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中岳2021-05-12 21:5613,840

  忠心耿耿的泰山王乔庄,扮成寒酸的流浪汉,跟在廿步后缓缓而行,高大的身躯显得有点佝偻苍老。 一个像大户人家的仆人打扮的人,低头急走脚下匆匆,与绝魂剑三个人相错而过,似乎有急事待办,不理会街上其他的行人。 三个武林高手并未完全看清仆人的脸形,反正在一瞥之下,便知道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陌生人,没有留心的必要。 街上匆匆归家的人并不少,怎能对每一个人都留心? 仆人走得匆忙,片刻便与泰山王乔庄迎面相遇,双方相错而过,泰山王也没有留意对方的面貌。 泰山王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双绝秀士身上。 蓦地,他眼神一动,看到了不吉之兆。 前面三个人出现可疑的征侯,走在右面的旋风秦宝元,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一乱,门灯照出的影子摇曳。 刚才那位仆人,就是从旋风秦宝元这一面相错而过的。三个人仅有三分酒意,走路不可能出现醉态。 他心生警兆,本能地想起唯一的征侯,警觉地转头回望,想察看刚错肩而过的仆人。 大事不妙,晚了一刹那,后知后觉的人注定要倒楣,头突然发僵,无法转动,脑袋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凶猛的、无可抗拒的劲道传到,把他的头向后扳。如果挣扎,脑袋很可能像蛋壳般被扣破,他怎敢挣扎? “识相些,姓乔的,妄想抗拒或反击,首先得替你的脑袋设想一下。”制他的人在他耳边凶狠地道:“替我传话给双绝秀士,叫他赶快和端木姑娘离开襄阳,不要再替姓李的为虎作伥,以保全他的声誉,我这人对他这种人有些许好感。这是最后警告,以后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他感到头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猛地倏然转身。怪事,身后不见有人,冷冷清清的街道,百步内鬼影俱无。 “咦!这人能比我的眼睛快?可能吗?”他毛骨悚然地自语,似乎感到汗毛直竖,隐约嗅到了鬼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他开始失去信心,怀疑自己是否已失去了练武人的反应和本能。 摸摸脑袋,还留下一些隐痛,脑袋曾经被人扣住已无疑问,这人确是在极短暂的刹那间鬼魅般的消失了。 他知道,对方如果存心要他的命,他必定进了枉死城啦!同时,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次日,双绝秀士与凌霄凤,一早便上了下航的客船。 接着,绝魂剑邀来助拳的朋友,也陆续离开了襄阳。 襄阳恢复了平静,暴风雨算是过去了。 南阳八杰已公开宣称,这次事件认了,李家的人今后如果胆敢进入河南,将格杀勿论决不容情。 因此,助拳的人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武当的清虚道长是在双绝秀士走后的第三天到达的,比预计的时日晚了两天,同来的上清官的两位有道法师,是清虚的师侄。 汉北别庄顿形忙碌,三位老道受到地头蛇们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 可是,洋洋喜气在一个时辰后消失无踪。 这位修为已臻化境的活神仙,宣布金八爷是被一种诡奇阴毒的制经术所制,可能是传说中的移宫过穴封经术,世间还没听说过有能疏解这种手法的人,即使武当目下的掌门仙师亲来,也无能为力。 如果勉强逞能疏解,很可能要了金八爷的老命,只有具有这种独门手法的高手才敢下手疏解。 鬼煞孙仁的被制情形完全相同,不同的是鬼煞多断了三根肋骨。 清虚道长很大方,给了鬼煞三颗武当的至宝九还丹,保证在十天半月之内断了的肋骨可以续上复原。 除了用丹药为两人保证元气外,三位武当的老道束手无策。 三老道答应留驻三五日,观察两人的变化,希望能研究出疏解的方法,必要时冒险试验,死马权充活马医,反正两人已成了废物,能拖到何时,谁也不敢逆料。下手制人的人已经死了,到何处去找具有这种独门手法的人疏解? 其实到底是不是移宫过穴封经术所制,连清虚道长也不敢断定,说不出所以然来。 第三天傍晚时分,黑煞带了两位贴身保镖,步出高大的院门楼,大摇大摆地沿大街北行,要到新城小北门西面的汉广亭旁司宅,那是六煞之一阴煞司灵均的宅院。 司宅在汉广亭附近,算是相当显赫的一家。 至小北门,须经过一条小街。 这条小街没有夜市,天黑后不久便行人稀少,门灯也少,街道也弯弯曲曲,人行走其中,有时必须自备灯笼照路。 三位武林高手,走夜路从不带灯笼。 正走间,对面十余步外一条小巷口中,出现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持灯笼的人穿了长袍,脸貌朦胧很难看清。 怪!灯笼怎么突然插在巷口的墙缝里了? 