布的手:“我却无力保护她。”
“还真是个情种。”无晴腹诽一句,接着说道:“邦国气运,或许左右起来需要多花费些气力,但若你出得起酬金,我倒是也可以考虑帮帮你和你的无忧公主。”
田长风一笑,笑容中充满悲凉与伤感,却很是耐看:“我是她身边的最后一道护卫,是最后一个能为她死战的人。而如今我到了这里,想来她也凶多吉少了,我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也不相信无晴的话,毕竟对天改命这种事,还是太过超出凡人的认知了。
无晴也不游说,只是点点头,便不再言语。倒是田长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的衣服我已经着人帮你换过了。”为了不吓到他,唐婉柔说的是人而不是鬼仆:“你要找什么,我去把你的东西都拿来。”
田长风笑笑:“我身上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有一块玉佩,一个锦盒,是无忧拜托我保管之物,劳烦姑娘帮我取来。”
唐婉柔点点头随机跑了出去,不一会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无晴与唐婉柔搭救田长风的时候,他身上除了破烂的衣物就只剩下三样东西,除了他方才提到的玉佩和锦盒,剩下的就是一把断刀,也不过就是人间的凡品,侍卫们佩戴的那种,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在无晴眼中,与破铜烂铁无异。
田长风摩挲着玉佩,自言自语道:“这是父王送给无忧的礼物,那夜突围之前无忧送给了我,算是给我留个念想。”说着,又拿起那个锦盒,递向无晴:“大人救我一命,我也总该有些表示才对,这个便算作是谢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我不愿趁人之危。”无晴眯起眼睛,又笑笑:“这样吧,看在你心诚的份儿上,我就收下了,不过你这礼物看起来还挺贵重的,我便留你到痊愈,到时候你愿意去哪里,我便送你去哪里,可好?”
田长风连连点头,能够有个安稳的地方调养,自然是求之不得。至于心心念念的田无忧,田长风已然是绝望了,想来他被重伤,无忧要么落入敌手,要么已然战死,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而他自己,心中想的是养好了伤就去给无忧报仇,大不了也身赴黄泉,也就是了。
其实无晴早就看出他的眼神之中隐约有着死志,这才留他养伤,或许时间长了他能慢慢的放下,开始新的生活也说不定。当然,无晴不愿承认自己的善心,她只是觉得唐婉柔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死了,婉柔会伤心的。
仅此而已。
休养了数日,田长风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唐婉柔找来一些布料还算入眼的衣服给他换上,看上去倒也是翩翩公子。多日以来,田长风已经渐渐习惯了天机阁的诡异之处,比如夜间的月亮永远是圆的,比如那些当初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的鬼仆,比如无晴的高深法力。有一日他亲眼看见无晴坐在花园中看书,轻轻一抬手手臂上就搭了一件衣服,吓得他差点尖叫起来。甚至后来,他还偷偷的问唐婉柔,这位无晴大人是不是妖怪,气得唐婉柔吼他:“你才是妖怪!”好几天都不肯理他。
慢慢的,田长风开始有些相信无晴此前所说,或许她真的可以帮助无忧,也说不定呢?
“那个,大人,”田长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怎么了?”无晴放下书卷,抬头看着一脸窘迫的田长风。
“此前你说能够帮助无忧,是真的么?”
无晴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大人,”田长风舔舔嘴唇,他这几日也算是见识过无晴的奸商手段了,不由得有些胆寒:“若是请你帮助无忧,需要多少酬金?”
无晴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田长风:“反正你现在身无长物,应该是付不起的。”
“噫。”田长风很是挫败。
“不过,”无晴瞟了一眼田长风:“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或许我可以考虑。”
田长风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对着无晴行礼道:“在下早已心有所属,大人还是……”
无晴气的噗嗤一声笑了,手中的书卷直接丢在了田长风的头上:“你这张脸在人间勉强还算能看。可在我这里……”无晴眨眨眼睛,心说舒窈可比你好看多了!
田长风呲牙裂嘴的揉揉头,不解的看着无晴。
“我这里缺个车夫。”无晴的眼睛瞟向了天空。再说,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也希望婉柔身边能够有个人照顾她。
田长风挠挠头。无晴接着说道:“留在天机阁好处也挺多的,比如你只要不长时间离开天机阁,就会像神仙一样不老不死,当然了,并没有什么法力就是了。不过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教你一些,甚至直接让你成仙也可以。另外天机阁与各界都有些交情,或许将来你活腻了,想要转世投胎,提前就可以在阎罗面前混个脸熟,来世投生个好人家。再就是,”顿了顿,无晴突然笑了:“我做菜的手艺还可以,婉柔是个医药行家,刺绣也极为在行的,留在这里,至少你吃穿不愁。如何?”
田长风听着听着,脸上逐渐带上了笑意,这位阁主大人,还真是很有趣啊。只是自己……想到这里,田长风的脸色没来由的一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是我舍不得这一己之身,而是实在不想连累大人。”
“连累?”无晴觉得好笑:“这六界之中,阴阳两地,还没什么人能够连累到我呢!”不过她若是连累到谁,真是那人的福气了。
“我自幼就被断定命数不祥。”沉默了许久,田长风突然开口:“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克死了生身父母,还害死了手足兄弟,若不是父王拣到我,怕是也就自生自灭了。可最后还是连累了父王,又连累了无忧……”
“等等,命数不祥?”无晴眉峰一挑,打量了一下田长风:“那个不开眼的混帐术士说的?”这天下芸芸众生,除了她萧无晴,竟有人也该卖弄,断定他人命数?
田长风苦笑着摇了摇头:“看过许多位相士,都是这般说辞。”想想也确实,自小到大,但凡他身边对他好的人,都会倒霉。父亲在他还未出生之前就过世了,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也亡故了。一直照顾他的姨母,没过多久便遭了意外。甚至看顾他的邻居大婶也莫名的故去了。后来他沦为乞丐,竟然被王上收养,没想到他进宫的第一年,王上便染了重病,从此身孱体弱,坎坷的走完了一代名主的后半生。
还有无忧。倘若没有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田长风时常这样想着。
“都说我是命数不祥之人,会给周遭之人带来厄运。”田长风低着头,嘴角挂着苦笑。
无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免费给你看一次相。倘若你真是命不好,”无晴敲了敲太阳穴:“那我便帮你改命就是了。”
“改命?”田长风一愣:“命也可以改?”
“当然能。”无晴皱了皱眉,看来这个未来的车夫,还不是很相信阁主大人的本事啊。
“还,还是算了。”田长风却摇了摇头。他看得出,这位阁主的本事大得很,可万一她也说自己命数不祥,那么自己将如何自处,何去何从。
“你们这些凡人,废话就是多。”无晴哼了一声,摆摆手:“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不过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说着,一只玉佩丢进田长风怀中,正是无忧给他的那一块:“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天机阁的时间比凡间要快些。你若是这样推三阻四的,万一等你想通了,我们去到齐国发现你的无忧宫中已经没救了……婉柔的仁心妙手,也是调配不出后悔药的。”无晴翻了个白眼,丢下田长风一个人在园子里发呆,自己回去睡美容觉了。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无晴被唐婉柔摇醒。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人儿,无晴无奈的撇了撇嘴。唐婉柔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长风公子说他想通了,只是他一个男子不好意思闯进主人的卧房,这才托我进来,扰了主人的清梦。”
无晴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从床上轱辘下来,拉着唐婉柔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