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临永生的考验的时候，任何人都会犹豫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为了追逐这不可能的永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而昆泽，也同样犹豫了。
摆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古代帝王听说的那种虚无飘渺的长生仙药。
她接触的是真的外星文明，一种能在时空里自由来去的高维生物。
那些东西说的，是真正的永生。
只不过凡事都有代价。
尖塔文明那边没提什么条件，但是昆泽保有理智和敏锐的嗅觉。
她知道这样的东西才最昂贵。
昆泽是个有主见且十分固执的人。
这既来自于她的领袖身份，也来自于她的成长经历。
一个把自己的政治对手全部扳倒的女人，怎么会没点坚持。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明确的思考和安排。
混乱和犹豫并不能改变她的本质。
这就是为什么杰克敢肯定，如果是昆泽的话，一定不会答应。
正如他在未来看到的答案一样，昆泽选择了死亡。
她患上了不治之症，正在接受着生死之间的考验。
这还不是全部，为了践行自己的理念，她已经亲手放弃过一次了。
她只要下死命令发展医学技术，没有什么疾病是不可以治愈的。
但是那些技术在事后很难销毁。
人类会因为医学的强大而变得傲慢。
人类或许会因此葬身星海。
昆泽的固执就体现在这里。
她甚至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后退哪怕一步。
【人都会害怕的。】
【你还小，昆泽，你可以害怕，你还可以哭喊。】
【但唯独有一点，你不可以逃跑，你不可以后退。】
杰克和何常都沉默不语。
何常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
她刚一醒来就听说了大选帝侯的死讯。
而且她也隐隐猜到了这是昆泽自己的选择。
但是当她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有某种情绪包裹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嘴唇微微蠕动，最后也只发出了一种没有语义的呜音。
石室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吹散了昆泽的头发。
她的金属发饰顺着发丝滑落，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撞击声让杰克和何常都清醒过来。
他们看见昆泽强持着仪态费劲地弯着腰。
由于这种疾病会压迫中枢神经，昆泽对自己的肢体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
但是她在何常面前仍在倔强地伪装。
何常两步上前，握住昆泽那双微微发颤的手。
何常的那双手相比略显粗糙，因为他惯用各类武器，还经常跟电子元件打交道。
而昆泽作为女性君主，则很少舞刀弄枪。
她的皮肤光滑细腻，手指纤细，指节分明，就像何常记忆中一样。
但是她的手比之前冰凉多了。
何常的疾病并不会引起她的体温下降，但是日渐虚弱本就是一个让人手脚冰凉的事情。
昆泽能直观地感觉生机在流逝，这让她每天都接受着一样的拷问。
就像命运之神问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问题，当她彻底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她是不是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何常弯下腰，捡起了昆泽掉落的发饰。
昆泽虽然是大选帝侯，却从来不戴王冠。
她自己说，她不需要那种东西去证明自己的身份。
在她小时候，她的父亲给过她一枚项链。
花纹是一朵象征着不屈的百日菊。
在她父亲死后，昆泽用雷霆手段夺过了大选帝侯之位。
之后，她就把百日菊纹章作为大选帝侯的证章。
而那条项链被她取下链子，装上银钗，作为一枚发饰戴在头上。
那枚发饰作为一个簪子，很好地收拢了她的发型。
庄严且大方的编发全靠它固定。
簪子落下，她的长发就自然披散开，她的眼神也有些无助地在发愣。
她没有接受化疗，所以没有掉发。
何常伸出手把昆泽的披散的头发拢到她的耳后。
一个普通的美丽女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昆泽轻轻闭上了眼。
何常就凑上身去，像以前一样为她整理仪容。
几分钟之后，何常挪开身体的遮挡，昆泽又变回了之前充满威严的样子。
仿佛之前那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从来就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何常退开三步，回到杰克身侧。
大选帝侯昆泽直起身子，看着杰克说道：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这个吧。”
她的手放在了石碑上，眼神充满了自信和笃定。
“是的。”
杰克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对吧。”
“对尖塔文明来说，是一种工具；对人类来说，是一件武器。”