三人仍未介意,一面走一面低声谈笑,近了。 那人站在巷口,灯笼远垂在丈外。 灯笼上写了四个红字:高平郡范。 由于灯笼随风轻摆、旋转,红字的暗影也就不断移动,在那人的面部留下一阵阵移动的怪影,显得阴森可怖,鬼气冲天。 因为那人的脸苍白得怕人。 走在前面的黑煞在四五步悚然止步,咦了一声! 两位保镖也倏然止步,右面那人越前两步,双手上提戒备。 那人站在巷口中,微弱的灯笼光线从斜方面射来,站在大街的街心向那人注视,只能看清那些苍白的、有阴影旋动的怪脸,那双幻现异光的大眼,真像传说中鬼魂的有幽光的眼睛。 衣袍是黑的,手背在背后,身后的小巷背景也是黑的。所以,在街心察看,只能看到那张怪脸,和慑人心魄的鬼眼。 那人不言不动,鬼眼不转瞬地凝视站在街心的三个人,双方相距约在两丈左右,斜向相 对。 “什么人?”越到前面戒备的保镖沉声问。 那人毫无动静,甚至那双可怕的鬼眼也不曾丝毫眨动。 黑煞的胆量在六煞中号称第一,这时却感到寒气自脊尾上升,毛发森立。 一声龙吟,两保镖警觉地拔剑出鞘。 “鬼物!”黑煞突然惊呼。 灯笼火焰一跳,接着倏然熄灭。 一声鬼啸震耳欲聋,阴风乍起,可怖的鬼脸突然消失,四周黝黑。 “当!”长剑坠地声入耳。 黑煞一跃三丈,全力逃避鬼物,单足刚沾地,即将发力用劲再向前飞跃。 可是,只感到双脚已不受控制,“砰”的一声大震,重重地摔倒向前滚翻,静止时已失去知觉。 许久,两名更夫发现了黑煞三个人,浑身软绵绵失去活动能力,也说不出话来,仅双目可以开合转动。 更夫当然认识黑煞,立即叫开一家小店的大门,请人通知尚家前来抬人。 天没亮,阴煞司灵均的家中也出了祸事,两位陪主人清晨练功的健仆,发现主人竟然不曾出房,心中起疑,赶忙叫醒了内堂管家仆妇前往察看。 结果,房门被撞开,几位仆妇使女破门而入,发觉老爷司灵均成了活死人,伴宿的第二房小妾沉沉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天亮后却自行醒来了,对房中昨晚所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 绝魂剑在辰牌正,接到黑煞尚家送来的消息,接着是司家派人来报凶讯。半个时辰内,他先后接到五家的噩耗,除了鬼煞之外,另五煞在这一夜中全都遭了毒手,被制的情况,与金八斗和鬼煞孙仁完全相同。 至于黑煞的两个保镖,是被人打昏的,右臂握剑的手肘被击断,今后必须换用左手握杀人的家伙了。 黑煞说不出话,两个保镖却说得十分详细。总归一句话,他们碰上了鬼物,如何被打昏的,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鬼物并未沾身,糊糊涂涂便躺下了,如此而已。 但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被废的人决不是遇上了鬼物,而是被姓符的人所制,姓符的并未死,扮鬼物复仇来了。 五煞在一夜间全部遭殃。 绝魂剑大感惊骇,立即渡江住进汉北别庄。 这里人多,所属的打手保镖与得力的地头蛇,皆奉命到别庄接受差遣,布下严密的警戒网,聚众自保。 清虚道长与两位师侄脱不了身,走不成啦! 庄门白天由门子负责守望,天一黑,增设两位警戒,随身带了兵刃暗器和警锣,如临大敌。 当晚三更初,一个黑影接近了警卫森严的李园。 李园因主人在汉北别庄,警戒反而更严密,园内的巡逻哨,皆带了凶猛的猎犬作伴。 把守园门的两名警哨,分站在牌楼式的宏大园门中间,一头猎犬伏在右面警哨的脚下。 蓦地,猎犬陡然站起,喉间发出奇怪的低哮声! 警哨警觉地蹲下,伸手抚摸猎犬的头部。 不错,猎犬已有所发现,自颈至脊,刚毛耸立,黑暗中只要伸手一摸,便知道猎犬的躯体变化了,警哨轻拍猎犬的背部,猎犬那奇异的低哮声立即停止。 “有人接近。” 警哨向同伴低声说,拔剑在手戒备。 好的猎犬,逆风可嗅听两百步外的声息,从刚毛耸起的程度,可概略知道猎物的距离。等到腰脊以下的毛耸起,犬牙龇出,那就表示猎物已到了切近,主人必须指示行动了。好的猎犬是不会发声吠叫惊动猎物的。 警哨终于发出一声低喝,猎犬发疯似的向前猛窜,沿通向官道的小径狂奔。 两警哨并未跟出,任由猎犬将接近的人逐出。 猎犬窜出卅步外,突然窜入路右的树林,从此毫无声息,像是平空失了踪。 “咦!怎么没听到猎犬发威?”一名警哨讶然道。 右方的树丛前黑影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十步以内了。 能在李园担任警卫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号响亮的武林高手,至少也是可以派上用场的骠悍人物。 右面的警卫反应极为迅疾,看到黑影幻现,本能地一剑挥出自保,按理定可将黑影逼退,反应出乎本能。 岂知黑影身形一止,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思索,黑影就从剑挥过后的空隙中撞入,掌着肉的声音传出。 警卫左耳门被击中,向右摔倒。 “噫……” 左面的警卫只看到人影乱闪,印堂便被一段树枝所击中,树枝横着打击,力这恰到好处,被打得仰面便倒,发出了一声骇极的惊呼,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不久,换班的人到了,不但找到两个昏倒的人,也在牌楼中间李园两个大字的横匾上,找到插在匾上原属于警卫的长剑,剑穗上悬着一封书信。 信中简简单单写了四行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还不报,时辰未到。 猎犬的尸体是次日发现的,被套索勒住咽喉吊死在树枝上。 李园大乱,信息传到汉北别庄。 次日,汉北别庄的人大批赶到李园防守,气势大壮。 当晚,汉北别庄被一个黑衣人侵入,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五个警哨。 一连三晚,李大爷所经营的各种行业,先后被人侵入,人被打昏,店堂被捣毁。位于襄阳湖西岸的楚山榨糖作坊,设备全被捣毁。 这是李大爷唯一的非江湖行业。 绝魂剑惊怒交加,飞柬传信召集友好,出动全部爪牙,彻底大索姓符的凶手,闹了个风雨满城,人仰马翻。 又是三天,每晚都有人遭殃,受到袭击的人伤势逐渐加重,有些人的手脚不是骨折就是筋断。 恐怖的谣言,像瘟疫般在地头蛇们的圈子里传播,叶县覆车案的真相也终于被发掘出来了。 偌大的襄阳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无根的人?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曾见过姓符的真面目,受到袭击的人众口一词咬定是鬼物作祟,仅少部份的人曾经看到怪异的黑影闪动而已。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而且具有强大的破坏性。 有些聪明人开始找籍口溜之大吉,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时虞大祸临头,有些开始虔诚地拜天地敬鬼神,风吹草动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人疑神疑鬼,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襄阳六煞与金八斗,仍然毫无起色,每天得灌食液体食物,人瘦得走了样,就是死不了。 搜索的行动内弛外亦弛,那不可一世的冲劲,随时日的飞逝而化为乌有,敢拍胸膛为李家出死力的人没有几个人了。 绝魂剑已感到情势不妙,也意识到更大的灾祸即将接踵而至,对方孤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很可能向他发动致命的袭击了。 狗急跳墙,他想起挺而走险四个字。 这天申牌左右,兴元酒楼的雅厢。 绝魂剑带了两位朋友作东,主客是本府的首席名捕头量天一尺李朝宗。 酒已半酣,量天一尺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 “李大爷,这是投入知府衙门的告密函抄本,看过了之后,大爷可决定是否需兄弟尽力。”量天一尺脸上毫无笑容,将公文抄本递过:“大爷知道,各地衙门对别的释饧可以马虎,但对弥勒教谋逆组织绝不宽容。告密人指出弥勒教逆匪湖广首领潜伏本府,各地逆民纷纷赶来聚会,将有巨变。告密函虽未指出逆首姓名,但在在皆指向大爷身上,贵汉北别庄那些往来的人,皆已落在本府密探眼中。知府大人已奉到上谕,严防逆匪入境加强查缉逆民。如果要兄弟襄助,对大爷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兄弟的脑袋,恐怕也早晚得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封告密函……”绝魂剑接公文的手不稳定。 “这种文件下得非常非常的快。”量天一尺苦笑:“不论本府外府,皆用加快羽书传递的。南阳府昨日傍晚收到告密函,今天一早就进了本府衙的签押房。李大爷,你碰上了最可怕的仇家,一个见过世面、深谙官场习俗的仇家。他已留了一手,下一步……兄弟真不敢设想。” 所谓羽书,俗称鸡毛报,是官方的急递文书,封外加火漆时贴上一根鸡毛。信差公文袋中有这文书时,身上的铎铃必定响得甚急,途中行人车马必须回避,不然将有天大的麻烦,连各地的官吏也不敢留难。 “南阳府昨天又来文。”捕头量天一尺摇摇头接着说:“大意是说,已查出叶县覆车案中,故意砍伤驭骡,促成覆车惨祸的凶手,所驾的轻车型式,要求本府协办清查。在近期日,各县将会呈报该车经过的行踪日期,早晚会循线查出来的,使用那种豪华轻车的大户并不多。李大爷,府上好像有这种车,是停在汉北别庄吗?” “这……” “李大爷是地方的仕绅,江湖的豪杰,当然不会涉及到这件惨案。”量天一尺淡淡一笑:“有关李大爷请兄弟查缉一位可疑江湖败类的事,即使要冒多大的风险,兄弟也担当得起,可否将该人的底细详加说明?” “不必了。”绝魂剑说,总算不糊涂:“李兄公忙,不敢劳动大驾,这件事就别提了。” 这席酒主人本来是绝魂剑,但在他的感觉上,却是他在吃对方的霸王筵。 他想挺而走险,利用官府对付符可为,却发现此路不通,对方已先一步断了他的路,而且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逼他往死路上走。 