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埃若拉”号上，所有的东西和人都东倒西歪。
一次急转的巨大过载让所有人都不好受。
这全都是因为洛克哈特的疯狂计划。
他在小行星带上石头最密集的地方进行了加速和急转的动作。
在这里，石头与石头之间的距离只有大约几十、几百公里。
在太空这样大的尺度里，这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了。
偏偏，这个疯狂的计划还真的成功了。
这多亏了在极速转向的时候，尾舱里的船员仍然恪守职责，用很快的速度完成了导弹的发射准备。
所以他们才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地发射飞弹。
在现实的世界里，大部分的飞弹击中与否，并没有反馈。
而由于他们跟目标之间还隔着相当大的一段距离，从发射到命中有需要很长的时间。
尽管洛克哈特已经让这艘船全力加速，以此来提高发射速度，尽力削减留给对方的反应时间。
但是那仍然需要将近一分钟。
就像几百年前在地球上作战的潜艇兵，他们发射的鱼雷也许这么长时间才能命中。
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只能够静静地等待。
雷达信号消失了。
“埃若拉”号上的雷达操作员惊喜地大喊。
射来的雷达波中断了，这意味着他们发射的导弹确确实实地命中了目标。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对向射来的飞弹，敌舰不可能有时间反应。
他们真的赢了。
洛克哈特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欢呼。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了指挥台上，仿佛用尽了全部的精力。
他感觉某种包袱从自己身上悄悄卸下了，但是那种被细小丝线缠绕的感觉还在。
他此时不知怎么的，感到十分确定，他们击毁的那艘战舰就是一年多前袭击小行星基地的“厄里倪厄斯”号。
因为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突然席卷了他。
这也许就是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但是他现在太累了。
在下令雷达兵再次进行扫描之后，他就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几十个小时没有合眼，生死之间的抉择，这其中的巨大压力，不是三两句话就说的清楚的。
“我们捕捉到了一次爆炸……”
雷达兵开始汇报。
“我看见四散的碎片，一个被开了大洞的的残骸……”
“外形反射特征都对得上，确认是敌舰无疑。”
“敌舰确认击毁，没有求救信号，上面的船员应该是……”
全部死掉了。
雷达兵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这一幕让他想到了另外两艘船上的兄弟。
他们被击中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十分钟甚至是几个小时。
他们恐怕也没有生还的任何可能了。
舰桥里突然沉默下来。
艾伦开口说道：
“还有多少可用的搜救力量，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洛克哈特依然冷静。
“立即调转方向，离开小行星带密集区，然后折跃向新卡戎边境。”
洛克哈特的命令明确而且语气强硬。
充满了不容争辩的绝对意味。
众人一时间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我的命令，立刻执行。”
舵手已经领命，正在调转方向。
根据星图上预定的方向和航线，他们向着下一个标记点前进。
洛克哈特倚靠在指挥台上，面色凝重且苍白。
他的心里何尝得以泰然处之，那些死在太空里的船员，都是他曾见过、曾一起生活过的啊。
但是他知道什么选择是正确的。
在这片几乎像是天堑一样的石之海里，要找到分裂出几百块飞速溅射的碎片何其不容易啊。
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帝国舰队的驱逐舰跟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背后真的有一只舰队。
他们船上有量子通信设备。
很快舰队司令部就会发现这艘船在小行星带上被击沉了。
也许，前来追杀他们的另一艘船，这个时候都已经要准备出发了。
他们没有时间再停留了。
如果这其中必须经过一个残忍的抉择的话，那么这个决定就让他洛克哈特来做吧。
在众人心里，这位舰长一向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此时，艾伦再次开口了。
“你说得没错。”
“是我的提议太天真了。”
“……”
艾伦在这个时候开口，显然也是在帮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减轻一些负罪感。
杰克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对洛克哈特说道：
“你已经战斗太久了，也该休息一会了。”
长时间的缺乏睡眠对脑部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
