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给杰克提出的，不仅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还是一个无法做出的的选择。
这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是无力地目睹着战争的爆发。
杰克即便选择了其中一个，安生即便肯按照杰克要求，对另一个闭口不谈，也并不代表另一个就会安然无恙。
战争的风暴席卷群星之间，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幸免于难。
安生坐回了桌子上，再次打开星图。
杰克则是愣在原地。
一个小时的期限已经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
但是他似乎没有办法阻止一切发生。
因为他说出的东西必须是事实，否则安生不会冒险告诉皇帝。
皇帝不那么在乎事实，不代表下面的人可以捏造。
这和矫诏、上谗言也没有任何区别，是绝对会被攻击的。
杰克的头脑飞快运转。
他已经知道了底层逻辑，并由那个逻辑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但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他的面前，安生用右臂在空气里挥动，以此来操作全息式的星图。
宇宙中的群星一片一片地掠过杰克的眼前。
这些发光的星星都代表着一个恒星系，一个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地方。
安生浏览着星图，实在是给人一种正在为皇帝挑选目标的即视感。
杰克的视线也因此投向了群星之间。
同皮特伯恩这些人相比，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
他去过三个恒星系，他出生的地球、阿斯莫拉和比邻星。
他用他过去有限的人生去见证了那些土地的故事。
这些东西给了他作为人类的良知，让他下定决心为人类的未来努力奋斗。
他选择了一条危险的道路，但是这条路上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人。
这就是那些帝国主义者理解不了的地方，人和人明明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杰克要拼了命地去帮别人。
杰克本人也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一方面是出于朴素的善良。
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这条道路充满了艰险，他们这些人才更需要相互扶持。
杰克握紧了拳头。
此时，他感觉到了手腕上戴着的个人终端，传来了接收消息的提示音。
因为这声音是骨传导的，安生听不见，所以他没有回头。
杰克还戴着头戴式的个人终端，可以把画面投射到视网膜上。
杰克接收到的东西是一篇文档。
那里面的内容让杰克看完之后都瞪大了眼睛。
不过他随即平静了下来，因为那东西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本就相信叶永时是清白的。
他清了清嗓子引起了安生的注意。
安生回过头，看见杰克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开口说道：
“你不用去找你的朋友们讨论一下吗？”
杰克摇了摇头，说道：
“我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愚笨的，需要借助于别人的智慧，包括现在。”
“但是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我的眼前，那正是他人智慧的结晶。”
“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选定的事实。”
安生听罢，略有惊讶的神色，他转动手腕，关掉了星图。
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杰克·法罗伊。
“敌在比邻星。”
杰克用了老旧的文法和词句，光是简短的句子这一点足以让安生集中注意力。
安生随即惊讶地问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告诉你，皇帝的敌人在比邻星。”
杰克知道自己的发言已经引起了安生的兴趣，所以他再次用普通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暴乱分子或者是地下组织，那么就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因为一直存在的问题，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成为首要问题。”
安生摇了摇头，说道。
“那个敌人在帝国的内部，而且地位不会低，这足够让皇帝引起重视了吧。”
但是杰克更加肯定地说道。
“你是在说比邻星的执政官林升和？”
“先不说他是你的好友林义景的父亲。”
“而且皇帝陛下很信任他，放任他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也没什么，不能作为所谓‘反叛’的证据。”
安生现在就像是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样，始终是一副脑子转不过弯的样子。
“皇帝的敌人另有其人。”
杰克直接给出结论。
“那个敌人恐怕就在比邻星的军部。”
杰克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相当的自信，但是他仍在观察着安生的反应，来调整自己叙述的结构和顺序。
安生发现了他的这种顾虑，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他的好奇心被杰克调动起来了。
于是他伸出手，示意杰克不用管那些繁文缛节。
于是杰克再次给出意想不到的陈述。
“其实不久之前，我与执政官林升和大人有过一次秘密的会面。”
“这次会面是任何官方记录里都查不到，所以除非我本人告诉你，你也无从知晓。”
“至于会面的内容，我也可以告诉你。”
“林升和大人预感最近会有大事发生，他希望我保护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林义景，离开比邻星。”
“这就是执政官大人的私心。”
安生没有打断，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杰克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他和他的亲信交谈中听出，他们似乎很关注比邻星目前的戒严司令官，一个叫作‘斗光’的陆军将领。”
“我刚刚了解到，这位斗光将军有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弟弟，叫作’都光‘。”
“这位都光我也接触过，是反抗组织萌芽的一个头目。”
“但是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叛逆子弟的故事。”
“这两兄弟实际上是一开一合相得益彰的关系。”
“都光借助他哥哥的助力掌管了地下组织。”
“而斗光将军谋取到戒严司令官的职位后，便在他弟弟的帮助下逐步蚕食比邻星的权力。”
“连萌芽这样的组织，都沦为了兄弟二人的手中刀。”
此时，安生打断了一下，提出了一个问题。
“是‘萌芽’克罗耶的萌芽吗？”
杰克回答他：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萌芽’克罗耶已经不在那个萌芽组织里了。”
“因为理念不合，克罗耶自请引退，另立门户了，对此她自称‘剪枝头’。”
“所以现在有两个萌芽组织。”
“一个是都光掌管的名存实亡的萌芽。”
“另一个是虽然从来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但是还在暗中活动的克罗耶的萌芽。”
“而叶永时曾经加入过的萌芽，正是前一个。”
安生对萌芽的认知不全，也难怪会把萌芽组织当作是和克罗耶一体不可分的东西。
讲到这里，杰克终于说出了跟这次刺杀案件有关联的部分。
“叶永时本人在加入后不久就退出了萌芽组织，理由跟创始者克罗耶差不多。”
“叶永时正如林义景所说，是一个正直且坚强的人。”
“他意识到，那个萌芽并不是为了公平正义而存在的。”
“他们的活动主题，是彻彻底底的权力交易和煽动暴乱。”
在这里的陈述中，杰克隐瞒了Vivian的部分。
现在，Vivian也掌管很小一部分的萌芽，用普洛瑞斯的名义。
因为现在那一部分势小力微，所以略过也无伤大雅。
“后来的事情你也很清楚，叶永时转投康米党，从事的是人畜无害的义务劳动和社会服务活动。”
“那个在官僚体系下遭遇了巨大打击的年轻人，仍决定要把自己，奉献给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社会。”
“也许这样朴素的善良，也应该成为你们行动的参照。”
叶永时被洗清了嫌疑，他是清白的，正如林义景所坚称的一样。
“受教了。”
安生并不在乎杰克的言语冒犯，接受了杰克的指点。
事实时，他确实要在皇帝面前把叶永时硕成一个报复社会的刺杀者，出于自己的目的把一个良善者诬陷为恶人。
杰克点点头，伸出了手腕。
“这些是他们刚才在会场里搜到的蛛丝马迹。”
“包含都光的人混在警卫里进入会场的证据。”
“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应该是随手一挥的事情。”
杰克已经把整个一条线都讲了出来，其中也不乏自己的秘密。
这已经算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安生自然也领这个情。
“我会向皇帝说明这些事情的。”
“不过，不能对皇帝的应对手段抱多大期望。”
“因为皇帝只会站在帝国的角度去解决问题，其他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杰克点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这次算是我欠你们的人情，或者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安生继续说道。
“我们只希望，您能对我们这些天要干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杰克知道这位书记官并不是那种不可以沟通的人。
他显然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你们要找外星文明的遗物？”
杰克脸色一变，但是随后点了点头。
“我不会去妨碍你们的，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
安生的话出人意料。
“那看来，这个人情我只能下次还了。”
“祝你们好运。”
安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