他如果再招朋引类,不啻插标卖首,官府追查弥勒教逆匪的矛头,毫无疑问一定会指向他的头上,量天一尺决不会甘冒杀身之祸来包庇他,说不定会招来灭门之祸。 他心中雪亮,量天一尺李捕头已经在向他施加压力,只要知府大人再精明清廉一两分,李捕头就会带人进入汉北别庄搜车了。 情势险恶,现在,他必须凭自身的实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福泰客栈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向管区的巡捕备了案,会同了地方保正,封存失踪旅客符玄遣留的包裹行囊。 行囊中有一百卅两纹银,几套全新的体面衣物,预计半个月后旅客再不返店,便要办理呈报县衙的手续。 这天一早,符可为出现在店堂。 怪的是管区张巡捕及其手下三位干员同时到达。 符可为很快地就办妥领回行囊,注销失踪手续。平时气焰万丈的巡捕与干员们,对这位失踪重现的旅客,破天荒地客气万分,甚至有点卑谦,此中缘故,令其他住店的旅客极感诧异大惑难解。 近午时分,一名店伙到达汉北别庄投书,交给门子之后,未取收据也不等候回音,匆匆走了。 是符可为致绝魂剑李大爷的约会书,具名是符玄。 信上写得很简单,订于三天后午正,于炮台桥北面的灌丘了断。 灌丘只是河边的一处长长的平坡,附近两里内全是杂树稀疏的荒野。 南阳八杰与李家的人第一次在此地约会,灰头土脸狼狈败走。活报应与不归客与李家的约会也指定在灌丘,但双方皆未到场。 符可为又致书李家在灌丘约会,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 书信中强调的是:午正见面,过时不候。 申牌未,符可为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手中有一把竹骨折扇,踱着方步出了店门。 两名负责监视的大汉,挡住去路虎视耽耽,毫无让路之意。 “谁要是嫌活得太舒服,要想找些苦头来吃,在下一定让他如意。”他轻摇着折扇向两大汉阴笑:“老规矩,废了,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决不轻饶。喂!你两位仁兄想做活死人吗?” 两大汉打一冷战,惊恐地让出去路。 他到了许老人店,叫来了酒菜,斯斯文文地浅斟慢酌,自得其乐。 他在等,饵已经放下了,只要用些心机,早晚会有鱼来吞饵的,大鱼小鱼都经不起食饵的诱惑。 首先嗅到饵香到达的是两条小鱼,不受欢迎的小鱼。 活报应和不归客,仍是前次的丑打扮,进了店堂便不客气地在他的左右首拖凳子落坐。 “两位一定是老骨头发痒,一脸欠揍相。”他笑吟吟地调侃两位江湖怪杰:“大概两位这几天,找到高明的师父,临阵磨枪加紧练了几手绝招,有把握对付得了绝魂剑,对不对?” “呵呵!当然咱们两个老不死年老力衰,没有你年轻人高明。”活报应不以为逆,嘻皮笑脸招手向许老人示意加杯筷:“不要说我老人家不知感恩,首先得谢谢老弟你上次援手之德。” “好说好说。其实,上次晚辈并不是专为两位解围的。” “老朽仍然感激,绝魂剑自顾不暇,不敢再管咱们两个老怪物的事,所以……” “所以两位不再东藏西躲,公然亮像啦!” “那当然是托你的福。”不归客接口:“绝魂剑的确很了不起,有好几次几乎把我们给搜出来了。” “如果金八斗不躺下来,两位恐怕早就翘了辫子。奇怪,你们好像侦查晚辈不少时日,为何?” “好奇而已。”活报应道:“在九江,那位江湖上最神秘、最莫测的邪剑修罗把天下三大杀手集团中的青莲社山门给挑了,社主展凡尘身受重创不知所终。据冯老哥的老友鬼剑左亮透外,邪剑修罗姓符叫符可为。年岁长像均与你相若,你也姓符,改名不改姓,而这位一方之霸绝魂剑,也快要被你逼疯了。老弟,这算不算巧合?” “也许是,你去赌好了。”符可为不承认也不否认:“话得说清楚,此次晚辈之所以逼绝魂剑,因为晚辈也是受害人,叶县覆车谋杀案唯一幸存的幸运者,有权替那些枉死的旅客伸冤。” “老朽不过问覆车谋杀案,只对邪剑修罗好奇。你是他吗?”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一语双关地道:“邪剑修罗固然口碑不错,但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人多得很,我又不是傻瓜,犯得着替他背黑锅?” “可惜呀!可惜!”活报应摇头叹道。 “可惜什么?” “老朽无意中从一个江湖同道的口中得知邪剑修罗急欲想知的事,想无条件转告他……” “什么事呀?”符可为信口问。 “有关天龙堡主天龙剑陆超的行踪消息。”活报应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天龙剑委托青莲社暗杀邪剑修罗失败,这件事业已传出江湖。想那天龙剑财力雄厚,难保不另委托其他杀手集团来暗杀邪剑修罗。邪剑修罗虽然修为已臻神化之境,亦不可能日夜提防暗算,不铲除 天龙剑这个祸苗,今后那有好日子过?因此,老朽认为他必定急欲追缉天龙剑,以便斩革除根。老弟,你想不想知道陆超的行踪消息?” “你说呢?”他不置可否地道:“等先解决绝魂剑之事再说吧!” “也好,老弟,咱们两个老不死重提前议……” “不可。