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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清2023-12-07 14:193,396

  还以为大伟的泄密会成为艾伦情绪失控的又一个导火索,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却和林忘想象得有些不同。

  和大伟不欢而散后,林忘把艾伦送回家,马不停蹄地赶去肉联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开会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助理小徐都看出了她的不安,在休息间歇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林忘来不及和她解释,赶紧奔到会议室外,给莫英打了通语音电话。

  她把大伟说漏嘴的事告诉了母亲,让她多关注艾伦的情绪,话没说完,莫英就直接切换到了视频通话模式。

  “艾伦没事儿,你自己瞅瞅,是不是啥事儿没有……”

  视频画面中,莫英特意举着手机凑到艾伦面前,看见林忘的脸,艾伦高兴地喊着妈妈,还问她回不回来吃晚饭。

  不对呀,按照艾伦的中文水平,应该能听懂大伟那句话的意思,可为什么他却无动于衷?

  林忘纳闷着挂断电话,百思不得其解。

  下班回到家,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林忘还是觉得忐忑不安。母亲下午没有打电话来,说明家里并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可她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之前因为自己说错一句话,就能引爆艾伦的狂躁症,如果让他知道“妈妈”是假的……林忘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先探头张望一眼,家里似乎一切正常,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艾伦最近爱看的《音乐公主爱美莉》,沙发上却空空如也。林忘狐疑地推开门,正搜寻艾伦的身影,一声响亮的“妈妈”从背后响起——艾伦正陪着姥姥在厨房忙活晚饭。

  “我和姥姥……包饺子!”艾伦像是藏着什么宝物要给林忘看,兴奋地把她拖到餐桌边。

  桌上已经摆了百来个饺子,个个都像精神饱满的士兵一样,列着整齐的队伍。

  “艾伦,这都是你包的呀?”

  林忘大吃一惊,刚要夸他两句,站在桌子那头擀饺子皮的莫英却努了努嘴,示意她看艾伦面前的那摊“杰作”。

  说它是饺子两头不尖,说它是馄饨肚子不圆……林忘看着那一小堆奇形怪状的面疙瘩,再看看封口处东一撮儿西一块儿的饺子馅儿,和明显是破皮之后又在外面包上加固层的“双皮饺”,嗓子不由得一紧。

  艾伦献宝似地拿起一只双皮饺,刚要喂到林忘嘴边,小胳膊就被莫英拍了一拍:生的,这可吃不得,吃了要拉肚!

  艾伦听了眨眨眼,看看饺子,又看看林忘,嘴里念念有词:生的……uncooked……生的……说着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脸疑惑地问林忘,为什么大伟叔叔说他“不是生的”?

  孩子困惑的表情让林忘哭笑不得,心中一块大石头也渐渐落了地,看来艾伦对多义字的概念还没有完全掌握,也就意味着他并没有听明白大伟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生的’的意思就是……艾伦还不是小学‘生’。饺子的‘生’,和小学生的‘生’,是同字不同义。就好比‘今天’、‘明天’的‘天’,和‘天真’的‘天’也不是同一个意思……”

  林忘把多义字的概念讲解了一番,举了几个例子之后,艾伦似乎有些听懂了。他从小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小心地翻开一页,在左边写下了“音乐公主”,右边则写了“公司”,接着又用荧光笔把两个“公”字圈了一个圈,然后在空白处写下:same but not the same(一样又不一样)。

  林忘对他记笔记的方法好奇起来,她随手翻了一翻艾伦的笔记本,几乎都是这样中英混杂的记录。中间有好几页的页脚处用简笔画了小人的哭脸,艾伦说那是陈不乐画的,因为“不乐”,所以是个哭泣宝宝。

  看着陈不乐幼稚的画风,林忘不禁皱眉笑了起来。

  她只知道艾伦在琴行学贝斯的事,却不知道原来陈不乐的教学范围早已超越了音乐的范畴。笔记本上几乎每一页都有哭泣宝宝的“大作”。

  为了让艾伦尽快适应新环境,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努力,甚至连陈不乐也成为了这个阵营的主力军,可身为男朋友的韦伟却一直在拖后腿。想到这,林忘就闷闷地提不起精神来。

