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暮色将至
蒋美玲推着药品车走在长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凝结。她已经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五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却从未见过像程氏这样的案例。
VIP病房的门虚掩着。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程时御挺拔的背影。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电话,声音压得极低。
"查清楚了吗?"
"……"
"继续查。出了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蒋美玲垂下眼睛,假装没听见这段对话。她径直走向输液架,检查着药水的滴速。
病床上的苏晚晚睡着了。她的睡姿很不安稳,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某个不愉快的梦境。
程时御结束通话,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晚脸上,眼神晦暗难辨。
"她睡了多久?"他问。
"快两个小时了。"蒋美玲回答。
程时御点点头,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想抚平苏晚晚紧蹙的眉头,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蒋美玲在一旁整理医疗器械,余光却忍不住打量着这对夫妻。她见过太多豪门婚姻,那些表面恩爱的夫妻私下里不是貌合神离就是勾心斗角。但程时御对苏晚晚的态度,却让她看不透。
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又带着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赎罪。
"程先生。"她忍不住开口,"您该休息了。"
程时御摇头:"我不累。"
"可是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蒋美玲说,"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程时御没说话。他的目光依然落在苏晚晚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每个表情都刻进记忆里。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张主任。"蒋美玲打招呼。
张主任点点头,走到床边查看监护仪的数据。他是这家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也是程家的老熟人。
"情况怎么样?"程时御问。
"各项指标都很稳定。"张主任说,"但是…"他顿了顿,"失忆的问题可能需要更长时间观察。"
程时御的手指攥紧了扶手:"有没有办法加快恢复?"
"这种事急不得。"张主任说,"强行刺激记忆反而会适得其反。"他看了眼程时御,"而且…"
"而且什么?"
"病人现在的状态很特殊。"张主任斟酌着措辞,"她不是单纯的失忆,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程时御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所以我建议,"张主任说,"暂时不要告诉她太多过去的事。让她自己慢慢想起来。"
程时御沉默了很久,才点头:"我明白了。"
张主任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蒋美玲收拾完器械,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梦呓。
"时屿…"
她愣住了。这个名字…不是程时御的双胞胎哥哥吗?
程时御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可怕。他死死盯着苏晚晚的脸,眼神里是蒋美玲从未见过的阴郁。
苏晚晚还在说梦话,声音含糊不清:"对不起…对不起…"
程时御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执着。
"不用道歉。"他低声说,"都是我的错。"
蒋美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站在走廊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秘密。
程时御和苏晚晚的婚姻,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夜色渐深,医院的走廊里安静下来。蒋美玲坐在护士站,翻看着病历本。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电脑查询起来。
五年前的新闻。
"程氏集团长子程时屿意外身亡…"
"知名企业家之子车祸身亡,疑点重重…"
"程氏双胞胎长子葬礼低调举行…"
蒋美玲的手指顿住了。这些新闻的时间,正好是苏晚晚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
她又想起苏晚晚手腕上那道疤痕。那道疤的位置很特殊,像是…自残留下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里成形。
难道…
就在这时,值班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对面传来急促的声音:
"蒋护士,VIP病房的程太太…"
蒋美玲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她…她好像做噩梦了。一直在喊'对不起',还说什么'不要死'…"
蒋美玲快步往病房走去。路过走廊转角时,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窗边。那人的背影和程时御很像,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等她再回头时,那人已经消失了。
病房里,苏晚晚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程时御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苏晚晚慢慢平静下来,却始终不肯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程时御也不挣扎,就这么任她抓着。
蒋美玲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她忽然明白了张主任说的"特殊状态"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简单的失忆。
这是一场逃亡。
从记忆里逃亡。
从真相里逃亡。
从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里…逃亡。
而程时御,就这样固执地守在她身边。既不揭穿真相,也不放手。
就像是在等待一个救赎。
或者说…一场审判。
夜色浸染了整个病房。
苏晚晚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程时御任由她抓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晚点头,却说不出梦的内容。那些画面支离破碎,只记得有人在雨夜里向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化作血色。
"要喝水吗?"程时御问。
苏晚晚摇头。她还沉浸在梦境的余韵里,浑身发抖。程时御叹了口气,伸手想把她搂进怀里。
"别碰我!"苏晚晚本能地躲开。
程时御的手停在半空,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他收回手,声音依然平静:"抱歉。"
苏晚晚咬着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抗拒他的触碰。明明他是自己的丈夫,可每次他靠近,她都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就好像…他的温柔下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要我叫护士来吗?"程时御问。
苏晚晚摇头:"不用。"她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程时御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神晦暗难辨。他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黑暗中缭绕,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苏晚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守在她身边,却又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程时御。"她开口。
"嗯?"
