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人高明。”乌云墨叹了口气，“我当年虽为王子，却不受宠，没什么前途。当年她意外失踪，我生无可恋，便只身离开了王宫，独自流落在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一直以来我在王宫之中过的虽然不好，但也比寻常百姓要强太多。那股子本以为已经冷却的济世热忱再度腾起。也正是那时，我结识了昭大哥。为了不让人怀疑我的身份，我化名乌云墨，跟着昭大哥，开始征伐天下，一步一步陪着他走向人间至尊。除了大哥，其他的弟兄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都以为我只是个落魄的公子哥而已。”
乌云墨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那你是如何知道，若初姑娘还活着的？”
“我本以为她是不在了。可没想到前日里得到了一封匿名的传书，上面的字迹赫然就是若初的笔迹——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乌云墨看向无晴的眼神更显敬畏，接着说道：“字迹上其实有些变化，但其中的风骨却一如往昔。我这才知道，她可能还在人世，却又不方便亲自派人去寻找。本以为我今日是昏了头，竟然也如同先君氏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没想到大人的神通，啧啧，倒是成全了我。”
无晴揉了揉眉心，想了想：“若是带你去找她，我虽有这本事，但路程太远，一路劳顿，怕是老人家的身子吃不消，再说了，守卫她的人数不少，即便是我带你与她相见，说不了几句话又要分别，或者会比永世不再见更让人难过。况且，老人家现在的身份，实在也没办法离开帝都。”
乌云墨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其实我本也不指望能够再见她一面。只是知道她还活着，还好好的，就够了。”说着，乌云墨掏出一只锦袋，放在几案上：“先生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俗物，可惜老朽如今，也只拿得出这些俗物了，还望大人笑纳。”说着，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就要离去，背影却比刚进门的时候，更让觉得苍老悲凉。
“老人家，等一下！”无晴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乌云墨。乌云墨转身看着无晴，释然的笑道：“先生不必费心了。若有来生，若来生还能再见她，但愿我能够补全她今生的缺憾。”
“老人家，带你去见她这很难，”无晴斟酌着语气，“但若是让你们见上一面，却也容易。”
“哦？”乌云墨被无晴说的有些糊涂了。
无晴叹了口气，自己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心，到底几时才能真正的硬起来？脸上却是郑重的说道：“老人家，我可以带你入她的梦。梦中你二人可以相见。”
“梦？”乌云墨想了想，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扛不住再见有情人的诱惑，点头答应了。
无晴与他约定，六日之后再来相见。乌云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告辞离开了。
无晴这边也有东西需要准备。大道红尘只需要有梦蝶的牵引，便可入他人梦境。只是无晴从来没有尝试过。梦蝶好说，让水月无或者霓裳，去找月老讨上几只便可。而无晴现下迟疑的却是，到底是给乌云墨布置一场幻境，骗他安享晚年，还是真的带他进入若初姑娘的梦境。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万一情绪波动太大，就此殒命，可也是无晴的罪过了。
小心测算了一下两人的寿数，若初命不长久，但也还有几年的康健光景，乌云墨本就是长寿的面相，再活十年八年自然是不在话下。饶是如此，无晴还是做不了决定。等到天过晌午，莫问与唐婉柔睡醒了，无晴将这件事一说，意外的，两人都赞同带乌云墨去若初姑娘的梦中走一趟。
无晴想想，便也明白两人作此选择的缘故。这两人最近懒散，自从到了帝都之后，正事没有，每天就是捧着话本看起来没完。无端培养出两个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人儿来。若初的坚贞，乌云墨的深情，怕是已经让两个家伙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险呢？
无晴还想再考虑一番，唐婉柔却已经给水月无寄去的书信，让她帮忙索要梦蝶。无晴无奈的摇了摇，便开始准备一应所需要的物品。其实除了梦蝶之外，无晴并不需要其他东西做辅助，之前说的需要六日准备时间，也只是想让自己思虑更为周全罢了。
