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把话讲完，伊万洛夫再次点起一支烟。
“就以我对你有限的了解而言，你还真是敢说。”
“不过，我对此并不能否认。”
“……”
“向我介绍你的人说，你就代表了’死亡‘本身。”
“她说你连皇帝都能杀掉。”
“那么你杀得掉一个腐烂的国度吗？”
杰克被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只听伊万洛夫接着说道：
“这个国家依靠着庞大的军队、夸张的兵员比例维持着，她的皮肤和血液就是战舰和要塞。”
“你也已经发现了，这个国家完全是在我的设计框架下运行的。”
“所以要杀掉她，必须先杀掉我。”
“……”
“我要扒下这个国家的皮，挖出这个国家的心脏，要了这个国家的命。”
“这是我这个老头子，在死之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杰克顿时觉得眼前这个海军大将是如此的虚弱、如此的无助。
“我年轻的时候，沉醉于征伐、功名和拥有。”
“现在回头看，我完全可以换一种说法了，应该说是夺取、欺骗和屠杀。”
“我所建立的独立共和国，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独立过。”
“要么向帝国俯首称臣，要么就彻底毁灭。”
“这就是摆在我眼前的选择，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表面上，这片星区依仗着庞大的舰队，完全可以跟帝国叫板。
但实际上，伊万洛夫看得很清楚。
他所建立的国家从头到尾都在依赖帝国的让步。
而其上层统治者刻意隐藏了这一点。
他还知道，如今的议会政府里，有很多人已经在跟帝国方面深入接触了。
他过分相信所谓民主政府的优点，组建了这个议会政府。
然而他忘记了，那个政府里都是跟他一样的统治者。
他们的首要目的自然是瓜分利益。
帝国步步紧逼，边境的战斗愈演愈烈，政治环境错综复杂。
他们唯一可能执行的选择就是裁军。
维持舰队不仅需要大批军费，还存在养虎为患的风险。
议会政府这样的文官集团，跟武官是天生对立的。
而如果武官发起政变夺权，则又是走了老路。
伊万洛夫窝在这个房间来回地想，他想到答案了吗？
其实没有，他只是确信，这个国家除了死亡，已经别无他法了。
所以他竭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伊万洛夫已经不知道抽了第几根烟了，面对着杰克，他这样说道。
“杰克·法罗伊，你的力量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了。”
“军队里的中下层军官渴望一场腥风血雨。”
“因为他们并不希望被撤裁，或是加入帝国舰队，被派往最危险的前线。”
“但是你也不用太相信他们。”
“因为那些人都是一群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我也年轻过，知道他们的想法。”
“他们毕竟是基层军官，是用伤亡来计算人命的。”
“……”
“而政府里的政客，还有军队的高层很快也会向你抛出橄榄枝。”
“他们不在我这一边，我如今的影响力也只能让他们面上表现得和气。”
“这群人同样不能信任。”
“他们的许诺往往是空头支票，但是带来的危险却是实打实的。”
伊万洛夫就像一个老父亲一样嘱咐着杰克。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真正理解他想法只有这个外来者吧。
就连跟他一起起事的中下层军官们，都还存着，利用这个机会，奔向荣华富贵的想法。
杰克点了点头，算是心领了。
伊万洛夫起身走到了窗边。
那应该也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
因为外面包裹着铜墙铁壁，那样才绝对安全。
“小子，你去过比邻星，见过林升和对吧。”
“是的。”
“那家伙临死前说了什么？”
“我并没有听到林升和大人的遗言，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那位大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老顽固。”
伊万洛夫出言不逊，但是杰克也算是习惯这个老头子话语里的夹枪带棒了，所以他听出了别的意味。
“林升和跟我以前就不对付。”
“政见不同，理念也不同。”
“但现在想想，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
“你走吧。让我安静一会。”
“你既然是自己走进来，也一定可以自己走出去，我的人不会拦你。”
伊万洛夫背对着杰克摆摆手。
杰克也差不多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于是转身告辞了。
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前，他鬼使神差一般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一个落寞、苍老的背影。
一生都在追求荣光的人，注定会在荣光中死去。
杰克推开门，没有再多半分停留。
走出门没多远，杰克就找到了他来这里的电梯。
他坐着电梯往下，心里一边盘算着自己刚刚得到的信息。
