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老麻电话的林忘匆匆赶往肉联厂,车子刚驶入厂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便扑面而来,林忘心猛地一沉,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坏的预感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车锁抬起,林忘急切地想要打开车门,手却抖得却几乎握不住门把手。一只厚实的大手轻轻将她的颤抖的双手攥住,掌心的温暖让林忘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她冲陈不乐露出感激的神色,深吸一口气,迅速推开车门,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厂区。
老麻正站在厂区门口,一脸焦躁地来回踱步。看到林忘他立刻迎了上来,带着哭腔说这下完了,老厂长的心血要付之东流了。林忘没有因为他的抱怨乱了阵脚,她打断老麻的话,立刻要求召集厂里所有的中层负责人,和她一起去查看冷库的情况。
冷库的大门一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变质猪肉的浓烈酸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温度控制系统完全失灵,显示屏上一片混乱,红色的警报灯不停地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温度计的指针死死地卡在35℃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灾难的不可逆转。工人们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无措和焦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林忘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但她知道,此刻的她必须冷静下来,带领大家度过这次危机。
“所有机器停工一周,厂区进行全面消毒,500吨变质的猪肉原料全部销毁,不能有任何遗漏!”
林忘的指令让在场所有的中层领导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变质猪肉全部销毁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所有机器停工一周带来的经济损失却是无妄之灾,老麻首先投了反对票,他言语犀利地质问林忘,“真的”本来就是日薄西山,订单量一年不如一年,如今的几个合作伙伴还是看在老厂长莫英情面上,才没有终止和“真的”的合作。如今贸然停工,到时订单交付不了,造成的损失由谁来承担?老麻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气氛压抑的冷库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工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质疑声此起彼伏,仿佛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有人直接提出质疑:厂里资金本来就不宽裕,再停工几天,大家伙的工资还能不能正常发放了?一位老技术工毫不客气地“提醒”林忘,厂里今年一季度奖的奖金还没发下来,四月的工资也拖欠了半个月。几句简单的陈述说得林忘无言以对,她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陈不乐的脸上。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在与她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的眼神微微一凝,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坚定的信念。随后,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右手在身侧悄悄握拳,做了一个无声却有力的手势。那手势并不张扬,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忘心中的枷锁。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力量,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和鼓励。林忘的呼吸渐渐平稳,心中的烦躁被一种坚定的决心取代。她突然觉得很安心,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质疑与压力,陈不乐都会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食品安全是我们的底线,绝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机器停工消毒是必须的,至于订单和损失,我会想办法解决,我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大家的工资和绩效。现在,立刻执行!”
林忘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老麻还想说些什么,抬眼一看林忘微微颤抖却依然挺直的脊背,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咕哝了几句,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林忘亲自监督着工人们对厂区进行全面消毒,确保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她的身影在厂区内来回穿梭,偶尔露出疲惫之色,也马上挺直脊背。黎明即将破晓的时候,厂区的第一波消毒工作终于完成,变质的猪肉也尽数销毁。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厂区,林忘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陈不乐默默走到她身旁,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这一刻的温暖像泉水一般悄然渗透进她的心底,无声无息地驱散了她的疲倦。她忽然想起陈不乐在蔷薇树下的那句“我爱你”,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她无暇对这句告白做出反应,此刻她却突然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望向陈不乐的侧脸。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在过去的无数个危急时刻,他总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旁。林忘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句“我爱你”的执着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些年来他的陪伴、他的守护、他的无声支持,早已将那句“我爱你”化作了无数个细小的瞬间,融入了她的生活。
