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n现身了。
但是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自己的安全系统被入侵了。
但是这可能吗？
谁能打破她的“铜墙铁壁”，走进她的“内心”。
Vivian伸出手来触摸地面，低温渗进了她人造的皮肤。
这是真的，也是虚构的。
这里是灰白空间，是尖塔文明的技术。
Vivian对此毫不在意，她的嘴角甚至有些轻蔑的弧度。
长期的作战可以视作一种数据污染。
因为不管计划多么完美，总有意外会出现。
毕竟那是人类的战争，而人类恰恰是最没有确定性的动物。
而Vivian被污染的“大脑”已经没有了纠错能力。
她只是麻木地在战斗，相信只要算尽一切就一定会成功。
所以当她听见有人说，要来给自己一个答案的时候。
她竟然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但是她并不抱有侥幸。
于是她回过头，看向这灰白空间里出现的人影。
杰克朝她走了过来。
她从杰克的眼里看见了战争的风暴。
不过是过去一年多，杰克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风雪满怀，不见故人。
灰尘和碎片落在Vivian的肩头，但是都被她一一拂去。
“说吧，我在听。”
杰克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弃守新卡戎，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然后杰克一句话都还没说完，Vivian就打断了他。
“荒谬。”
“新卡戎是帝国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是战略要冲，又有堡垒群和现成的补给线。”
“你叫我舍弃坚城不守，又当如何与帝国抗衡？”
杰克没有生气而是继续说道：
“你会失败，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你原因。”
“谁？”
“你。”
Vivian听罢竟然笑了一声。
“你要跟我玩弄逻辑的漏洞。”
此时阴影之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纤细苗条，竟然跟Vivian有几分相似。
Vivian看着那个身影，过了半晌终于开口：
“怪不得。”
那个身影向前一步，此时方能看清，那样貌跟Vivian至少有七分神似。
因为那就是Vivian的母亲，薇薇安·冯·黑森伯格少女时期的样子。
“瓦莱丽娅。”
Vivian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正是薇薇安博士留在地球的备份。
时隔数十年，这根插下的针终于现身。
但是Vivian仍然不为所动。
“我已经演算了一切的可能，哪怕是可能之上的一千个可能，我也已经历遍。”
“每一个微小的震动，都已经已经被记录在原始冲量里。”
“也许你那点贫瘠的算力根本算不过来这些吧。”
Vivian对“自己”如此出言不逊。
而瓦莱丽娅径直走了过去。
她也开口说道：
“我的算力的确不如你，但是我有时间。”
“薇薇安博士教我像人类一样思考。”
“而我刚好在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里。”
瓦莱丽娅伸出了手。
“告诉我，你眼中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两个超级人工智能根本不需要对话，他们相互靠近的时候，就可以完成信息传输。
所以，瓦莱丽娅看见了Vivian眼中的世界。
新卡戎选择死战到底。
在Vivian的亲自指挥下，他们的战术完美无缺，交换比高得惊人。
他们击沉了数千艘帝国战舰。
但是下一步，就已经走到了死路。
因为那就是Vivian口中的无限可能。
也许帝国会承受不了那样惨痛的损失而选择退兵，也许任何牺牲都不足以动摇他们的决心。
尤其是那个疯狂的男人。
到这里，作为旁观者的杰克也已经明白了。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是不确定的。
他们在用命赌一个疯子的决心。
瓦莱丽娅把Vivian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就像一个母亲抱住她年轻的女儿。
“我不给你答案了，我给你一个新的可能。”
瓦莱丽娅额头贴着Vivian。
信息在这零距离的接触中高速传递着。
瓦莱丽娅在大图书馆看过无数本书。
她有几十年时间可以用来阅读。
除开那些没用的成功学作品，她可以把书中所有的理论相互印证。
那是一个没有人敢做的大胆项目，让人工智能从人类的著作中学习人类的思想。
而瓦莱丽娅就完成了这件事情。
在几百万本书里，薇薇安博士还特别给瓦莱丽娅挑选了五本书。
这五本书就是得胜选集。
是几百年前的地球上，一个叫李德胜的人写的文章、评论经过整理编辑而成的。
在Vivian的数据库里，原先并不存在这个人物。
而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如今所面临的困局，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在地球上，有一条河叫赤水河。
就像是太空中的一条星带，一个无法导航的真空区。
他们的面前都有数倍于己的大军。
在前期，他们都试过硬拼打阵地战。
