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空无一人。消毒水的气味在黑暗中凝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苏晚晚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道伤痕在黑暗中泛着惨白的颜色。
程时御不在病房。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说是公司有急事。但苏晚晚知道,他是在躲避她的问题。
关于程时屿的问题。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零星的画面不断闪现:雨夜、车灯、刺耳的刹车声,还有一张和程时御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她说:"晚晚,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然后就是刺目的车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色。
苏晚晚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却如此真实。
病房的门被推开,蒋美玲走了进来。
"程太太,该换药了。"她轻声说。
苏晚晚点头。她看着蒋美玲熟练地更换点滴,忽然问:"护士姐姐,你在这家医院工作多久了?"
"十五年了。"蒋美玲说。
"那…五年前你也在这里工作?"
蒋美玲的手顿了一下:"是。"
"那时候…"苏晚晚咬着唇,"有没有一个和程时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住院?"
蒋美玲沉默了很久,才说:"程太太,有些事还是等您自己想起来比较好。"
又是这句话。
苏晚晚觉得胸口发闷。为什么所有人都用这句话搪塞她?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究竟有多可怕?
"我很害怕。"她忽然说。
蒋美玲愣住了:"程太太?"
"我害怕自己想起来。"苏晚晚的声音很轻,"我总觉得…一旦想起那些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蒋美玲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明白了张主任说的"特殊状态"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简单的失忆。这个女人在潜意识里抗拒着回忆,因为那些记忆里藏着某个令她恐惧的真相。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程时御走了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了一点。他看起来很疲惫,眼底带着化不开的阴郁。
"时御。"苏晚晚下意识地叫他。
程时御的脚步顿了一下。这是苏晚晚失忆后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
他大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苏晚晚说。
程时御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
他转头看向蒋美玲:"退烧药呢?"
"已经打过了。"蒋美玲说,"可能是太累了。"
程时御点点头:"你先出去吧,我陪她。"
蒋美玲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程时御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苏晚晚的发丝。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就像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即使贴得再近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彼此的心。
"公司的事处理完了?"苏晚晚问。
程时御"嗯"了一声:"没什么大事。"
苏晚晚知道他在说谎。他眼底的疲惫和阴郁不是装出来的。但她没有戳破,就像他们之间的很多事一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时御。"她忽然说。
"嗯?"
"如果…"她顿了顿,"如果我永远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你会怎么样?"
程时御的手指蓦地收紧,但很快就松开了:"没关系。"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吗?"苏晚晚抬头看他,"你不在意那些回忆吗?"
程时御沉默了很久,才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在这里。"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就像他看着她时的眼神,既温柔又偏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苏晚晚觉得心口发闷。她知道程时御爱她,但这种爱里似乎掺杂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就好像…他不是因为爱才对她好。而是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执着地守在她身边。
"时御。"她又叫他。
"嗯?"
"你爱我吗?"
程时御的表情僵住了。他看着苏晚晚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
"就是突然想知道。"苏晚晚说,"你对我这么好,但我总觉得…你的好里藏着别的东西。"
程时御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他伸手想触碰苏晚晚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收回了手。
"晚晚。"他的声音很低,"有些事,等你想起来就明白了。"
又是这样的回答。
苏晚晚觉得很累。她闭上眼睛,不想再问下去。
程时御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痛楚。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
但他不能。
因为他害怕。
害怕她想起那个雨夜。害怕她想起程时屿。害怕她想起…他们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他只能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在黑暗中摸索,却不敢伸手带她走出迷雾。
因为他知道,一旦真相大白,他们之间这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夜色愈深,病房里的寂静被无限拉长。
苏晚晚的呼吸渐渐平稳,陷入浅眠。程时御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疤痕。那道伤口横亘在血管之上,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他伸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道疤。苏晚晚在睡梦中轻颤,却没有醒来。程时御的手指顿住,眼底浮现出痛楚。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守在病房里。那时的苏晚晚躺在重症监护室,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医生说她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来全看运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对昏迷的她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没有人回答。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现在的苏晚晚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程时屿,不记得那场车祸,也不记得…他们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程时御记得。他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那些回忆像刀子一样刻在他心里,永远无法愈合。
"时御…"苏晚晚在睡梦中呢喃。
程时御的手指蓦地收紧。他看着她的睡颜,忽然很想吻她。但他不能。他没有资格。
五年前,他用最卑劣的方式占有了她。现在的温柔,不过是赎罪。
门外传来脚步声。程时御收回思绪,整理好表情。
蒋美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的点滴瓶。她看了眼熟睡的苏晚晚,轻声说:"程先生,您也该休息了。"
程时御摇头。他不敢睡。他怕一闭上眼就会梦见那个雨夜,梦见程时屿的血染红了整条街。
"程先生。"蒋美玲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今天下午…"蒋美玲斟酌着措辞,"程太太问起了程时屿先生的事。"
程时御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可怕。他死死盯着蒋美玲:"你告诉她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蒋美玲说,"但是…"
"但是什么?"
"程太太说她很害怕。"蒋美玲看了眼苏晚晚,"她说她害怕想起来。"
程时御的手指掐进掌心。他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里,藏着太多不堪的真相。
"你先出去吧。"他说。
蒋美玲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
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程时御看着苏晚晚的睡颜,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苦涩。
他多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的爱里掺杂着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占有欲。报复心。还有…对程时屿的愧疚。
那个雨夜,他眼睁睁看着程时屿为了救苏晚晚而死。他知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想要苏晚晚。哪怕用最卑劣的方式。
"对不起。"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这句道歉,不知是对程时屿,还是对苏晚晚。亦或是…对那个早已迷失的自己。
苏晚晚在睡梦中皱眉,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程时御立刻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他不配靠近她。从五年前开始,他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医院的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值班护士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程时御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肺部,却无法麻痹那些如影随形的记忆。
五年前的雨夜。
刺目的车灯。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程时屿最后的眼神。
还有…苏晚晚绝望的哭声。
这些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永远无法停止。
他掐灭烟,转身看向病床。苏晚晚还在睡,呼吸均匀而绵长。
这样也好。至少在睡梦中,她不用面对那些可怕的真相。
程时御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五年前一样。
那时的她躺在重症监护室,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生说她割腕自杀,差点就没救回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没有人回答。苏晚晚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后就失去了五年的记忆。
所有人都说这是意外。但程时御知道,这是她的选择。
她宁愿忘记一切,也不愿意面对那个真相。
而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关进记忆的牢笼,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知道,一旦她想起来,就会恨他。恨他的自私。恨他的卑劣。恨他…亲手毁了她和程时屿的感情。
所以他只能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在黑暗中摸索,却不敢伸手带她走出迷雾。
因为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