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召唤出活死人成片成片地被扫倒。
杰克看见了判官扔下注射器的动作。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到了极限，现在完全是靠着药物在燃烧生命。
判官断断续续扔下了六七根注射器，那应该就是她身上带着的全部了。
那注射器里面是呼吸兴奋剂，可以接触呼吸抑制，同时还能让心脏加速泵血，提高供氧量。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本质，跟自杀也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事实是，大选帝侯昆泽创造了判官这样的怪物，判官身上带着的这些药物，她本人也是知情的。
昆泽在这种情况下把判官当成武器使用。
现在对那个昆泽进行道义上的谴责也已经嫌晚了，因为正如判官所说的那样。
【“为了那个目的，任何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理所应当的。”】
判官的所作所为也正在践行她对大选帝侯的承诺，她此时的心跳已经到了每分钟一百六十次。
她的理智里只剩下了眼前的敌人。
杰克召唤出的活死人源源不断，然而他们成片成片地被扫倒，就像田间的麦秸秆，在轰鸣的收割机前倒下。
那片乌云已经临近了。
在那片乌云下，有一块暗色的阴影。
那块阴影逐渐扩大，甚至已经超出了乌云本身。
到最后一丝丝阳光都无法从远方的天空透进来的时候，一切的声音都不见了，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一切都静止了，如同一切都死了一般，如同一切都结束了一般。
这就是终焉之时。
任何呼喊、哀嚎都像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消失在寂静里。
这种恐怖的感觉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觉得一切都在走向终焉，一种绝望笼罩着还清醒的每一个人。
触觉消失了，没有风，没有温度。
嗅觉消失了，没有气味。
听觉消失了，没有一丝丝声音。
然后是视觉，视野所及渐渐地暗了下去。
呼吸困难，某些东西开始从那些活死人的身上剥离。
皮肉开始腐烂。
有人倒下去了，因为他的骨头已经折断。
躯体倒在地上，鲜血和皮肉融于尘土。
那些人很快都变成了骨架。
然后是某种恶心的混合物。
然后是尘埃。
最后是彻底消失。
……
杰克在操纵那些人的时候，能收到他们所见所感的回响。
他感觉到了那种无比强烈的恐惧。
他终于知道判官的能力是什么了。
那就是死亡的一体两面，代表着一切结束的終焉。
判官得到的是尖塔里最危险的东西。
她本人也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当終焉笼罩这片土地的时候，判官已经七窍流血，跪倒在地。
但是她还没有完全趴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那个男人。
她的身周早已尸横遍野，但是終焉之于死亡是以一体两面不可分的。
所以杰克也同样没有失去意识。
他们在泥泞中挣扎着爬向对方。
那是不可言明的黑色沼泽，他们是货真价实地在死亡里穿行。
他们两个人眼里都只有对方，只不过视线并没有那么温情。
判官的最后绝招显然更胜一筹，但是随之而来的虚弱却让她身受重伤。
她吐出来的和流出的血已经把面具盛满。
而杰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无数的痛苦汇集而来，即便有着人身体的躯壳做保护，灵魂也是脆弱的。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自己还在前进。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两个人分别在泥潭之中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印迹，接着他们碰到了彼此。
判官抓到了杰克的护腕，而杰克捉住了判官的小臂。
空气一时间凝滞，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几秒钟的沉默后，判官率先发难。
她捉着杰克的手腕，接着自己转身的动作扭转。
但是显然她带着这样的伤势，动作已经严重变形了。
这完全是杰克能反应得过来的速度，他也回身用没被握住的右拳奋力一击。
判官吃了痛却没放手，或许她以为自己还有力气能扭断一个成年男子的胳膊。
然而照她此时的状态，连让人手臂脱臼都做不到。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她迅速曲臂把自己拉近，然后用手肘猛击杰克肋下。
那对于人来说，也是一处要害。