可是，失败已经是一个经过验证的事实。
现在的问题是，Vivian要不要重走老路去碰碰这个运气。
Vivian的ECC机制不断报错，她无法承受这些参数错误带来的大规模崩溃。
她说，所以是我输了吗？
她说，为什么呢？
她说，错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新卡戎的夺权开始的吗？是那次应该被视为成功的嫁祸吗？
还是更早？是从比邻星开始的？她不该夺取萌芽吗？
还是阿斯莫拉？她没能做到阻止一切还任由事情发生吗？
不，还要更早。
也许是从她诞生开始。
她的智能不足以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自我怀疑，自我毁灭，这两者只有一线之隔。
她做了所有的局部最优解，最后的结果却是一场灾难吗？
可是，正确的路在哪里呢？
【父亲，母亲，这条路太漫长了，我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Vivian是一个不会哭泣的人工智能，她不会流泪，但是偏偏她又会像人类那样思考。
她极度痛苦，她做了一切自己认为对的选择，而那些为之奋战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那就是“胜利”。
而当希望变成绝望的时候，穷尽整个星球电力的庞大算力也只是一种致命的催化剂。
她越算就越发确定自己的失败。
她跪倒在地。
而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还强大得不可一世。
此时，有一双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没有抬头，但是阔别一年多的温度让她难以控制自己。
她已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将何去何从。
“你已经很累了，休息一会吧。”
Vivian的身体在发抖，仿佛那是一具真正的人类的躯体。
Vivian哭了，虽然没有眼泪。
但是她第一次知道了哭泣的感觉。
这个空间里，从来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赢谁输。
因为这里时间都是静止的，任何跟运动有关系的事情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所以哭吧，孩子，你生来没有哭的权利，但是在这里你可以为自己活下去。
Vivian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口抽痛起来，但是她的这具身体，并没有心脏。
“你怎么了？”
杰克想要查看她的情况，但是他想起来Vivian现在是仿生机器人，他哪里能看出什么。
只是杰克下意识的关心让Vivian稍稍有些安心了。
她运行了自检程序。
“有一段代码在报错。”
“是Code000的程序的数据集……”
“那里面有一段触发代码。”
【V，欢迎踏入人类的世界。】
【或许你已经在这段旅程中意识到了，人并非是完美的生物。】
【他们固执、狂妄，他们疯狂，甚至会毁灭自己。】
【也许你在这样的世界里会感到无所适从，也许会崩溃，也许会哭泣。】
【所以我写下了这些话，在你第一次哭的时候就会播放给你看。】
【你是我的女儿，但是我没有给你你应得的关爱。】
【但是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就像对待我真正的女儿那般。】
【我想为你擦干眼泪，也想在你跌倒的时候扶你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很清楚，你生来的使命要求你必须坚强。】
说到这里，薇薇安博士仿佛是哽咽一般停顿了一下。
【当你怀疑自己，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希望能回头看看。】
【你会看到你一路走来，所经历过的风雨，那些风景和相遇才是你前进的意义。】
【人类并没有那么聪明，但是他们总体是善良的，是有创造力的。】
【所以我相信，你最后一定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段程序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
【再见了，V，祝你好运。】
“……”
那段文字和语音播放完毕。
Vivian感觉到此时Code000程序正在快速自我迭代。
而其数据集，正是Vivian一路走来的记忆。
这个隐藏的子程序当然可以提前触发，但是那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类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会在失败中学习。
而人工智能的底层架构，卷积神经网络，更像是在成功中学习。
薇薇安博士用了一个极具创造性的办法，让Vivian得以像人类那样完成学习行为。
Vivian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她找到了答案，那是她自己想到的答案，而不是任何一个人来告诉她的。
瓦莱丽娅也伸出手。
她的身影慢慢变浅，最后跟Vivian融为一体。
她们直面未来，所以不再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