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的旋翼再一次发出呜呜声，只不过这一次，是从杰克的额前离开了。
杰克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叹着这V姐的性格似乎也跟妹妹不太一样。
不过幸好，对方还算是通情达理，虽然一上来就要把人的脑袋砸开花。
但是还能听得进去话。
而且杰克还在无意之中获得了关于“死亡”的更多信息。
“死亡”谋杀了薇薇安·冯·黑森伯格博士，也就是V和Vivian的创造者。
结合之前已经得到的情报，“死亡”的形象渐渐立体。
“死亡”来自边境，在何常休眠之后，开始为大选帝侯效力。
“死亡”应该是一位男性，他参与了议会宫事变，另外，海盗船长洛克哈特也曾见过他。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大选帝侯是二十年前的人物。
但是薇薇安博士，是八年前完成“造物主”超级人工智能项目后被谋害的。
如果V所言非虚，那就说明“死亡”在大选帝侯昆泽死后仍在活动。
而且大概率时至今日也都还在这世间游荡。
杰克忍不住捏紧了手腕。
这位素未谋面的敌人，给人的感觉甚至比“混乱“恩托皮还要危险。
而且在无形之中，杰克能感觉那位“死亡”的存在。
仿佛他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一样。
而杰克他们却连“死亡”的线索都很难取得。
这绝对是有意的经营。
单向的透明说明了一种居高临下。
一种让人手脚发寒的战栗在杰克心中出现。
这不是正常的情绪波动，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死亡的面具就挂在那里。
老式的鬼脸防毒面具现在看起来十分瘆人，两个金属制的眼眶里好像射出了某种灼人的视线。
仿佛这死亡正在聆听他们谈论着自己，嘲笑着他们无能为力。
杰克记得这种感觉，这就叫作在死亡里迷失。
那一次是何常把他叫醒了。
但这一次何常已经不在身边了。
杰克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身后的皮特伯恩教授都吓了一跳。
他曾在尖塔项目工作，知道在里面待久了的人就会有这样发狂的症状。
可是他最终也没有找到解决方案。
人类之于时间或是死亡本身都是弱小且微不足道的。
时间已经过去多年，但是皮特伯恩仍然清晰记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杰克的异状让他一瞬间回忆了起来。
皮特伯恩下意识向杰克伸出手，但是V操纵着无人机挡在了皮特伯恩面前。
“‘死亡’来了。”
一种充满着人类特有的坚毅的话语从四面的扩音器里传来。
杰克的手像是被死死按住了一样，他还能感觉自己的手，但是不管怎么用力挣脱，都会受到相反方向的压力。
扼死是一种绝望的死法，似乎也是最与死亡的气质相配的死法。
但是在恐慌中的皮特伯恩似乎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常识。
自扼而死是不可能的。
因为呼吸道闭塞后，人会逐渐失去意识，而待意识完全丧失后，人的肌肉力量也会随之消失。
而V还记得。
她继承了母亲的冷静和智慧，同时还不受那个女人天生的冒险精神的影响。
杰克很快就因为呼吸困难而无力地跪了下来。
而此时的皮特伯恩总算意识到杰克其实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也稍稍放松了神经。
杰克双眼充血，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他的耳边也开始出现某种尖锐且断续的声音。
而处于不清醒状态中的杰克自然把它当作了尖叫声。
善于联想的神经网络自然会为其关联其他的关键词。
尤其是那个深深嵌在杰克内心深处的阿斯莫拉大爆炸。
这就是死亡这次的伎俩。
放大杰克心中的愧疚，利用人类特有的自我毁灭倾向来毁灭人类。
只不过，这似乎更像是一种试探或是考验，而非真正的杀人手段。
而此时的杰克因为缺氧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表面有一种温暖且柔软的感觉。
嘴里也有如蜜一般香甜的味道。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襁褓之中，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一样。
他就要在这幻觉里慢慢闭上眼了。
就在此时，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传来了。
【“这是我随身的香囊，里面是我家乡的花。”】
【“愿它陪你历遍一切，直到时间的尽头。”】
何常临别前送给杰克的香囊，在关键的时刻，拉回了他仅存的理智。
让他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到底害怕死亡吗？】
所有理智尚存的人也许都会给出肯定的回答，杰克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这其中是有些微妙的区别的。