两位见多识广,竟然没有看出危机,以为绝魂剑自顾不暇,你们可消遥自在。哼!你们知道临危反噬的意思吗?” “这……” “李家还有几位知交,他们如果有玉碎的打算,用两位来垫棺材背,两位想到后果吗?赶快躲起来,还来得及。瞧!街口有人来了。” 两位劲装中年人,正慢慢向此地走。 “是凌霄客石家兄弟。”不归客变色低呼:“这两个家伙心狠手辣,火气旺,惹不得。杜老哥,由后门走。” 说走便走,从店后溜之大吉。 凌霄客石家兄弟并未进店,踱入樊侯祠失去踪迹。 片刻,香风扑鼻,穿一袭黛绿衫裙的李娟娟,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明亮的凤目有不安的神情,目光落在面向外而坐的符可为身上,略一迟疑,最后莲步轻移,进入店堂向他盈盈接近。 他脸上有泰然的笑意,目迎这位襄阳的美人。 又是一条被饵引来的鱼,不大不小的鱼。 “符爷,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李娟娟不安地问。 “欢迎赐教。”他客气地向右首座位伸手虚引:“李姑娘请坐。” “谢谢。”李娘娘坐下凝视着他:“符爷,煮豆燃箕,为什么呢?家父……” “李姑娘,请恕在下打岔。”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什么,姑娘应该一清二楚,这不是煮豆燃箕的问题,而是七条无辜人命的问题。南阳八杰方面虽然也死了七个人,但他们都是武林健者,不折不扣玩命的人,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也可以说是该死。任何一个遵守武林道义的人,决不会向平凡的人下毒手。” “符爷,那是误伤……” “什么?你还说这种话?”他不悦地说:“在下是车上的乘客,亲自目击惨案发生的经过。李姑娘,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些强辩的话?” “符爷在岘山扮书生所传的手书,其中所列的条件。”李娟娟面红耳赤,答非所问:“赔偿的事,家父毫无异议。至于家兄向官府投案的条件,符爷可否修改?” “不能。”他断然拒绝:“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兄必须为他所作的事负责。在下要求他投案自首,等于是替他留了一条生路。他应该在官府未查出凶手前投案自首,按例可以减刑。等官府查出凶手是他,便不能算是投案自首了,杀人偿命,他难逃一死。 现在拖了这许久,可能官府已经查出令兄是凶手,这时投案自首已嫌太迟。姑娘今天向在下谈条件已无意义,白说了。” “这……符爷,这……这不是逼家父上梁山吗?”李娟娟花容失色,焦灼地道。 “令尊一家可以亡命江湖,做黑道的枭雄,或者做绿林大盗啸聚山林。”他冷酷地道。 “这……” “不要和我谈条件了。”他郑重地道:“赶快回去告诉令尊,在叶县的海捕公文抵达襄阳之前,令兄向府衙投案自首,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后果你们去想好了,千万不可一误再误,你走吧!” “符爷,我愿以任何条件,交换你……” “李姑娘,我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该给活着的人……” “你错了,李姑娘。”他沉声道:“在下不是执法的人,更不是阎王判官,只知道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也无权主宰他人的生死。” 他顿了顿,以冷肃的语气道:“令兄置人于死,不管他有意或无意,必须接受公平的制裁和惩罚。如果认为强弱存亡是公理,在下早就大开杀戒了,用不着促使令兄投案自首。” “你废了金八爷和六煞,也不见得合乎公理。”李姑娘总算抓住他的把柄了。 “他们助纣为虐,应该受到惩戒。”他淡淡一笑:“这种轻微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未始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人废僵一月,让他们反省一下。一个月之后,所制的经穴自解。姑娘最好告诉武当那三位老道,不要逞能乱投药石或试图疏解,弄不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可不要把账算在我头上。” “符爷,别无商量了吗?” “快叫令兄向本府衙门投案自首,等叶县的公文到达就来不及了。” 李娟娟长叹一声,失望地告辞出店而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符可为带了三分酒意,踏出店门信步向镇中走。 樊侯祠出来了两个人,脚下一紧。 前面小巷口有人影,黑暗中难辨面目。 他缓步前行,这条镇东街的街尾,夜间行走的人不多,门灯甚少,暗沉沉相当讨厌。 跟来的两个人渐来渐近,脚下声息全无。 他轻咳了一声,突然止步伫立。 