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火就着的吏部尚书王锡爵快速地浏览证据,气得一拍案桌:“哼,怪不得引起灾民躁动,我看这中兴煤业简直是吃人之所。”
“趁机哄抬物价,鱼肉百姓,领头的竟然还是个读书人,我等羞于与此等人间渣滓同伍”一个当值的翰林院学士附和道。
“商贾之心其心可诛,我等岂可坐视不管,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这西山煤、中兴矿,听着名字就透着一股邪性。”
一时间内阁里像是开启了批斗大会,各个正义人士愤慨激昂。
煤炭在他们嘴里俨然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凶器,朱一龙,也就是朱翊钧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大魔头。
孙居相小心地观察每个人的神情,时不时插几句确保舆论方向朝着预设轨道方向发展。
内阁首辅申时行此时却沉默不言,他站起身,背着手踱步,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清楚地知道这中兴煤业是谁的买卖,图中趾高气昂地举着马鞭的人容貌刻画的无比传神,这个人自己是认得的,那是天津税监马堂,多年前因征税一事与他在宫里发生过矛盾。
本以为皇上出去转转,体验一下人间疾苦,将来通过自己的努力的成为一代圣君,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也可以名扬天下。
没想到年龄越来越大,心智还停留在原来的童年。
当初跟张先生传授了他多少遍“爱民如子”的思想,自己又是多少次手把手地教他写这四个字,没想到……
唉……
王锡爵愤恨地说道:“这个张一龙亏他还是秀才出身,我倒要查查这厮是在哪读的书,谁的门生,简直是士林里的败类。维桢兄你知不知道,维桢兄?维桢兄去哪了?”
话音刚落,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许国提着一筐黑溜溜的东西走了进来。
眼疾手快的孙居相一把接过来,说道:“许大人,怎么还屈你大架做这些琐碎之事,交给下官即可。”
许国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顾不上兴奋的心情,一屁股坐在木椅上舒了一口气。
孙居相觉得手头上有点重,这黑溜溜的石块是什么东西?定睛一看,这,这……
许国指了指筐中的黑石头,兴奋地说道:“诸君可知道这筐中乃是何物?”
王锡爵蹲下身子左摸摸右看看,弄得一手黑,嫌弃地看了看许国,摇了摇头。
“此乃西山中兴煤业产的无烟煤是也,”许国仰头哈哈大笑:“听太监说这无烟煤燃烧时无烟无味,关键是价格低廉可取代木炭。”
无烟煤是煤化程度最高的一种煤炭,碳含量最高,杂质含量最少,相对于烟煤燃烧时虽然热量低了一些,但是基本上没有呛人的浓烟,简直是人间宝物。
王锡爵顾不上洁净双手,捡起来几块无烟煤就扔到了木炭炉里面。
众大臣围在一旁,观察着燃烧的无烟煤,纷纷赞叹果然是无烟无味,似乎大家都忘记了这些无烟煤的产地是哪里了。
要说京城数百年来为什么没人烧煤取暖,其中一个原因是临近京城的大抵都是些烟煤煤矿,燃烧时产生的煤烟毒气甚大,工匠只得建造耗力耗财的庞大排烟管道还仅限于用此物炼铁。
至于大同府附近的露天无烟煤,在古代马车的运输能力下,抵达京城时价格早就飙升了。
“维桢兄方才说此物价格低廉?”申时行问道。
许国捋了捋胡子,说道:“然也,诸君可知这天气愈发寒冷,而这取暖之物便与柴米油盐一般乃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品之一,然京师中售卖木炭的几家商行纷纷联合起来奇货可居,木炭价格竟相比初冬时节上涨了十倍有余。”
孙居相察觉到事态似乎要失控,急忙辩解道:“这……烧炭需要入深山伐木,而京师附近树木早已被砍伐的十不存一,大部分原料都是由百里之外运来,故而……故而成本颇高……”
许国盯了一眼破坏欢快气氛的孙居相,孙居相缓缓地将头低下,双手揉搓着官服,无所适从,心里像猴抓的一样。
“而这产自西山的无烟煤一斤只需要五文钱,大抵算下来,原本可以买一斤木炭的银子可以买二十斤木炭!方才我还看到一车车煤炭正向宫后苑驶去,”许国神采奕奕地说道,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诸君可知民生多艰,这一入冬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买不起皮袍,买不起木炭,只能活活被冻死,‘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而今有了这无烟煤,哪怕是以田地为生的贫农也可以掏出几文钱买上几斤熬过严冬。”
“听说操办煤业是竟然只是个刚过弱冠的小秀才,真是菩萨心肠,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过几日我定要拜访此人,破格收他做徒,拼劲老夫全力也要助他中举。”
有了西山煤这等御寒神器,真是民之所幸,我大明之所幸啊。
许国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感慨万分。
终于,赞不绝口的内阁重臣们意识到了不对劲。
西山无烟煤?中兴煤业?
这不是我们刚才痛骂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