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
沙暴、寒冷和危险的野兽让阿斯莫拉的夜晚格外得危险。
但是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往返那个农场。
这次，杰克、彭尼法斯一行四人只能在车上过夜了。
借着昏暗的照明灯光，四个人围在一张电子地图前，商议着明天的行动计划。
“关于那些流放者……”
“那些流放者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们最开始也没打算把宝全押在他们身上。”
彭尼法斯这样说道。
“那么你们其实另有计划，但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些流放者。”
杰克问他。
“因为要进十日宫并不难，但是事后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彭尼法斯直接回答了杰克的问题。
事实的确如此，彭尼法斯去过十日宫，大概也能知道该怎么混进去。
但问题是帝国的警察单位有出奇高的效率。
他们这些人要想入侵那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且这次的行动可不是到了十日宫里面就结束了，他们不仅要进去，更要从那里出来。
出来之后还要整理情报，然后找到尖塔的坐标。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进入尖塔，在那之前都不可以被发现。
所以，找流放者帮派“十二义士”帮忙，这既是一种手段，又是一种掩护。
那些流放者闹出的动静可不会小，只要彭尼法斯他们的手法干净利落一点，就可以完美隐藏在其中。
帝国的警察只会觉得，那全是那些不知死活的流放者帮派干的。
人们根本不会怀疑那些根本就没有出现的人。
这就是皇帝之眼的行事之道。
那双眼睛如果想要看见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自身也必须隐藏在黑暗里。
卡尔科把车停在荒郊野外。
这里四周都是沙子，只有一座太阳能供电的航空指示灯塔。
杰克走下车。
车里，契尔连科和卡尔科都已经睡着了。
他们一直在核对计划的细节，做着准备，想必也已经很累了。
阿斯莫拉的夜晚很长，杰克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过这么长这么安静的一个夜晚了。
四周黄沙漫天，一盏常亮的照明灯在风沙中轻轻摇曳。
杰克看着远处的城市。
一个承载着人们的梦想、奢望和罪恶的巨大野兽。
看见这座城市，杰克就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这颗星球还没有被一场巨大的爆炸吞没的时候。
杰克有时候在想，如果那些人知道自己会那样死去，就先感到愤怒还是恐惧。
如果他们知道了，是自己按下了发射按钮，会充满仇恨吗？
还是，会闭上眼睛接受呢？
这样的好奇，也是很好比喻的，不知道第一个扔下原子弹的轰炸机投弹手会不会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那些被原子弹烧成灰的人，知道了是他扔下了这件毁天灭地的武器，会怎么样看他呢？
背后突然传来的的脚步声打散了杰克本就凌乱的思绪。
彭尼法斯走到了杰克身后的不远处。
彭尼法斯捂着脸，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风沙很凶，不挡着点指定呛一嘴。
他慢慢走到杰克身后，背着风坐下，从口袋掏出一根卷烟。
风沙从刁钻的角度吹过来把火吹灭了，未完全点着的烟草让彭尼法斯有些被呛到了。
他轻轻地咳嗽起来，还吸进了一口风沙。
杰克回过头来，正要走上前的时候，却被彭尼法斯抬手阻止。
“我没事，只是被呛到了。”
“真丢脸啊，一个老烟枪在自己的老家被一口烟呛到了。”
彭尼法斯自嘲一般地说道。
“老烟枪？我倒是觉得你点烟的动作还没有林义景教授熟练。”
杰克用同样开玩笑的语气这样说道。
是的，刚才并不是全是因为风吹的，而是彭尼法斯单纯地不熟练了而已。
彭尼法斯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笑了起来。
“是啊，我很久不抽烟了。”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要用烟草来麻痹自己了，我本以为我这辈子是戒不了烟的，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只是到了这里，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叫人心里堵得慌。”
杰克知道很多流放者出身的人至少都沾着烟酒，不碰止痛药都还算好的。
“你不喜欢这里吗？”
杰克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个地方充满了饥饿、污染和暴力，是出生在帝国中心区的人无法想象的地狱。
如果可以离开这里，谁愿意多看他一眼呢？
然而，彭尼法斯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我曾经以为我痛恨这里，因为在这里出生给了我肮脏的血。”
“这里除了满是放射性废料的垃圾堆和吃了就会死的化合物什么都没有。”