“这位老将军的故事还真是让人唏嘘。”水月无带着梦蝶到了天机阁，与无晴畅谈一番之后，颇感惆怅的摇了摇头。
无晴轻轻点头：“是啊，据传说，彼时老将军才六岁，生母身份低微，本就不受重视，若不是他到了该进学的年纪，她的母亲闯宫去求卫王，怕是就此被人遗忘了也说不定。身为公子，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那位若初姑娘，不离不弃，相伴十载。只可惜，有缘无份，有情人难白头，无端生出这番憾事。”
水月无想了想，说道：“我最近得闲，大人若是方便，不如带我同去？”
无晴皱了皱眉，思量片刻，还是答应了。
六日之后，乌云墨再度登门，却不是自己一个人前来，身后跟随的家丁仆从数十位。无晴见了有些头疼，让莫问将他们在偏厅安顿了。
“大人若是方便，不如我来动手，让这些人睡上一觉，不然，一旦有什么闪失，倒是防不胜防。”水月无提议道。
无晴也赞同水月无的话，只是断然没有牵扯水月无去动手的道理，便吩咐唐婉柔，找来平顺不伤身体的蒙汗药，给一众随从下在茶中，没过多久，整个偏厅便鼾声一片了。
“这药力，能让他们睡上十二个时辰呢。”唐婉柔自信的笑着，“主人放心，有我和莫问看着，不会出事的。”
无晴放心的点了点头。本来她有意带唐婉柔和莫问一起去，可两人此番却变得懂事了，都各自推脱，说要照看家里，不跟去。
无晴只是笑笑，入旁人梦境确实凶险，两人不去，自己不用分神照看，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无晴请来乌云墨，却没有引见水月无的身份，只说是来帮忙的朋友，乌云墨也识相没有多问。无晴请乌云墨拿出了当年若初姑娘的随身之物，又用金纸写了生辰八字，之后便催动法力，大道红尘开启，仨人在各自梦蝶的牵引之下，进入了缚若初的梦境之中。
三人落脚之处是梦境边缘，一片混沌，无晴很快便找到了水月无与乌云墨。乌云墨对于自己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很是好奇，无晴只能向他解释，梦中自然万事随心，乌云墨一心想以当初翩翩公子的身姿去见心上人，自然入梦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三人一路朝着缚若初梦境中央走去，却见到了意外的场景。
年幼的女娃，一身是伤，被丢在柴房之中，残羹冷炙，猪食都不如的食物摆在面前。无晴愣了愣，不解的看向乌云墨。
乌云墨心疼的叹了口气：“我幼时不被重视，但好歹还有母亲庇佑。可若初比我更艰难些。她生母只是个丫鬟，意外的被缚相奸污，生下了她。她生母初产之后，便一条白绫了断了自己的性命，留下若初一个人在人间受苦。”
缚家，是卫国第一大家族，风头甚至盖过王室。这种豪门大族，有一两桩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算稀奇。只是缚若初的运气不好，嫡母善妒，容不下她，只当她是下人使唤，日夜折磨，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偏偏她生父也当她是个耻辱，仿佛她若是消失了，便能能够洗刷自己一夜贪欢留下的污名。
“若初最开始跟着我的时候，时常被噩梦惊醒，我竟不知道原来是梦到了这些。”乌云墨有些自责。“对了，先生，她在梦中能看见我么？”
无晴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若是她梦到你了，我便可以趁虚而入，控制她的梦境，那是你们便可以相见了。”
乌云墨握了握拳头，隐忍的点了点头。
梦境之中画面一转，五岁的缚若初因为被嫡母怀疑偷了东西，被一群健妇按在凳子上打板子。小小的女娃被打得奄奄一息。乌云墨见了几次都要冲上去，被无晴和水月无给拦住了。
“这只是梦。”无晴劝解道，“或者说，我们现在看的，是她的记忆，是她潜意识之中最为难忘的片段。此时你若过去搅扰，怕是她会陷入沉睡之中再难醒来的。”
乌云墨紧咬嘴唇，已经开是渗血，但听了无晴的话，还是强忍住冲动，整个人僵直的站立着。
缚若初的梦中，她已经快被打死的时候，意外的，王太后突然驾临缚府。王太后与缚相的生母是表姐妹，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太后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杀杀的，眼看这女娃快断气了，便做了个人情，将孩子带走了，说是送到宫中，若是有喜欢她的女官，便留在身边带着，将来或许也能谋条生路。
缚夫人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人抱走了。
“祖母最为心善，是王宫之中最好的人了。”乌云墨面带笑意，沉浸在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