一声沉叱传出,人影倏动,跟来的两个人就在他止步的刹那间,从他背后扑上了,沉叱声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噗拍两声暴响,劲气激荡,乍合的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气流激动所发的啸声令人心惊。 他在原地拉开马步,折扇斜伸,左掌当胸直立,宝像庄严。 袭击他的两个人,分向两侧飘退两丈外。 “凌霄客石家兄弟。”他沉声道:“不要激怒在下,两位的摧心掌不算无上绝学,如想击破在下的护体气功,两位还得苦练十年。” 右面的人转身退走,一步一顿走得十分吃力,腰已经直不起来。左面那人稍好些,但也显出脚下虚浮。 他徐徐转身,虎目炯炯注视着十步外的街右小巷口。 “铁掌神剑李华欣,你已经在符某身上用过铁掌。”他抖开了折扇:“现在,你可以用你的神剑行雷霆一击,阁下的月落星沉三绝招威力之大,世所罕见,在下的折扇不一定能接得下呢!那晚在镇北歇脚亭,阁下躲在亭梁上,以撼山掌行致命一击,几乎震散了在下的内腑,阁下的剑应该比掌厉害多多。来吧,在下恭候大驾。” 铁掌神剑李华欣举步现身,徐徐移至街中心拦住去路,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阁下,你真的不肯放手吗?”铁掌神剑咬牙问。 “在下不做有始无终的事。”他沉声道。 “五千两银子,交换舍弟自首投案的条件。” “恕难接受。” “你到底要什么?”铁掌神剑语气转厉。 “要求公道。” “别无商量?” “对,别无商量。”他斩钉截铁地道。 “你在逼李家走极端。” “李家是担当不起的人吗?” “哼!阁下未免欺人太甚,李家要与你周旋到底。”铁掌神剑咬牙道:“阁下,你不会活着离开襄阳。” 剑伸出了,龙吟隐隐。 江风吹散了地面散发出来的炎热气流,浓浓的杀机似乎带来阵阵凉意。 街那端,几个行人匆匆走避。 片刻间,附近寂静得怕人,原先几家房屋本来有灯光从门内映出,这时所有的门窗都闭上了,街道黑沉沉的。 两人相距十步外,一剑一扇遥遥相对。 符可为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心中疑云大起。 按常情论,铁掌神剑的武功修为还算不上武林高手中的高手,比双绝秀士要弱一两分,与刚才受创退走的凌霄客石家兄弟不相上下,怎敢一比一冒险拚老命? 他嗅出了危机,有点心神不宁,身上感到寒意,一种仅能用心灵感觉出来的无形压力,浪涛似的袭击着他。 这几个月来,为了隐起身份追蹑天龙堡主陆超,他不但舍弃了长剑,更藏起修罗刀,以免落入有心人眼中而泄外身份。 此刻,他业已嗅出了凶险,可惜身边无兵孤暗器可用。 噗一声响,凶猛的打击力道撞上了他的背心。 他刚刚心生警兆,护体神功刚好运起,就在这意动功发的刹那间,可怕的打击力道及体,几乎击散了他聚而将发的先天真气。 他身形被撼动,上体前倾。 这瞬间,内心中灵光一闪,神动意发,顺势向前一仆,双手着地,身躯缩成一团,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向前来两圈美妙的前滚翻,到了铁掌神剑的脚下。 击中他后心的一颗鸽卵大钢丸,弹落在地,向侧滚动。 四颗同式的钢丸,射在他先前仆地的两侧,贯入坚硬的地面,仅留下深深的洞孔。如果他着地后向左右滚动,必将被后续的钢丸所击中。 第三颗钢丸入地时,方听到传来隐雷疾风似的弦声。 这瞬间,沉叱声像石洞里响起的焦雷。 四个人影从两侧的墙根暗影中闪出,两根风磨铜杖与两支长剑同时汇聚,两长两短势如雷霆。 铁掌神剑的剑,也倏然而下。 如山的力道及体,沉闷的暴响动魄惊心。 他蜷缩成团的身躯猛然停顿,然后再向前滚。 两根风磨铜杖弹起老高,两支长剑有一支折断,一支贯入地中尺余。 铁掌神剑的剑向上一蹦,人也飞跃而起,让符可为从脚下滚过,再凶猛地双脚下踹。 这瞬间,折扇从滚动中拂出。 变化奇快绝伦,一连串的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自符可为背部中弹,至滚动中拂出折扇,即使是大白天,旁观的人也很难看清变化,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举手投足皆是经验所累积而发出的最佳行动,其准确性令人叹为观止。 符可为被踹得加快向前滚翻,前后共滚翻了六匝,最后手脚一松,再侧滚两转,像是全身的骨头皆松散了。 他滚到街边,折扇已丢掉了。 “哎……” 铁掌神剑身在半空中惊叫,落地时右足一软,突然拌倒,被折扇拂掉右小腿一片肌肉。 铁掌神剑的摔倒,挡住了四个惊魂初定的人。 其实四个人也无力追击,两根铜杖在刹那间无法控制,一支剑折断,另一支贯入地中尚未拔出。 街边恰好有一条小小的防火窄巷,黑漆漆的巷内贴地窜出一条人影,一把揪住符可为的衣领往里拖,低而清晰的语音入耳:“不要挣扎,老夫带你走。” 他全身一懈,任由对方拖死狗似的迅速拖入防火巷。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亮了,江边密密麻麻的芦苇深处。 符可为身上的长袍成了破碎的残袍,用五岳朝天的坐式运气吐纳,脸上苍白有如死人面孔,口鼻间有干了的血迹。 附近十余步,活报应与不归客及一位穿月白罗衫的女郎,躲在芦苇丛中,从空隙中向外警戒。 