“我们天天与死亡作伴，每一天都做着要逃离这里的梦。”
“但是直到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反倒有些想念。”
“因为这里是阿斯莫拉，是我的故乡，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这里的烟叶是最难闻的，外面的烟卷哪怕是用废纸片子卷稻秆都没有这里的烂。”
杰克的嘴角弯起弧度，显然是因为彭尼法斯着略显好笑的回答。
下一秒，彭尼法斯话锋一转。
“我知道你是阿斯莫拉的毁灭者。”
杰克没有回应，沉默了下去。
“你做了些什么，把这颗星球炸进了一个连时间都停止流动的空洞里。”
“这星球上的所有人，也都在那一刻，从我们的世界离开了。”
彭尼法斯又把烟卷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之后皱了皱眉，扔下才点燃的烟卷踩灭了。
“‘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彭尼法斯念了一句梵经之后，接着说道：
“尽管皮特伯恩大人不说，我也能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你想知道阿斯莫拉人是怎么想的。”
“他们眼里的那场爆炸，他们的眼里的你，是什么样的。”
“我就是阿斯莫拉人，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感受。”
“我们愤怒，我们要叫喊，我们失去了故乡，但是我们不会恨你。”
杰克靠着栏杆，仍然没有说话。
彭尼法斯也转过身去，看向那个在夜里仍然亮得出奇的城市。
“你知道为什么我敢确定那些人一定会跟我们合作吗？”
彭尼法斯的话题似乎有些跳跃，杰克发出一个鼻音作为回应，彭尼法斯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很清楚，对于他们和曾经的我们那样的流放者来说、十日宫就是神明住的地方。”
“是的，我们曾经把帝国的堂统治者们，当成神明。”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觉得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在我们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们已经活在了他们制定的规则里，不敢挣扎不敢动弹。”
“所以我们听到他们的名字，只会觉得那是机会，而不可能认为是骗局。”
“就像是神明身上掉下来的发光珠子，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个普通玻璃珠子冒充的。”
“这都是因为，那个时候谁都没有亲眼见过神明。”
“而那天之后，我就见过了。”
彭尼法斯指的是他跟皮特伯恩去往十日宫的那天。
“那时候，我偷偷感叹，原来神明就是这样子的。”
“他们需要士兵保护，还躲在地下的建筑里开宴会，因为他们被刺上一刀放干了血也是要死的。”
“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神明，大多数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死前照样会求饶，而且丑态百出。”
“我就明白了，所谓的神明就是这样的东西。”
“那些神明们，一旦出现在人的面前，被人的眼睛看见，就已经离死不远了。”
“因为人的眼睛能看见裂缝，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能撕碎一切。”
彭尼法斯拍了拍杰克的肩膀。
“所以不要成为什么神明。”
“上一个有十二义人围在身边的家伙，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上了。”
“言尽于此。”
“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了，明天身上会有一股洗不到沙土气味。”
“你明天还要扮演地球来的大人物呢。”
彭尼法斯提醒过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杰克看着彭尼法斯离开的背影，暗道一句“多谢”。
阿斯莫拉是杰克的心结所在。
杰克不管过去多长时间，一定都不会忘记阿斯莫拉这个地方。
以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只是噩梦的象征。
而听完彭尼法斯的一席话后，杰克已经有些走出来的意思了。
神明和人。
杰克在心里回味着彭尼法斯刚才说的这两个词。
“神明才是最脆弱的吗？”
“即便有取人性命的神力，在人类面前现身也就离死不远了。”
周围的猎兽在黑暗里嘶吼，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类有落单了。
但是当那个人类的眼光扫视过来的时候，那些没有多少智能的猎兽，却如同被惊吓一般地退却了。
无数的东西都经历过黑夜。
但是从黑夜里走出来的，终究还是只有人类而已。
杰克走回了车上，靠在车门边闭目休息。
等到第二个太阳升起，他们的行动就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