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的春日将近,高温酷暑快速占领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法桐树叶被晒的奄奄一息,路上的行人也被热得呲牙咧嘴。琼宇刚从北京展会回来,累的要命,实在受不了上海的天气,本着能不在户外就不在户外的原则,每天几乎只在家,公司,客户三个地方,以及出租车在任意两点间路上的排列组合。
这天中午琼宇刚从客户回公司,赶上吃完饭回来的高峰期,她风风火火地刷卡进一楼闸门,刚走到电梯厅,上一趟电梯正要合上门,琼宇赶紧按了向上的按钮。但就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琼宇看见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的身材在电梯里很显眼,即使站在角落,琼宇也看清了那是谁。陆文木一瞬间也愣住了,但他的表情很快恢复自然,倒是琼宇,咬了咬嘴唇,恨自己为什么不看清楚了再按电梯。
还好,电梯里还有别人。除了陆文木,还有一个人——Yori,正是在帮琼宇招聘实习生的HR。Yori刚工作没几年,25岁左右,是公司里另一群代表人物画像:上海本地人,家境优渥,开着宾利上班,却也是认真工作,常常加班到十一点。今天她穿着白色套装,颈上的Akoya珍珠项链在电梯顶灯下依旧熠熠生辉。
琼宇走了进去,故作镇定地跟HR打招呼:“Hi Yori,好久不见呀。”
对方看了琼宇一眼,吃惊道:“哟,销冠终于回公司啦。”
“别逗我了,咱们公司就仨销售,我怎么着都是Top3啊。”
Yori被琼宇逗笑了,但也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看都是标准的大小姐啊,琼宇想。
“文木,你去17层对吗?”Yori突然微微侧身,问道电梯角落的陆文木。
“啊……对的,”陆文木好像没想到Yori会突然叫自己。刚刚进电梯还没来得及按自己的楼层就碰到琼宇,差点都忘记了。过了一秒,他又说,“谢谢。”
Yori这次回过头,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转了过去,对着陆文木甜甜一笑,说“不客气。”
琼宇敏锐地捕捉到意思暧昧的气息,这气息让本就尴尬的电梯之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一到16楼,琼宇就飞快走出电梯。
HR也在16楼办公,她听到身后Yori跟陆文木说“拜拜”,依旧是甜美的声线。
琼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那天陆文木开车送她回家,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告白,而琼宇留下一个不清不楚的背影。从那之后陆文木再也没找过琼宇,消息也没有,电话也没有,琼宇一直在出差,两个多月以来,琼宇第一次碰到他。
也好,琼宇心里想,我不用再纠结了。下一秒,琼宇顾不上一大堆等着处理的邮件,先掏出手机给刘景墨发了消息。
「什么时候再来上海啊?」
刘景墨过了两分钟还没回复,琼宇收起放空的目光,开始马不停蹄地处理工作。
突然,她的视线边缘看到一个黑影过来。
“喏,”来人丢下一摞文件,“这是HB集团长期合作的框架合同,以及目前的项目进展。”
“这么厉害啊。”琼宇抬头看到张琳,笑着说。这段时间张琳找琼宇的次数很少,琼宇偶尔问问Lily项目进展,也一直很顺利,没想到张琳进步这么快,竟然已经可以独自对接HB这样的大客户。
“还有这个,实习生的简历,我根据你给的目标画像初步和HR筛选了一下,你抽空看看。”
“行,等我忙完这两天,出差攒了一大堆工作。”
“你把这事优先级可以往前提提,实习生来了,你有些working level的工作就可以放出去了。你的时间比较值钱。”
“啧,你说的有道理,不愧是给老板管理时间的人。”
“别贫了,快忙吧。”张琳走向自己的工位。
“诶,我没给过你目标画像啊。”
“嗯,我照你画的。”张琳挑挑眉,坐下了,把头挡在隔板后面,不给琼宇回话的机会。
你真行,琼宇在心里说道。
琼宇看了一眼HB的合同,没有太大的问题,遗留的一些讨论项主要是卡在法务,张琳毕竟没有做过业务,有些细节的事情还需要琼宇一起把控。接着琼宇开始处理工作,先是各种询价邮件,然后是资料填写,中间不停有客户打电话过来,问一些基础的问题。琼宇忙得焦头烂额,愈发觉得张琳说的有道理,于是便先放下其他事情,看起来简历来。
琼宇不知道张琳究竟是提取了自己哪些特性来筛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学历。壹礼筛选简历先从HR开始,一般HR不太懂业务,都会先用学校作为初步衡量标准,简单粗暴,但却是有效。
而手里的这几十份简历,学校良莠不齐,一看就是张琳专门从HR淘汰的简历里捞过一轮。不过张琳确实不是在乱来,那些学校很一般却被留下的简历里,各有各的过人之处。