杰克挨了五六下之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但是他仍咬牙对抗。
杰克侧过身体，用手臂挡下一击后，顺势锁住判官的右臂。
此时判官想抽身出来已经做不到了，因为她的上肢一个被杰克锁住，一个受制于关节转动角度，只能落在空处。
而杰克已经侧身过去，躲在她打不到的背后。
杰克本想凭此僵持一会，没有想到判官当机立断，利用全身的力量转动身体，硬生生让手臂脱臼。
这样一来，虽然判官还是没有办法挣脱出来，但是腿脚已经可以攻击到杰克的上半身。
她两三脚踢开杰克试图护住脖颈的手，接着两腿交叉，用小腿绞死杰克的咽喉。
杰克自然是猛击判官的小腿试图挣脱，但是这种情况下判官怎么可能放弃。
判官的面具里彻底变成了血池，甚至淹没了目镜，让她的眼前变成了黑红色。
她自己的血沁满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和喉咙。
在试图绞死杰克的同时，她自己也即将窒息。
从灰暗的天空向底下看去，他们两个的打斗就像是两个顽皮的孩子。
两个人浑身裹满了烂泥，在一片黑色的沼泽地里厮打。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战术，也没有了战斗的技巧，有的只是最原始的碰撞。
判官作为大选帝侯身边最精锐的杀手，在这个过程里已经露出了无数的破绽。
她贸然地近身完全没有规划，甚至没来得及检查一下身上的武器。
她身为女性的柔韧性比杰克更好，却选择在这个伤疲交加的时候和杰克硬拼力气。
在完全没有必要以伤换伤的时候，她仍然选择了自断一臂。
这样的打斗直到取人性命的阶段，都像是儿戏一般。
可是偏偏这最后一步是真的，判官准备用这可笑的方式让杰克窒息而死。
杰克只能用一只手握着判官的脚踝，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跟判官的左手锁在一起。
他的手臂力量自然大过判官的下肢力量。
他随时可能窒息，即便他已经拼命移动身体，但始终无法挣脱。
在这个时候，两个都即将窒息的人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而在尖塔里，连死亡也是信息组成的。
在他们真正死去之前，他们的死亡将由尖塔的主程序进行评估。
而其结果自然是不断报错。
判官不顾一切地想要杰克的命，而尖塔没有权力让“死亡”去死。
尖塔的控制程序做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选择。
它直接把杰克和判官的灵魂连接，让他们面对面解开矛盾。
而在他们两个的视角里，事情则是另一种样子。
杰克和判官同时在灰白空间里醒来。
他们身上穿着素色的制服，没有伤口也没有其他东西。
判官没戴面具，她的脸跟何常一模一样。
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连DNA序列都一模一样，也难怪杰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发怔。
“所以，我们都死了？”
但是她一开口，杰克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何常，只是有一张长得一样的脸。
“不，我们还没死。”
杰克这样回答道。
“那，我的武器呢？”
判官就像是说了一个冷笑话，在荒诞的同时，没能让任何一个人笑出声来。
“这里不需要武器，你也不需要再战斗了。”
判官对此感到不屑，她这样说道：
“为什么？”
“既然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打下去。”
杰克面对着她，毫无惧色。
“这世上总有你杀不掉的东西。”
“是什么呢？你们吗？”
“是的，就是我们，我们追寻理想的决心。”
判官听罢竟然笑了起来，她放声说道：
“就算是你们的意志像山川一样恒久，我也会摧山伐川一般地扯碎它。”
她伸腿把杰克扫倒，接着扑上去压着他，再次厮打起来。
杰克并没有慌神，正相反，跟何常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让他找回了冷静。
地面变成了虚无，他们共坠地狱。
二人再次回到那个泥泞的战场。
杰克也像之前判官那样转身挣脱，同样付出了一条手臂脱臼的代价。
但是他并没有趁此机会对判官发起反击。
他蹬住地面让自己闪开两步远。
接着又把掌心朝向地面。
判官缓了两口气，准备再次攻过来，但是还未来得及出手。
只见周围的地面慢慢变亮，那些恶心的黑色淤泥也在消退。
判官同时大吃一惊，因为在这个瞬间，她也失去了終焉的能力。
那些本该安息的人再次闭上了眼睛，重新融入了这片土地。
耶拉扶着克罗耶在一片废墟里走出来，阿历克斯也从一片山丘后面现身。
“终于不躲了吗？”
判官这样说道。
萌芽从不躲藏，只是在暗处生长，她终会站在阳光下，让世人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