后面是略浑的滚滚汉江。 左方半里地,是樊城镇的渡口码头,大道上旅客往来不绝,隐隐可听到码头上传来的嘈杂人声。 没有人留意码头旁脏乱的江滨,太阳依然上升,码头上一如往昔般忙碌,芦苇丛中的符可为刚从鬼门关内重回阳世。 他似乎从寂灭中返回现实,呼出一口长气,略为活动手脚,身畔的芦苇传出擦动声。 擦动声吸引了不归客的注意,猫似的到了他身旁。 “你的百宝囊中有几种药。”不归客蹲在他身旁低声说:“武林人身边多少带了一些保命丹丸,适合自己体质的药物,老夫只能凭经验,嗅出保元气丹药的气味,大胆让你服用了一些,你昏迷不醒,不得不冒险灌救,看样子丹药有效,谢谢天!” “谢谢你,老前辈,与天无关。”他饱含倦怠的眼睛凝视着不归客,这张苍白可怖的面孔,现在看来不但不可怖,而且亲切慈祥多了:“五个人在我背心要害中弹之后,三剑两杖行石破天惊聚力一击;他们好阴毒,好无耻。” “你现在才知道他们阴毒无耻?”不归客不屑地道:“你以为绝魂剑能有今天称霸一方的局面,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努力所获致的成就吗?像我和杜老哥,即使努力八辈子,也赚不了百十亩田养家糊口呢!” “土霸的嘴脸我看过很多很多。”他不胜感慨地长叹:“巧取豪夺,鱼肉乡里,招朋聚党,恃强凌弱,这些事是免不了的。像绝魂剑这种在江湖具有声望地位的人,竟然一而再聚众埋伏群起偷袭,而且在闹市中公然行之,却是少有的事。”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天下各地豪强的金科玉律。在江湖上愈有身份地位的豪强,愈会做得绝,没有什么可怪的。” “那位弹弓圣手,在廿步外的檐角偷袭,力道之猛,世所罕见,百步内足可贯壁碎碑,这人是……” “百丈追魂神弹桂元冲。”不归客笑笑:“昨晚除了铁掌神剑之外,加上预定在福泰客栈用暗器把第二关的人,共计有十四名之多,全是黑道中可怕的顶尖凶魔。绝魂剑狗急跳墙,向黑道凶魔求救。因为侠义道的朋友已不受他的利用了,双绝秀士和凌霄凤就是见机走避的代表性人物;不谈这些,谈你的未来。” “未来?” “是呀!看你这鬼样子,好像内脏离位,全身骨头全散了,不调治百十天休想行动自如。目下黑道群魔散布各地潜伏,穷搜你的下落,危险万分,再不远走高飞,在这里等死吗?这里能躲多久?” “我不走。”他坚决地道。 “你……” “我已约定绝魂剑后天午正在灌丘了断,届时不到,以后我就不能再找他了,我是一个遵守江湖道义的人。” “可是,你……你连爬都爬不动。今晚我和杜老哥去偷船,船轻水急连夜下放武昌,先脱身再说,以后……” “没有以后,这件事必须及早了断。”他愤然狞笑:“前辈请放心,几下重击要不了我的命。我敢给你打赌,现在我就可以站起来。” 他刚想伸腿,不归客已将他按住了。 “算了,不要逞强。”不归客苦笑:“也许你真是个铁铸铜烧的金刚,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奇武学,但多休息总是好的。你躲好,杜老哥昨晚偷了不少食物,我替你取来充饥,千万不要带动芦苇,以免引起走近的人注意。” “我现在还不饿。对了,昨晚你们不是先溜走了,怎又凑巧救了我?” “我们是接获你的一位旧识报讯,知道绝魂剑招引了黑道凶魔在街口布下埋伏,怕你不慎中伏,所以偕你的那位旧识潜入现场上在提醒你,想不到仍然迟了一步……” “我的旧识?” “是的,是你在芜湖的旧识。” “我怎记不起芜湖有旧识……” “她正在担任警戒,我这就去叫她过来,你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不归客很小心地移动身躯往外走。 不久,响起轻微的簌簌声,月白色的身形倏现。 “是你?你怎会来此……” “我是在南阳得到风声,才找到这儿来的。”月白色罗衫的女郎道:“一个月前,我自道上朋友口中得知天龙堡主陆超的行踪,踏遍了山东河南等地,想向您报讯,找得我好苦……符爷,您的伤势……” “谢谢你,欧姑娘。我已不妨事了。”他以诚恳的语气道:“你不念旧仇,千里迢迢前来传讯,这份隆情友谊,在下将铭刻于心。” 这位女郎敢情是前青莲社的杀手女王蜂欧玉贞。 “符爷太客气了,我还欠你一条命的恩情呢!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欧玉贞轻声婉约的道,女杀手的形象消失无踪。 “欧姑娘,别再提过去那些恩怨了,好吗?你如今是否仍然……” “青莲社关闭山门后,所属人员均已星散,我目下正在失业中。”欧玉贞的语气诙谐中含有些许无奈。 符可为沉吟了一下,道:“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过一天是一天,我又不想重操旧业……” “请恕我唐突,请问姑娘家中都有些什么人?”符可为诚恳地问。 “我自幼父母双亡,仅有一位双目失明的幼妹……我之所以干这一行业,亦全是为了她……” “我明白了,姑娘姐妹情深,但这种行业有违天理,必遭天忌,姑娘能及早洗手,未尝不是福气,将来……” “我不会有将来,像我这种干过杀手的女人,除非嫁一个地痞流氓,良家子弟谁敢要我?