半个小时后,琼宇手上留下了9份简历,她打电话给Lily,请她安排面试时间,特地嘱咐,如果候选人在上海,一定要让他们来现场面试。
“一起吃饭吗?”晚上快7点的时候,张琳看琼宇还没走,就走过来叫她吃饭。
琼宇还是忙得焦头烂额,又要准备第二天的会议ppt,抬头看了一眼张琳,叹了口气,打字的手只停了三秒钟就又开始敲键盘,“哎,没空啊,你去吧,我晚点去吃就好。”
“饭也得吃啊。”
“明天有个汇报,我要主持,ppt做不好我也吃不下。”
“你也太拼了,小宇。”
琼宇愣了一下,好久没听到张琳这么叫自己,“是啊,我就是这么有责任心的人嘛,你自己快去吧。”
“好吧,拜拜。”
琼宇一直聚精会神忙到十点半,连水都没喝几口,直到把所有细节都整理好,才合上电脑,长吁一口气。想起刚刚张琳说自己太拼了,琼宇想到常常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但是只有做好工作她才能安心,她喜欢得到赞赏,何永的赞赏,客户的赞赏,梁总的赞赏,这些赞赏会变成奖金,工资,和升职的机会。这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继而成为她能够让父母骄傲的砝码,成为她生活的尊严和动力。
她想起高中因为和赵书之吵架而上课心不在焉,被语文老师,也是她最喜欢的老师知道以后,他曾语重心长地对琼宇说,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就不会再因为其他琐事而感到痛苦。
琼宇从那时暗自下定决心——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不会再痛苦。
学生时期琼宇也是努力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于是只好说服自己笨鸟先飞,即便自己下不得“头悬梁锥刺股”那般决心,却也常常逼自己学习到深夜。明明睡眠严重不足,但听说赵书之学到凌晨2点,她就非得学到3点。
工作之后她也常常被说太拼,但得到夸奖的那一刻,拿到奖金的那一刻,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喜欢这种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感觉。有一种踏实而安全的快感,一种重新把生活握在自己手里的快感。
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刘景墨六点多就回了她的消息,说刚好在上海,可以一起吃晚饭。琼宇这才想起来原来下午找过他,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
“你在哪啊?我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刘景墨的背景过于嘈杂,即使他大声对着手机喊话,琼宇也听不太清,于是挂了电话,发消息给他。
刘景墨不愧是爱玩的人,不到十一点,已经吃完晚饭跟几个朋友去了酒吧,他说他们今晚会玩到很晚,琼宇可以过去跟他们一起。
琼宇犹豫了一下,叫了辆出租车,边吞下一包解酒药边下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琼宇愣住了。又是陆文木。
他提着便利店的袋子,看样子刚刚买了吃的准备加班。薄薄的嘴唇紧闭着,表情严肃,看了一眼琼宇,什么也没说就往出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琼宇又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琼宇低着头继续往电梯里走,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陆文木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按键上。
“你打算躲我多久?”
“啊?”
他叹了口气,又走进电梯里,按了关门键。
两个人并排站在缓缓下落的电梯里,她看见他脸上多了一丝疲惫的神情。
“加班?”
“嗯。”
“我……没有刻意躲着你。”
他顿了顿,看不出表情,说:“那就好。”然后拿起手机看起来。
琼宇悄悄地瞟了一眼他的屏幕,看不出是和谁的微信聊天。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又要下楼,也没有问他和Yori的事情。成年人之间的规则,只要对方不开口,就永远装聋作哑。
一楼到了,陆文木从袋子里掏出一盒酸奶递给琼宇,指着她手上解酒药的袋子说,少喝点,难受了叫我。
琼宇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他扬了扬下巴,电梯门再一次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