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寂静的院子内,只有邹夫人痛苦不堪的哀嚎和邹放诡异的笑声。
他们从未见过邹放这样的笑,满身满脸的血迹,咧开的嘴角,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邹老太反应过来之后,惊得脸色霎白,连连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地指着邹放,老半晌才吐出一句:“邹放,你个混账!你疯了是不是!”
邹放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大,里边迸发萌生出了刻骨的恨意。他沉沉地看着邹老太,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让她落得个和邹夫人一样的下场。
邹老太着实有些被他现在的样子给骇到了,其它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都还愣着干什么?”邹老太冲着一干正在愣神的下人们怒吼道,“还不赶紧去叫大夫!”
下人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瘫在地上的邹夫人抬了起来,急忙离开了小院。
“滚!”邹放一声暴喝,“都滚!”
“邹放,你个不孝子,你等着你爹回来,我非要让他好好教训你!”邹老太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忘指着邹放厉声警告,“看看你现在这没教养的样子,就是让那个狐狸精给带坏了,都是和她学的,那个狐狸精……”
“滚!”邹放大步跑到门口,一把将邹老太推了出去,然后狠狠一声关上院门。
院门被他甩得震天响,上边的青瓦都扑簌簌落下了一层灰。
院中剩余四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谢清颜悄悄看了一眼谢致宁。
谢致宁从凳子上站起了身,轻轻走过去,拍了拍邹放的肩膀。
邹放身体微微一颤,才慢慢回转过身来。
他看见了好友脸上关切的神色,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后边三人脸上。
他们都看着他,没有探究好奇,也没有害怕畏惧,有的只是关心。
邹放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下来。
他没有了方才的愤怒和强硬,也没有了那种想要杀人的嗜血狰狞的气息。整个人恢复了以往的轻软柔和,仿佛刚才那个捅了邹夫人的根本就不是他。
“让众位看笑话了。”邹放低声说。
“她们一直都这样吗?”谢清颜同样小声问,“说得那些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邹放扯了扯唇,露出一抹苦笑:“是啊,惯来都是这样的。”
谢清颜简直无法想象,他们这些外人还在这里,邹老太和邹夫人就这样不饶人。这平时邹放和他娘,该是受了多少的侮辱和编排?
邹放垮着肩膀走了过去,颓然在石凳上坐下。
“她们一直都不喜欢我娘亲,从我父亲将我娘亲买回来的那一日就不喜欢。”邹放低声说,“我父亲被我娘亲的美貌吸引,开始对我娘亲很好,她们就认为是我娘亲施媚勾引我父亲。他们劝不动我父亲,就把所有的恶意全都施加在了我娘亲身上。”
“她们对我娘亲动辄便是侮辱责骂。我娘亲在东昌举目无亲,没有任何背景,所以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我父亲生意忙,很多时候都在东昌各地跑,有时候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娘亲不喜欢父亲,就算见到他,也懒得和他说话,更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事情。”
听了这些话,谢清颜不由得一惊:“难道你父亲还不知道他夫人和老娘对你娘这样?”
“或许从下人们嘴里也提起过,但是我父亲权当做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听了便罢了。”邹放说着,唇角一撇,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我父亲好美色,姨太太一房一房地往府里带。渐渐的,对我娘亲也就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既然如此,他们总该放过你娘亲才是啊。”谢清颜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今日何必又这样呢?”
“她们已经习惯了欺负我母亲,哪里还会放过她?直到我娘亲病了,父亲来看过几次,大夫们说是心病,便又让她们抓住了把柄,说我母亲是自己作死,是在故意装可怜想要引起我父亲的注意。”
邹放说着,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累了,他从小就眼见着娘亲是如何被欺负,眼见着娘亲一日日绝望下去。
其实有的时候,恶语比打骂还要伤人。尤其那些带有十足侮辱性质的话,那些平白无故萌生出来的恶意,最容易让人绝望。
而且他娘亲在这个距离家乡千山万水、举目无亲的地方,本来就很孤独了。
谢清颜看向了宁知意,她静静站在廊下,目光平和。
她并没有生气,尽管方才邹夫人和邹老太说话不好听,说她是邹放的相好,说她没有教养,她也没有生气。
这种人说出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谢清颜跑过去,轻轻拽了拽宁知意的袖子,低声问道:“意意,你刚才看过了邹放的娘亲,她怎么样啊?”
“情况不是特别好。”
“啊?”谢清颜瞪大了眼,“难道她真的没救了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谢清颜有些被宁知意的话给弄糊涂了。
清风拂过,带来了阵阵竹香,浓郁的矮竹味道,深吸一口气,可以感受到清苦之气在胸腔之内蔓延开来。
房间内传来了一阵阵的咳嗽声,干哑撕裂,十分揪心。
“我进去看看。”宁知意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她将房门掩上,慢慢地走到了邹放娘的床前。
寒冰玉床莹白无比,在这满是石器的房间内,更是显得冰凉入骨,仿佛可以散发出丝丝有形的寒气。
听见脚步声,邹放娘转过了身,看了一眼宁知意。
她的眼睛好美,带着淡淡的灰色,像是一块儿宝石镶嵌在了深邃的眼窝中。
方才她昏迷的时候,宁知意从睡容就能看出她是个美人。果然醒来之后,更加漂亮。
“你就是邹放请来的神医吗?”
“是。”宁知意点头,“我已经把过您的脉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你们再多费神了。”邹放娘说着,脸朝上躺着,双目看向了房顶,房顶上有纹路,仿佛是一张地图。
看着看着,她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不是苦笑或者是无奈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仿佛治不好病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您不想活了吗?”
邹放娘只是无声地微笑,并未说话。
“但是您儿子邹放很在意您。”宁知意慢慢说,“他一点儿都不想让您出事,拜托我一定要救好您。”
“那是他的想法。”邹放娘慢吞吞地道,“与我无关。”
宁知意后退两步,坐在了房间内的石凳上。
她手肘掸着石桌,看着邹放娘的侧脸。
邹放娘给她的感觉,是相当寡淡的。她有着浓烈美艳的外表,浑身却流露出一种不恋世俗的寡淡气质来。
她不光是在消极治病,甚至可以说,她是在一心求死。
她一丁点儿都不想活了。
“神医最重要的是悬壶济世对不对?”邹放娘忽然吐出这么一句。
“或许是的。”宁知意回答。
“那你就不要救我。”邹放娘又说,“你们为医者,有时候不需要救每一个人,尤其是不想活的人。”
“好。”宁知意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