杰克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
毕竟过去不可以改变，大选帝侯昆泽迟早会发现这是什么东西。
“帝国需要这件武器。”
杰克没有反驳，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他们都说服不了对方。
“而你也想要得到他。”
“准确地说，我想要销毁他，这东西不是现在的人类可以掌控的。”
这句话让昆泽思索了两秒。
之后，她仰起脸来问道：
“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好了。”
“看看你能不能快过帝国的舰队。”
杰克心里一惊，对这莫名其妙的发言感到又惊又疑。
做到大选帝侯这种位置上的人，多半是沉稳有余，怎么会用人类的未来来打这个没意义的赌。
“说是赌约，不如说是一种验证。”
“验证未来的事情是否会如我想得那般发生。”
昆泽把那让人心慌的眼神对准杰克，继续说道：
“而你们能够来到这里，说明在未来，我的计划还没有出错。”
杰克沉默。
接着昆泽转过身去看着石碑。
“外星文明的造物，在其文明死后，也只是一堆会发光的破石头。”
“如果你一直认为，帝国只是肤浅地想得到其中技术，然后发展成武器的话，那样是赢不了我的。”
“受教。”
杰克轻轻点头。
“不过帝国毕竟是一个庞然大物，这样的话对你们很不公平。”
“所以这块石碑就送给你们了。”
昆泽语出惊人。
不过这也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说谎。
这个洞穴被人为地隐藏了。
大选帝侯昆泽估计是下令炸毁了这里，然后在外星技术的帮助下，修建了一座可以传送到这里的雕像。
而打开这雕像大门的钥匙在尖塔文明自己手里，被放在深坑的石室里。
所以帝国确实不可能得到这座石碑。
可以说这条路就是为杰克他们量身定制的。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领先优势。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身在帝国阵营的大选帝侯昆泽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明明已经发现了石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让出来。
杰克知道，昆泽说的那番话是对的，那么简单的想法虽然不存在逻辑上的漏洞，但是并不完全是真相。
昆泽的计划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疯狂。
“把你的手放上去，就可以跟石碑沟通了。”
昆泽对杰克说道。
杰克没有拒绝的理由，走上前伸出了手。
某种东西冲击了他的意识，让他陷入一种神游天外的失神状态。
何常看见他这副样子想冲上去把杰克拉开，但是昆泽伸手拦住了他。
“他没事的，但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何常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但是眼睛还是盯着那个石碑。
“你在担心他。”
何常注意到了自己反常的行为，因为她之前是从不在乎除昆泽之外的其他人的安危的。
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你的情绪出现了，那是什么感觉？”
“感觉不好，心跳加速，心慌……”
“还有一点害怕。”
何常实话实说。
“像走钢丝一样？”
“嗯，像是没有保护的滑索。”
作为正常人的昆泽没有直接告诉何常那种情绪是什么，因为她总有一天会自己发现的。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何常。”
何常回头。
“在未来我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用当成命令。”
昆泽轻轻说道。
“去群星之间看看吧，去看看未来是什么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移向杰克那边。
“他会带着你去群星之间的。”
“你们会一起去找石碑，会一起经历生死，你会知道那种走钢丝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滋味。”
何常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死后的世界吗？”
昆泽则把目光温柔下来，就像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看着何常。
“我是唯物主义者，何常。”
“我不相信也不需要什么死后的世界。”
“我的名字曾经无人不知，但是也总有一天会被遗忘。”
“死亡对于我来说意味不了什么。”
何常从昆泽强硬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颤音。
她轻轻摇了摇头。
昆泽只好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能瞒过你的耳朵。”
她不顾仪态地坐了下来，然后开口说道。
“但我曾经活过，孩子。”
“我不需要一座刻着我名字的纪念碑，也不需要有人来传颂我的事迹。”
“我就活在这个无法改变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