“不乐,谢谢你。”没有夸张的表白,没有刻意的渲染,林忘将疲倦的身体轻轻地靠向陈不乐的肩头。远处,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厂区的屋顶上,将一切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那光芒温暖而坚定,像是为两人镀上了一层无声的誓言。
“冷库事件”给“真的”造成了数百万的经纪损失,可这却不是林忘最痛心的事,让她震惊的是老麻的背叛。事件发生后,她即刻催促老麻联系冷库智能恒温控制系统的厂家,叮嘱一定要把事故背后的原因查明,谁知厂家派了好几位检修员,把零件都测试了个遍,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发现故障”。最后派来的检修员是一位高级技术工程师,他在看过温控系统的操作日志后,委婉地告诉林忘这是一次“人为导致的灾难”,不明所以的林忘刚想反驳,余光却瞥到一旁的老麻焦躁不安的神色。一个疑团在她的心中突升,老麻离开后,她立刻让助理小徐调阅冷库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果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全厂大会上,林忘当众播放了这段视频,视频显示老麻在温控系统出问题的前一天半夜曾偷偷潜入冷库,她请工程师恢复的温控系统操作日志中,最后一条操作的权限人一栏也赫然写着老麻的名字。证据链无比清晰,老麻却没有如林忘预期一般恼羞成怒,他只是缓缓转身,向台下许久未曾出现的老厂长莫英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子时,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解脱般的轻松,仿佛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卸下。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林忘脸上。
“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窜改了冷库的温控数据。”老麻的话像一道惊雷,让会场瞬间哗然。和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员工们纷纷表示不相信,连台下的莫英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试图从老麻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老麻异常平静的神色却告诉着大家他的话并非谎言或者玩笑。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咱‘真的’!”老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难以压抑的情绪,仿佛积压已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那份他视为生命的东西。
“老伙计们都知道,‘真的’这块招牌,是我们陪着老厂长一起,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那些年,我们没日没夜地干,就是为了让‘真的’成为老百姓餐桌上最放心的选择。它不仅仅是一个品牌,它是我们的心血,是我们的骄傲!”
“可是现在呢?”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忘,“林副厂长,你的那些所谓的‘复兴计划’,在我看来,就是把‘真的’往火坑里推!短视频平台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宣传,让‘真的’成了一个跳梁小丑!一个曾经温暖过无数人童年回忆的品牌,如今却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我……我实在无法接受!”
老麻的声音哽咽了,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失望。他缓缓地述说着自己的“计划”,他本来应当在事故之后,煽动大家质疑林忘一心只想搞什么改革,却忽略了肉联厂的正常运作,再以“副厂长太年轻,撑不起大局”为由,发起全员请愿,请老厂长莫英回肉联厂坐镇。可当他看见林忘连续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亲自监督消毒工作,在冷库和厂区之间来回奔波,他的决心却动摇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副厂长,虽然与自己的理念不同,但她对“真的”的付出与执着却丝毫不亚于他。
会场内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一根无形的弦,紧紧地绷在每个人的心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对,给厂里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也给老厂长带来了困扰。我向厂里提出辞职,这次事故造成的损失,我会一点一点偿还。”说完这句话,老麻终于泣不成声,他的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莫英赶紧抢上前扶起他,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工人们见老厂长和老麻抱头痛哭,眼眶也都红了起来,他们纷纷向林忘求情,请她放老麻一马,甚至还有人提议工会发起众筹帮老麻还债,减少厂里的经济损失。
林忘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自从接手肉联厂后,她总是向母亲抱怨这些叔伯阿姨辈的元老们缺乏凝聚力,认为他们思想守旧,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甚至觉得他们对她的改革计划充满了抵触与不信任。可这一刻她却从一双双包含热泪的眼睛中看到了他们对“真的”那份深沉而真挚的情感,以及彼此之间几十年风雨同舟的深厚情谊。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她曾经以为难以沟通的老员工,心中所怀的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真的”精神——那份对品质的坚守,对品牌的忠诚,以及对彼此的无条件信任与支持。
林忘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默默地走出会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滂沱的大雨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听见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林忘没有回头,而是抬眼望向空中不断掉落的雨丝。
“不乐……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搞什么改革,逼得这些叔伯阿姨做出这种极端的选择……”
轰鸣的雷声盖过了林忘的话音,她木然地走进大雨之中,任由暴雨打湿她的脸庞,雨水混着泪水滚落,夹杂着一丝不甘心,摔在地上溅起一个迷茫的水花。突然而至的大雨让林忘的心里一片凄迷,她像丢了魂似的,踉跄着向雨中走去,手腕却被人紧紧地拽住,她挣扎着回身,正对上陈不乐坚毅的目光。
“林忘,你放心……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