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符可为一怔,道:“情说。” “我十四岁就出道,在江湖中混迹了八年,早已习惯于江湖的生活型态,如一时回归一般正常人的生活,对我来说,必定一时难以适应……” “当然,这是难免的,由平淡进入绚烂易,由绚烂回归平淡难。”符可为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因此,我想该有个适当的缓冲期,以资适应。” 符可为仅凝视着她,没有接口。 “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不敢说什么报恩之类的那些大道理,我愿以婢仆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一段时日,我是个很自量的人,绝不会为你增加任何困扰。”欧玉贞继续道:“到时候你如果认为不再需要我,只要说一声,我会立即走人。” “这……这怎么可以,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他想不到欧玉贞会提出这种要求:“多你一个人在身边,将会失去行动的主动性,何况你又是名满江湖的女……” “符爷,你先听我说。”欧玉贞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人独来独往固然可获致行动自由, 但亦往往出现某方面的疏失。论武功,你已修至神化境界,放眼宇内恐难找出一两个能与你相抗衡的人。可是,你却欠缺有同伴相呼应,此次覆车案事件,你先后两次遭到武功不如你的人暗算,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有我在你身边,我会随时提醒你,必定使你遭受暗算的机率降至最低限。至于我昔日的绰号,虽然知者甚众,可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却少之又少,只要你我不说,谁又知道我是昔日青莲社的杀手?” “这……” “除非你是嫌我出身不好……” “我的所作所为也好不到那里去,江湖黑白两道要将我剥皮抽筋的人,可说车载斗量。” “那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我是个守份的女人,我会扮演好婢仆的角色。”欧玉贞低声道:“你们男人大多粗枝大叶,没有女孩子那般细心,有我在你身边,我会替你留意周遭环境及不测状况,使你没有后顾之忧。” 符可为沉吟半晌,始道:“此事日后再说,你我是朋友,别再提什么婢仆了。我现在真的有些饿了,麻烦你招呼两个老怪一声,送些食物来充饥。” “是的,爷。”欧玉贞的语气像极了婢女。 他昂然举步北行,烈日下,他那宝蓝色的身形极为鲜明刺目,远在数里外即可看到。 路右一丛灌木后,飞隼似的掠出四个年约半百像貌狰狞的人,两根风磨铜杖闪闪生光,两支长剑光芒耀目。 “小子,你还不死心吗?”拦住去路的铜杖主人狞笑:“此路不通,我大力神安永康替你招魂。” 两杖一前一后,两剑一左一右,无边杀气像怒涛般笼罩了他,气势之雄,真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你们在找死!”他一字一吐,虎目中冷电四射:“在下上了两次当,估计错误,两次都伤在聚力一击之下,这次不会再上当了,以牙还牙,报应至速,杀!” 杀字声如沉雷,余音袅袅中,他不进反退,身形捷逾电射星飞,背部从身后丈余伸出的铜杖旁撞入,左肘以雷霆万钧之威,撞中持杖人的左胸肋。 “嗯……” 身后的持杖人闷声中,做梦也没料到他用背部后退撞入,杖来不及变招,胸骨折裂,被撞退八尺仰面便倒,口中鲜血怒涌而出。 这瞬间,他右手挟往夺获的铜杖,破空向前疾射,重有七十多斤的铜杖竟然以直线飞行,快得令人难以看清杖影;但见黄光一闪,杖尾无情地贯入前面两丈外,横杖准备出招的大力神右肩窝。 杖粗如鸭卵,贯入肩窝那还了得? 砰然大震中,大力神像一座山般塌倒了。 左右两位挺剑欲上的仁兄,似乎昏了头,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变故,只知道眨眼间,两位神力千钧的同伴全倒了,只惊得魂飞魄散,毛骨悚然,不约而同扭头飞跃而起,逃入路旁的树林亡命飞遁。 不久,他倒拖着两根铜杖,大踏步北行。 两根杖重有一百四十余斤,他一手拖动轻若无物。 这光景真有吓死人的魔力,已明白表示出铜杖主人的命运,比铜杖主人差劲的朋友,最好识相些,不要逞英雄出来送死。 远出里余,果然不再有人出面拦截,大概潜伏的黑道好汉们全是些聪明人,也全是一些怕死鬼。炮石桥在望,官道中,突然失去了宝蓝色的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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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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