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陷入一个没有边际的梦境。
梦里她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四周笼罩着浓重的黑暗。走廊尽头有个人影,模糊不清,却莫名熟悉。她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等等…"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背影。
人影转过身来。
是程时御。
不,不是程时御。
那张脸和程时御一模一样,却带着她从未在程时御脸上见过的温柔笑意。
"时屿?"这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溜出。
男人点点头,向她伸出手。
她想握住那只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刺眼的红色从指缝间溢出,在纯白的地板上蔓延。
"不…"她惊恐地后退,"这不是我干的…"
男人的笑容凝固了,脸色变得苍白,嘴角溢出鲜血。
"为什么?"他的声音充满痛苦,"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的!"苏晚晚尖叫,"我没有…"
她猛地睁开眼睛。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程时御不在房间里。
苏晚晚抬起手,借着月色检查自己的掌心。
干净的,没有血迹。
可是那种粘稠的触感如此真实,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头痛欲裂。
记忆像破碎的镜子,只剩下零星的碎片。她想要拼凑起来,却总是在即将触及真相的瞬间被剧烈的疼痛击退。
"时屿…"她无意识地呢喃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阳光下的校园。
飘落的樱花。
十指相扣的手。
雨夜的尖叫。
刺眼的车灯。
刺耳的刹车声。
温热的血液。
苍白的脸。
永远合上的眼。
"啊!"
剧烈的头痛让苏晚晚蜷缩成一团。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痛?
为什么看到那些画面会如此揪心?
那个和程时御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得不到答案。
她抱紧双膝,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程时御走了进来。
看到苏晚晚的状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又做噩梦了?"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抱住她。
苏晚晚本能地躲开。
程时御的手僵在半空中。
"对不起…"苏晚晚低声说,"我只是…"
"没关系,"程时御收回手,声音温柔,"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习惯我。"
可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受伤和愤怒。
苏晚晚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深邃,深邃得让她害怕。
每次对上那样的目光,她都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蝴蝶,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要喝水吗?"程时御拿起床头的水杯。
苏晚晚点点头。
他托着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烦躁。
"时御…"她犹豫着开口。
"嗯?"
"你有双胞胎哥哥吗?"
水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程时御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你…想起什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苏晚晚摇摇头:"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程时御松了口气,但眼底的戒备并未消失。
"没有,"他说,"我是独生子。"
"可是…"
"晚晚,"他打断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苏晚晚抿着嘴唇。
她知道程时御在说谎。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境。
而程时御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程时御都表现得那么奇怪?
她看着程时御弯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个总是表现得那么强大、那么完美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笨拙而慌乱。
这样的反差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也许他也有难言之隐。
也许他也在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
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她真相呢?
为什么要用谎言将她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
"时御,"她轻声说,"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的。"
程时御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苏晚晚以为他要说出真相。
但他最终只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说完,他起身走向垃圾桶,将玻璃碎片倒进去。
"叮"的清脆声响,像是击碎了什么。
也许是信任,也许是真相,也许是…爱情。
苏晚晚靠在床头,看着程时御的背影。
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却始终无法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真相。
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梦里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男人又浮现在眼前。
时屿…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又像一把刀。
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
刺进心脏的刀。
蒋美玲站在护士站,透过监控屏幕观察着病房内的情况。
程时御依然站在垃圾桶前,久久没有动作。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苏晚晚靠在床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幕让蒋美玲想起五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也是这对夫妻。
那时的程时御跪在手术室外,像个虔诚的信徒,祈求着苏晚晚的生命。
而现在的他,却像个囚禁灵魂的魔鬼,用谎言和爱织就一张网,将苏晚晚牢牢困住。
蒋美玲叹了口气,翻开病历本。
上面记录着苏晚晚的各项指标:
"病人情绪不稳定,经常做噩梦。"
"偶尔会出现记忆碎片,但随即伴随剧烈头痛。"
"对丈夫存在本能的抗拒。"
"建议进行心理疏导…"
她合上病历本,目光又落在监控屏幕上。
程时御终于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晚晚,"他走到床边,"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晚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程时御拿起新的水杯,转身走向门口。
经过护士站时,他停下脚步:"蒋护士。"
"程先生。"
"晚晚的情况…"
"各项指标都很稳定。"蒋美玲说,"但是…"
"但是什么?"
"她似乎开始回忆起一些事情。"
程时御的手指收紧,水杯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继续加大镇定剂的剂量。"他说。
"可是程先生,这样对病人的身体…"
"我说,加大剂量。"
他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蒋美玲咬住嘴唇:"这需要医生的同意。"
程时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护士台上:"这些够了吗?"
蒋美玲看着那串数字,手指微微发抖。
这个男人,为了困住苏晚晚,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先生,"她鼓起勇气,"您真的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程时御转过头,眼神阴郁:"你只需要执行命令。"
说完,他大步走向饮水机。
蒋美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病历本上的一段记录:
"病人在昏迷期间经常喊着一个名字:时屿。"
时屿。
程时屿。
程时御的双胞胎哥哥。
五年前死于车祸的男人。
苏晚晚深爱的人。
这些信息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了表面的平静,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爱情可以如此扭曲。
原来执念可以如此可怕。
程时御回到病房,将水杯递给苏晚晚。
"喝点水,然后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苏晚晚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她盯着水面出神,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
"时御,"她突然开口,"你爱我吗?"
