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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清2023-10-25 09:122,466

   即便已经置身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林忘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当天天气不好,接连遇到几次气流,林忘有点晕机,只好强迫自己闭目养神。持续的眩晕感,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她和林忘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每天为了一点小事而闹别扭,隔天却又手拉手一起去上学……

   航班即将落地的广播,把林忘又拉回到现实世界。她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飞机已经在伦敦上空盘旋,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这个城市的全貌。一片灰褐色的历史建筑群中,一栋尖刀型的现代建筑突兀地耸立着,玻璃墙面反射着阳光,像一根针一般,扎进林忘的眼睛里。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亲人,还有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一股寒意爬上林忘的脊背,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飞机平稳降落,打开手机,数条未读消息接连轰炸屏幕。老妈莫英收拾了一天屋子,终于把艾伦的房间布置完毕,美滋滋地发来照片。林忘看着那红配绿的辣眼配色,还有床头摆着的那只硕大的大熊猫玩偶,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大伟连发了几条信息,每条都是60秒的语音,一看那长长的绿条,就觉得窒息,林忘没有点击就关闭了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陈不乐的,他贴心地发来了伦敦希斯罗机场大巴上车点的路线图,消息发送于五分钟前,此刻应该是北京时间的凌晨两点。

   林忘打了通语音过去,本想质问他为什么还不睡觉,不想陈不乐接起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他托朋友认识了一位小学的心理辅导老师,对方答应,等艾伦到了沈阳,每周可以免费为他做一次心理疏导。

   “你别担心,我相信艾伦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咱一起想办法!”

   这话让林忘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催陈不乐赶快睡觉,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走出机场的时候,已经是英国时间的傍晚,夜幕渐渐降临,伦敦的天空是雾沉沉的青色,一点微光都不见,像是在预示摆在她面前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林忘抬头搜寻着月亮的身影,天气不好,可月亮并没有缺席。望着那一轮淡淡的光晕,林忘松了口气,还好,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经历了一整天的奔波,林忘终于在使馆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位于邓迪郊区的一所儿童精神病院。从工作人员的口中,林忘知道了艾伦情绪失常的原因——

   他是亲眼目睹母亲林念遭遇车祸的。

   工作人员告诉她,为了孩子的心理健康,警方并未让艾伦出面辨认林念的遗体,也迟迟没有告诉他母亲的死讯。在他的概念里,母亲遭遇车祸身受重伤,被救护车拉走,至今生死未卜。

   “I want Mummy!” (我要妈妈!)

   被送往福利院后,艾伦不断尖叫着重复这一句话,无论护理人员如何软语劝慰,他都充耳不闻。院方找来了儿童心理专家,对艾伦进行心理辅导。没说几句话,艾伦就哭着问:我妈妈是不是已经死了。

   专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试着引导艾伦,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死亡并不是可怕的终结,来自亲人的那份爱会超越生死,永远陪伴着你。

   不曾想,经过这次心理辅导,艾伦的精神问题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起来,甚至出现刻板行为,经常用头部撞击墙壁。心理专家怀疑艾伦罹患恐慌症,经过儿童保护部门和警方的多方商讨,他被紧急送往儿童精神病院,进行进一步的心理治疗,却依旧收效甚微。

   我要妈妈——这是艾伦自从母亲离世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可这句话即使再重复一千遍,一万遍,他的妈妈也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了。

   想到这里,林忘的心都在滴血。

    

   艾伦的病房四面都是单面玻璃,屋里看不到屋外,屋外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人的一举一动。林忘和使馆工作人员抵达医院的时候,艾伦恰好恐慌发作,他把头抵着房门,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沉闷的咚咚声像是一把重锤,敲击着林忘的耳膜,也把她的心敲得七零八落的。

   两个护士连忙冲进屋子,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腿,把艾伦强行按压在床上。林忘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艾伦的手脚捆绑在床的四角,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艾伦的主治医生通过使馆工作人员的翻译,歉疚地向林忘表示,捆绑手脚的行为看似暴力,其实都是为了艾伦好。他示意林忘观察艾伦的头部。他的额上都是淤青,有的发紫有的发黑。那都是艾伦恐慌症发作的时候,自己撞击门墙导致的。

   “But I don’t blame him. He must have very strong connection with his mother.”(但是我不怪他。他和他的妈妈感情一定很深。)

   “相依为命。”林忘脱口而出这四个字,见医生听不懂,她只好用蹩脚的英语解释,艾伦和她的姐姐是彼此生命的依靠。主治医生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随即安慰地拍了拍林忘的肩膀。

   “He is lucky to have you.”(幸好他还有你。)

   林忘心虚地笑了笑,她把眼神投向玻璃那头的艾伦。方才那阵激烈的抵抗暂时告一段落,此刻的艾伦以“大”字形的姿势躺在床上,胸腔仍在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角有泪痕,那个模糊的似有似无的印记,像是一块烙铁一样,烫得林忘一阵心疼。

   耳边,主治医生还在不断地说着什么。他告诉林忘,现在这个阶段,是艾伦心理转变的关键期。他曾见过许多孩子,因为在这一时期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和治疗,而对其一生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林忘问医生她能为艾伦做点什么,医生只回答她一个英文单词:Companion,陪伴。

   他告诉林忘,通过之前的治疗沟通,他们发现,强迫艾伦理解“妈妈已经去世了”这一事实,只会加重他的病情,可见妈妈这个角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至关重要。眼下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是让孩子尽快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再次让他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治愈他的创伤。至于他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可以等他的情绪平复之后,再慢慢告诉他事实。

   林忘听了医生的提议,却摇了摇头。这个方法看似简单,可妈妈去世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她和莫英虽说是艾伦的亲人,可从未参与他的成长过程,林忘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姥姥和小姨的存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即便是亲人,也存在着隔阂。怎么让孩子尽快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她实在没有把握。

   “孩子的父亲……”

   林忘一开口,使馆工作就叹了口气。在林忘抵达英国之前,他们也曾尝试寻找艾伦的父亲,却始终未果。艾伦的出生证明上,只写了母亲林念的名字;就学记录上也只有校方和母亲沟通的情况。孩子的父亲就像隐身人一样,自打艾伦出生,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今林念已经去世,这个谜团也就永远被隐藏在消逝的回忆之中。

   林忘彻底没有了办法。

   怎么办呢……她看着病房中歇斯底里的艾伦,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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