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乐园疯玩了一天,艾伦累得不行,吃过晚饭不到9点就上床睡觉了。从孩子房间出来,林忘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几下后戛然而止。她嘀咕着怎么都不知道按门铃,开门之后外面却没有人影,地上也没有快递。林忘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抄起羽绒服就要出门。
莫英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开门声吓了一跳,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赶紧冲出来查看。她还以为林忘和大伟有约会,见她一身家居服,头发也乱蓬蓬的,脸上黏着一个饭粒,嗔怪女儿太不修边幅,林忘却无所谓地朝她挥了挥手。
其实莫英猜错了,林忘要见的人不是大伟,而是陈不乐。他在楼梯间踱着步,一见林忘来了,赶紧向两边张望了一下,确认安全后,反手就把楼梯间的门关上。
他们俩的“地下工作”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秘密进行了。两边儿的母亲是死对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每逢她俩干仗,他们就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玩。那时候没有手机,打电话又怕妈妈听见,还是林忘有招儿,她和陈不乐约定,如果想找对方出去玩,就在对方门上按照“长长短、长长长”的节奏,轻轻敲击六下,然后在楼梯间等候汇合。在得知这是摩斯电码里Go(走)的意思时,陈不乐觉得这个小姐姐简直酷极了!
后来,俩人渐渐长大,升入不同的学校,林忘考进辽大,而热爱音乐的陈不乐则选择了沈阳音乐学院,俩人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童年的这个小游戏渐渐被遗忘在了脑后。再后来,就是大伟的出现。大二那年暑假,陈不乐第一次作为鼓手参与乐队的演出,本想邀请林忘一起见证他人生的高光时刻,没想到却在她家门口遇见了登门拜访的大伟。
头一回见面,大伟对他就挺防备,见他和林忘好像很熟络的样子,当场就有点吃醋。在这之后,陈不乐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二人,再也没为自己的事儿麻烦过林忘。有时给孩子们上课,看着男孩女孩们心无猜忌地一起玩游戏,他总是会回忆起童年时的无数个快乐的时光,还有那“长长短、长长长”的敲击。
真想回到小时候,永远那么无忧无虑,永远那么有盼头。
指节触及门板的时候,陈不乐的手都在发抖,他不知道林忘还记不记得这个儿时的暗号,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许早就忘记了。其实想约她出来,发条微信就可以了,可陈不乐就是想试一试,试试他珍藏在心里的回忆,在林忘的心里是否也回荡着涟漪。
此刻,童年的女神就站在他的面前,记忆里那张英姿勃发的小脸,和眼前清秀中带着憔悴的脸庞渐渐重合,陈不乐的心怦怦乱跳,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你嘴角粘上饭粒了”。
林忘满不在乎地接过陈不乐递来的纸巾,一边擦着嘴一边询问白天艾伦的情形。
听说艾伦和小诺说妈妈有了男朋友,她真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简直是个小人精,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她想着想着又担心起来,既然艾伦能看出大伟和自己的关系,假以时日,是不是也能拆穿她这个“假妈妈”呢?