程时御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当然爱,"他说,"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
"那为什么…"苏晚晚抬起头,眼神清澈,"为什么我感觉你在隐瞒什么?"
程时御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没有…"
"你有,"苏晚晚打断他,"每次我问起过去的事,你都会回避。每次我提到那些模糊的记忆,你都会转移话题。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击打在程时御的心上。
"晚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生说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
"我不要听医生说什么!"苏晚晚提高声音,"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为什么每次梦见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心里都会那么痛!"
"够了!"程时御怒吼。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水杯差点脱手。
程时御连忙接住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对不起,"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
苏晚晚别过头,不去看他。
程时御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害怕她会躲开。
就像每次他想要靠近时,她总是下意识地躲避。
"晚晚,"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相信我好吗?等你完全康复了,我会告诉你一切。"
苏晚晚没有回应。
程时御的手慢慢收回,眼底的痛苦一闪而过。
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苏晚晚。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个修长的影子。
那影子扭曲而怪异,就像他扭曲的爱情。
蒋美玲站在护士站,透过监控屏幕观察着病房内的一切。
程时御坐在病床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晚晚。那眼神既温柔又危险,像是在注视着自己最珍贵的收藏品。
"蒋护士,"值班医生递来一份病历,"这是最新的检查报告。"
蒋美玲接过报告,快速浏览。
数据显示,苏晚晚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可这未必是件好事。
因为随着身体状况的改善,被药物压制的记忆也在逐渐复苏。
她合上病历本,回想起今天查房时的情景。
苏晚晚问她:"蒋护士,你在这家医院工作多久了?"
"五年。"
"五年前…你见过程时御的双胞胎哥哥吗?"
这个问题让蒋美玲心跳漏了一拍。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床单:"程先生没有兄弟。"
"是吗…"苏晚晚的声音透着失落,"可我总觉得…"
话没说完,程时御就推门进来了。
苏晚晚立刻噤声,像受惊的小鹿。
而程时御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郁。
那一刻,蒋美玲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杀意。
现在想来,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程时御就是个定时炸弹。
他对苏晚晚的爱已经扭曲到了病态的程度。一旦苏晚晚想起真相,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谁也无法预料。
"叮咚——"
手机震动。
是林悦发来的消息:
"能和你聊聊吗?关于晚晚的事。"
蒋美玲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她犹豫片刻,回复:"好。"
十分钟后,医院天台。
林悦已经等在那里。
"说吧,"蒋美玲开门见山,"你想知道什么?"
林悦直视她的眼睛:"五年前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资料不是都销毁了吗?"
"是啊,"林悦冷笑,"程时御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但是…"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份病历复印件。"
蒋美玲接过信封,借着月光查看内容。
那是一份精神科诊断报告。
患者:苏晚晚
诊断: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症状:严重抑郁、自残倾向、选择性失忆…
最后一行写着:建议住院治疗。
"你是想说,晚晚的失忆不是车祸造成的?"蒋美玲问。
林悦点头:"她是自己选择忘记的。因为那段记忆太痛苦了。"
"所以程时御才会…"
"对,"林悦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利用这一点,编造了一个完美的谎言。让晚晚以为自己是他的妻子,让她活在一个虚假的幸福里。"
蒋美玲沉默了。
她想起程时御每次看着苏晚晚的眼神。
那不是爱,而是偏执。
是一个疯子对自己执念的守护。
"你准备怎么做?"她问。
"我要告诉晚晚真相。"
"你疯了?"蒋美玲皱眉,"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林悦咬着嘴唇,"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囚禁在谎言里。她值得知道真相,值得真正的幸福。"
"可是…"
"没有可是,"林悦打断她,"时屿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晚晚的人死了。而他的弟弟,却打着爱的旗号,把晚晚变成了一个活死人。这公平吗?"
蒋美玲看着林悦通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她迟疑着开口,"你也爱程时屿,对吗?"
林悦愣住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
"是啊,"她苦笑,"我爱他。从大学时代就爱他。可是他的眼里只有晚晚,从始至终都只有晚晚。"
"所以你要帮晚晚?"
"不,"林悦摇头,"我是为了时屿。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晚晚能幸福。可是现在…"
她没有说完,但蒋美玲懂了。
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故事啊。
一个死去的人,牵动着这么多人的命运。
而活着的人,却在用最扭曲的方式怀念他。
"你要小心,"蒋美玲说,"程时御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知道,"林悦擦掉眼泪,"但是我必须试试。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要让晚晚知道真相。"
蒋美玲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有些心疼。
这个女人,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甘愿赌上自己的一切。
这是爱情?还是执念?
或者说,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被执念支配着。
程时御对苏晚晚的执念。
林悦对程时屿的执念。
而苏晚晚…她的执念还在沉睡,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我会帮你,"蒋美玲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事情失控,立刻停手。"
林悦沉默片刻,点头:"好。"
月光下,两个女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她们都知道,自己正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
而这个游戏的结局,注定是悲剧。
因为在爱与执念的较量中,从来就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