这里的情况跟比邻星一样复杂。
这也是如今乱局的缩影。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按常理来说，杰克不应该蹚这趟浑水。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到萌芽的组织，找到Vivian的。
但是结合已经得到的信息，杰克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和无数人的交织在一起了。
Vivian之所以会选定这个地点，想必一定有其谋划。
杰克已经步入其中，没有退路了。
在一条似乎看不到头的长廊里，杰克沉默地行走着。
沿途的卫队是伊万洛夫的私人卫兵，正如那个老头子所言，他们并没有阻拦杰克的意思。
一个少尉军官在这里随便活动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因为这附近就是舰队联合司令部的地堡指挥部了。
这显然也不是奇三大尉他们该待的地方。
当周围的私人卫兵开始变少，杰克就感觉到了好奇的打量。
这里都是军队的高层，至少也是参谋官。
他们态度算是最摇摆不定的一批。
不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声量不相上下，同时个人的心思也不尽相同。
他们掌握着舰队的指挥权，怎么会只满足于目前所占据的弹丸之地。
但是他们手下的战舰又被他们视作动不得的家底，也是不能轻易押上的牌。
怪不得伊万洛夫并不看好这些高层军官，转而向中下层的少壮派寻求帮助。
事实上，杰克很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身居高位，自然步步为营，谁也不愿意被别人当枪使。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认同他们的做法。
明哲保身，意味着牺牲别人。
杰克见过太多的牺牲了。
没有多少是不让人心痛的。
他的心里有偏向，但是并不能立刻表现出来。
那些将军们也得到了消息，说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走出了伊万洛夫的堡垒。
极少数手眼通天的家伙，可能在比邻星事变的秘密报告见过杰克。
但是在地球上发生的事情是绝对机密，包括星环坠落事件。
基于这些信息判断，对杰克的态度必须慎重。
所以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那座堡垒。
暗处有太多的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此时杰克处理得很好。
以不变应万变。
他知道，当他的身份从一个死去的人，变成活生生的“杰克·法罗伊”的时候。
所谓的平静就已经消失了。
他们必须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
杰克再次坐上轨道列车，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那种直达的专列可以坐了。
这列车上有不少高级军官。
他们如此高频率地往返于指挥部和舰队之间，显然是准备某种军事行动。
不过杰克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当间谍的，虽然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有点像秘密情报人员就是了。
他一边留意着身边的异动，一边走到了一个边缘的角落。
如果有人要在这里传递什么信息，这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过了不多时，有两个军官在站台上车。
他们虽然行动上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但是他们径直走向了杰克所在的位置，还在杰克面前停了下来。
看来是从监控画面或者用其他手段在盯着杰克，知道他的准确位置，之后专门找上门来的。
杰克顺了口气，正想着他们会怎么开口。
但那两个人只是掏出了某样东西，放在了杰克手里，然后就移步前往别的车厢了。
那样子仿佛只是给自己的同事顺路还些东西而已。
他们离开之后，杰克低头看了眼交到自己手上的东西。
是某种虚拟实境装置，是一种老旧的技术。
戴上这东西可以看见虚幻的现实景象。
杰克没有过分犹豫，直接动手戴在了头上。
那装置自动连上了信号，杰克眼前出现了画面。
“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的脑袋就会被烧焦。”
杰克耳边似乎响起了某人的说话声，但是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年龄、性别等等信息。
杰克大概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用手环，而是用这种头戴式设备。
壮士断腕尚能活命，但是脑袋可不能随便取下来。
这些人藏在暗处，不愿露面，可惜杰克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好了，你们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