她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为了孩子,也为了林念,迟早要告诉艾伦真相。可想起这些,她的胸口就发闷。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艾伦那一声声的“妈妈”,忽然改口叫她“小姨”,反而会让她觉得怅然若失。大伟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讥讽她的善变。是啊,即便她有心当艾伦的妈妈又能怎样呢?看大伟那样子,他是不可能答应做艾伦爸爸的,孩子还是没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家。
“大伟他……”
林忘正在胡思乱想,没想到陈不乐又和她同频了。他问起大伟对艾伦择校的看法,林忘不禁叹了口气。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陈不乐犹豫着,要不要把小诺的那句话告诉她。他不喜欢在人家背后说三道四,总透着挑拨离间的意味,何况大伟又不是个豁达的人。可如果不说的话……想起艾伦那张哭得扭曲了的小脸,陈不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听了陈不乐的陈述,林忘默然了许久。她知道艾伦敏感,却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压着那么重的负担。现在回想起来,大伟关于国际学校的每一次劝说,甚至他说话时的语气,望向艾伦的那一个眼神,其实无形中是在给孩子施压,试图让他在压力之下做出让步,做出让他满意的选择。而她还傻傻地把这一切仅仅看作两人意见不合,却没想过原来在潜移默化之中,大伟已经在艾伦的心灵投上了一片阴翳。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有什么人正通过楼梯往上走着,那步子很重,每踩一下就是“咚”的一声。那声音仿佛在林忘耳边敲击着鼓点,急迫地提醒她,事情远比她想象得严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和大伟来一次透彻的交谈。在艾伦的这件事上,她绝对不能让步,如果大伟也是一样的想法,也许他们的缘分是该到头了。
她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陈不乐,他听了之后,表情很复杂,像是要劝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其实林忘多少也有些不甘心,八年的感情,虽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时刻,心里却还是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可近年来,她却觉得越来越累,这条路好像走到了尽头,以为在向前走,其实却一步步地后退,尤其在大伟家里人催婚之后。
其实不结婚也没什么的,她和母亲两个人也能把艾伦带大。姐姐就是单亲妈妈,从她的身上,林忘看到了一种为母则刚的坚毅。和艾伦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渐渐觉得自己的想法也坚定了起来,三观不合的两个人,再继续下去只会更加痛苦。她不想和大伟再这样纠结下去了,这不是她期望的爱情的模样。在她的憧憬中,相爱的两个人应该是互相理解,互相扶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坚定地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林忘描绘着她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陈不乐听着听着却红了脸。楼梯间没有暖气,冷风一直从窗户里钻进来,可他却满脑袋汗。忽然,他像下定决心一样,猛地一抬头。
“林忘,其实我对你……”
“哎?你俩咋在这儿?!”
说话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听见楼梯间有动静,鸟悄儿潜行着来查岗的莫英。另一个则是满身酒气,把着扶手摇摇晃晃爬楼上来的陈静。
陈静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一个面有愁容,一个满脸通红,还有一个人则虎视眈眈地看着另外那俩。她喝得舌头都大了,含混不清地说电梯坏了,真倒霉,偏偏今天喝多了,还让她爬十一层楼。
莫英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嫌弃地倒退了一步,楼梯间昏暗的灯光下,她发现陈静的妆都花了,一头短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她本来不想开口,忍不住还是一撇嘴。
“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荒唐……”
她拽着林忘的胳膊就往家走,身后传来陈静略带委屈的辩白,她嚷嚷着你知道我今天晚上和谁喝酒吗?摩登世界的老总!明年“灰蒙”就要开启全球巡演啦!
“30周年巡演……30周年!”
30这个数字,一定对莫英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不然她不会一回家就一脸颓丧,连林忘和陈不乐瞒着她密会的事都没心情计较,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休息。
艾伦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间,问林忘出了什么事。林忘给他热了杯牛奶,又拆了一袋小熊饼干,示意他坐下慢慢吃。艾伦立刻就知道妈妈有话对他说,他惭愧地低下头,抢着说了一句“I’m sorry”,最近他的表现不够好,让妈妈生气,也让小诺伤心。
林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自己和大伟的关系。想来真是奇怪,自己一个未婚女性,却要面对 “和孩子坦白妈妈交了男朋友是什么体验”这种伤脑筋的问题。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她决定还是采取迂回战术。
她问艾伦两所学校里,他更喜欢哪一所。还以为孩子会口是心非,没想到他想也没想,就响亮地回答“实验小学!”下一个问题是问艾伦想在哪所学校读书,这个提问让孩子有些困惑。他执着地让林忘区分“想去”的“想”,到底是want to(想去)还是going to(要去),林忘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孩子无法说出逻辑缜密的话语,可他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他也不想去国际学校读书,可他却必须要去。看起来是两个选项,其实却只有唯一的选择。
“我不想……你们吵架!”看着林忘复杂的表情,艾伦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上回在国际学校外的争执,尽管她和大伟都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保持平静,可艾伦却什么都懂。
那天,他们没有坐大伟的车,林忘打了辆网约车送他回家。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妈妈的神色,他发现她的嘴唇始终抿得紧紧的,眼神也冻上了一层冰霜。
“大伟叔叔不高兴,妈妈也不高兴,都是为了我。”艾伦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之前他不懂事,惹妈妈生过气,还害得姥姥住过院,他不想这些事再次发生。只要大家都开心,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包括接受妈妈再婚这件事。
“I don’t care(我不介意)……妈妈和大伟叔叔在一起高兴,我也高兴!”
艾伦扬起小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林忘只听见耳边响起“哗”的一声,心里的那座冰山,彻底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