"你有兄弟姐妹吗?"
程时御的手指蓦地收紧,烟灰簌簌落下。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没有。"
"是吗…"苏晚晚低下头,"可是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苏晚晚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程时御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想起什么了?"
"我不知道。"苏晚晚说,"就是觉得…你好像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程时御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可怕。他大步走到床前,修长的手指掐住苏晚晚的下巴:"谁告诉你的?"
苏晚晚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到了:"没…没人告诉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做梦的时候…"苏晚晚的声音越来越小,"梦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程时御松开手,后退一步。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眼神里是苏晚晚看不懂的情绪。
"那只是梦。"他说,"不要想太多。"
苏晚晚抿着唇没说话。她摸着被他掐过的下巴,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程时御失控。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男人,在听到"双胞胎哥哥"这个词时,露出了令人心惊的表情。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林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晚晚,我给你带了…"她的话戛然而止。
病房里的气氛太过诡异。程时御站在窗边,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苏晚晚缩在床上,眼圈发红。
"发生什么事了?"林悦问。
"没什么。"程时御说,"你来得正好。帮我照顾她一会,我出去抽根烟。"
他大步走出病房,连外套都没拿。
林悦在床边坐下:"晚晚,你没事吧?"
苏晚晚摇头。她看着林悦,忽然说:"林悦,你认识程时御的双胞胎哥哥吗?"
林悦的表情僵住了:"你…你想起什么了?"
"所以他真的有个双胞胎哥哥?"
林悦咬着唇:"晚晚,有些事…"
"我不想听'现在不是时候'这种话。"苏晚晚打断她,"我只想知道真相。那个和程时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为什么每次提到他,程时御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林悦沉默了很久,才说:"他叫程时屿。"
"程时屿…"苏晚晚重复这个名字,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是程时御的双胞胎哥哥。"林悦说,"五年前…去世了。"
苏晚晚愣住了:"去世了?"
"嗯。"林悦的声音很轻,"车祸。"
苏晚晚觉得头越来越疼。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雨夜,车灯,刺耳的刹车声,还有…一张和程时御一模一样的脸。
"晚晚?"林悦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苏晚晚摇头:"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林悦给她倒了杯水:"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苏晚晚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说:"林悦,你觉得程时御爱我吗?"
林悦愣住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知道。"苏晚晚说,"他对我很好,但是…"她顿了顿,"总觉得他的好里藏着别的东西。就好像…他不是因为爱才对我好。"
林悦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晚晚…"
"而且,"苏晚晚继续说,"每次他看我的时候,眼神里都有种说不出的痛苦。好像我的存在就是一种折磨。"
林悦握住她的手:"别胡思乱想。时御他…"
话没说完,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程时御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
"林悦,"他说,"你先回去吧。"
林悦看了眼苏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起身离开了。
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程时御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苏晚晚手腕上的疤痕上。那道疤在月色下泛着惨白的光,像一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对不起。"他忽然说。
苏晚晚一愣:"为什么道歉?"
"为刚才的事。"程时御说,"我不该那样对你。"
苏晚晚抿着唇没说话。
"晚晚。"程时御的声音很轻,"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时间?"
"等你好起来,"他说,"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
苏晚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既有痛苦,又有祈求,还有一丝…恐惧?
"好。"她听见自己说。
程时御的表情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这次,苏晚晚没有躲开。
窗外的月色温柔地洒在病房里,为一切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就像此刻的他们,隔着五年的光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界限。
而在这界限之外,是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暮色中蛰伏。
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