“这里我来负责，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会叫醒你的。”
艾伦也这样说道。
洛克哈特的嘴唇张和了两下，一股极端的困意确实让他有些坚持不住了。
众人没看清洛克哈特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两个水手把这位舰长挪到了舰桥里的行军床上。
艾伦转过身开始指挥这艘船。
他们寻找了一个最近的空旷处。
“折跃指挥官，准备进行折跃。”
艾伦的命令也铿锵有力、毫不犹豫。
几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开始进行折跃。
在这段时间里，担任指挥的艾伦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干。
于是悄悄离开了指挥台，站到了舰桥的边缘。
杰克凑了过去。
艾伦用余光瞥见了他的身影，叹了口气说道：
“也许我是真的不适合站在那个指挥台后面。”
杰克并没有对艾伦要说的话感到过多的惊讶，只是默不作声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就像那个时候在小行星基地上一样。”
“当那些我认识的人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我就无法保持冷静，我没办法在那种状态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越是这样，就有更多的人会因为我的错误指挥而白白死去。”
事实上，每一个指挥官都必须承受同样的压力。
但是艾伦这样资质平平的人，会更快地在这个过程中崩溃。
这就好像是一种诅咒。
“但是今天我也明白了。”
“那个战无不胜的洛克哈特也有跟我同样的缺点。”
“他是人不是神，他也会犯错，也会惶恐，也会犹豫不决，就像那个帝国驱逐舰的舰长一样。”
“他们都不是绝对冷静和理性的，他们只是比我能多坚持一会而已。”
杰克知道此时他并不需要说话，只需要静静地听艾伦说完就好了。
“你知道那个家伙失去意识之前说了什么吗？”
杰克摇了摇头，他站的离洛克哈特有些距离，并没有看清。
但是站的很近艾伦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家伙用口型跟我说‘抱歉’啊。”
“即便他已经尽了全力，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了。”
“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把那些人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这就是我最受不了那家伙的地方。”
海盗们在战争的缝隙里摸爬滚打，理论上来讲，他们已经是一群被死亡浸透的人了。
杰克想起了皮特伯恩教授在医院里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无论见识过多少次死亡，又觉得自己有多么的麻木，到最后都是一样。
每个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死亡带来的唯一的公平。
杰克慢慢开口说道：
“也许，我们永远也弄不清最后那一刻我们都在想什么。”
“这一刻我们的思维还能在脑中存续，都已经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情了。”
“你们不是有一种特殊的仪式吗？”
“为死去的人祷告。”
艾伦点了点头。
那样的仪式或许才是他们这些人最重要的慰藉。
【愿你身寄黑海，魂归地母。】
折跃指挥员开始报告：
“准备跃出，三，二，一，跃出。”
“时空跳跃已经完成，全船进入通常航行模式。”
“没有意外，我们到达目的地了。”
在舰桥里，用肉眼透过舷窗观察外面，依然是漆黑的一片，跟太空中的其他区域没有什么分别。
但是前面就已经是新卡戎独立共和国的星区了。
这个拥有强大武装的独立国家甚至能在帝国的地盘上生生挖下一块来，让帝国默认其统治范围。
帝国的舰队可以借道，但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界上攻击其他船只。
帝国甚至真的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规矩。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真的安全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杰克这么问道。
艾伦还没来得及回答，醒来的洛克哈特就说道：
“新喀琅施塔德，整个银河系最大的星港之一。”
“他们掏空了一座星球作为造船厂和船坞，里头的战舰数都数不完。”
“所以帝国的舰队才不敢随便造次。”
“……”
杰克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
此时舰载无线电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往的旅行者们，新卡戎共和国欢迎你们的到来。”
“你们已经进入新喀琅施塔德控制星区，请不要使用武器或者启动火控，否则将会被立即摧毁。”
“看，我们到了。”
几个小时之后，杰克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