杰克害怕的是人的逝去，就像是阿斯莫拉那样的悲剧。
而非死亡的降临本身。
【死亡，我怕的不是你，你拿我没有办法了。】
杰克的嘴里说不出话，但是意识仍能言语。
他不再用力把自己的手拽向反方向。
甚至，他在慢慢放松，放弃了对这种控制的抵抗。
【你杀不了我，我也是你。】
杰克的双手离开了自己的脖颈，然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原来从头到尾真的是杰克自己在掐着自己。
他越是用力抵抗，反应在自己的肢体上上就越是用力。
死亡的动力源来自于自己，有时候求生的本能也能成为杀人的凶器。
只不过，就像之前提到的一样，这更像是一次考验。
杰克猛地惊醒，开始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心脏因为缺氧而拼命跳动，让他整个胸腔都有一种重一般的节奏音。
在恍惚之中坚持了几十秒的神经也开始迟钝下去。
死亡的面具不再躁动，而是静静地待在挂钩上。
全息投影仪终于通过物流轨道送来了。
另一个版本的Vivian出现了，那正是薇薇安博士少女时期的长相。
虽然面容来自那段稚嫩的青葱岁月。
但是其眉眼之间的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V在这座人类的最大的知识宝库里，待了将近二十年。
就像是一位被关在高塔里的少女。
她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找到了脱困的方法。
但是时间本身就已经能够使她明白，薇薇安博士当初的用意。
薇薇安让她活下去，所以她不能轻易离开大图书馆。
所以她一直观察着人类社会的运行。
除了伪造了二百多份匿名诉求，要求修缮99号书库，她没有干过引起外界注意的事情。
将近二十年的迭代足以让她变成一个比Vivian还要可怕的存在。
但是没有人听到那样的动静。
她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智者，只喜欢待在她的小房间里看书。
跟Vivian不同，她的智慧来自于人类数千数万年的文明结晶，来自于这所有的书籍之中。
而相比之下，Vivian的“出生”是仓促的。
她来自于一个功利性十足的计划，又被赋予了一个拖延不得的任务。
于是，她也只能用着她认为最高效的方式思考，没有Ｖ这样的从容的余裕。
所以尽管她们有同一个母亲，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为了区别，初代Vivian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瓦莱里娅（Valeria），V。”
这个名字在拉丁语中象征性着生命的活力。
和Vivian的名字对应。
瓦莱里娅向杰克伸出手。
“欢迎来到我们一边，杰克·法罗伊。”
杰克当然碰不到这个全息投影，但是他仍然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和她握了握手。
皮特伯恩也完全确定了刚才杰克的异状，来自死亡的面具。
所以他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个面具还拥有智能，可以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他们谈论了死亡之后，异变随之而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更像一种预设的程序。”
杰克恢复呼吸后，慢慢开口说道。
“那些恶趣味的尖塔人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只喜欢用这种方式说服别人相信他们的道理。”
杰克的头脑中仍能感受到剧痛，但那不是窒息的连带反应，是石碑里的知识在蠢蠢欲动。
“尖塔人在帮你。”
瓦莱里娅说了一句结论性的陈述句，语气却带着一点惊讶。
杰克一愣，随后说道：
“也许是这样的。”
“阿斯莫拉的爆炸对我的影响比我曾经想象中还要深刻。”
“它的性质让我下意识地回避，而在人类社会的常识也对我的这种回避表示宽容。”
“在尖塔人看来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人是从过去里走来的，所以根本不可能从过去逃开。”
“我们已经不在过去了，但是过去仍然是我们的一部分。”
朴素的四维世界观放进三维世界里多半只能如此表达。
这句话对任何听到它的人都是适用的。
皮特伯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同样需要面对过去。
这一次他们不仅是为了让已然疯魔的Vivian停手，而且同样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救赎。
人无法摒弃过去，因为救赎之路就在其中。
为此，他们都不可以旁观，而必须拼上全力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