  吃过饺子,艾伦看了会电视就进屋读绘本去了,林忘和莫英在客厅一边看节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有个视频电话拨了过来,林忘一看是大伟的头像,赌气按了挂断。没想到大伟却不肯罢休,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林忘失去了耐心,索性把手机关机,向茶几上一撇。

  还以为世界终于可以清静片刻,没想到敲门声又响起来。

  “来了来了——”

  林忘不耐烦地回应着,刚要起身,不小心把拖鞋踹到了沙发底下。门外的人似乎比林忘更不耐烦,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林忘只好光着脚跑向门边。

  开门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等看清来人是大伟后,林忘的脸色刹那间比冷风还要冷上十倍,她立刻就想关门,大伟的脚先伸了过来,抵住了门框。

  一个说聊几句,一个却说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僵持不下,屋里的暖气都被吹跑了。莫英实在看不过去,警告他们不能“殃及池鱼”,她建议两人在小区散散步,小风一吹,大脑就清醒了,说着冲大伟使了个眼色。大伟会意,赶紧把林忘往外一拽。

  “哎,我鞋还没穿呢——”

  林忘的抗议被一声关门的巨响淹没,她愤愤地甩开大伟的手,从门口的鞋柜里随便找了双雪地靴套上。冰冷的脚掌被温暖的毛绒一包裹,林忘的气也消了大半。冷战不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她还是决定和大伟好好聊聊。

  

  夜色如水,可在月下散步的两个人,内心却不平静。在小区花园里绕了三个来回,大伟的话题也围绕他托了好几个朋友才搭上国际学校这条线绕了三个来回,林忘实在忍不住开口了,她把上午参观时观察到的问题一一列举出来,却被大伟不耐烦地打断。

  “你这不是吹毛求疵嘛!”

  在他看来,国际学校的校舍气派,设施齐备,师资力量雄厚,同学非富即贵,尤其是最后一条,无论对于艾伦,还是林忘,都是不容小觑的人情资源。

  林忘一开始没听明白什么是“人情资源”,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她对大伟的良苦用心又无语又好笑,瞪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出声。

  大伟被她盯得有些心虚,连忙改口说他推荐艾伦就读国际学校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让林忘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我不觉得艾伦是我的‘负担’。”

  林忘斩钉截铁地纠正这句话,大伟听了却戏谑地一笑,他问林忘,对于她来说,艾伦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林忘一时语塞,“家人”两个字在喉间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叹了一口气,直白地告诉大伟,她们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家庭,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攀什么关系。她唯一的希望,是艾伦能够得到真正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大伟却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反问林忘,从小到大,她拥有过真正的快乐吗?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找感觉。就连当初谈恋爱,也是大伟死乞白赖地追了一个学期,她才勉强点头。

  说起当时的情形,他满脸不高兴:“我看你那样子,不像是陷入热恋的少女,倒像是奔赴刑场的秋瑾!”

  大伟的一番话,把林忘带回了大一的那个夏天。

  大伟总说他对林忘是一见钟情,他比她高一届,林忘大一新生报道的时候,他已经升入大二了。作为学生社团的积极分子,大伟主动报名参加新生报道工作。

  林忘记得报道那天自己发烧了,母亲要忙厂子里的事,派了个司机把她送到校门口。她不好意思让司机帮忙,坚持说自己能行。目送车子离开后,她艰难地拖着大包小裹走进校园。

  38度的高温天,人人都热得汗流浃背,只有林忘抱着胳膊发抖。是负责引导的大伟看出林忘身体不适,赶忙领她去医务室,又贴心地替她送水送药,连行李也是大伟送到女生寝室的。

  当时,林忘只觉得这个学长人挺好,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显得很可靠的样子。没想到才认识不到一个礼拜,大伟就抱着玫瑰花在宿舍楼下告白,说让林忘做他的女朋友。

  林忘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还小,想以学业为重。没想到大伟听了她的话,却会错了意,以为林忘觉得自己成绩不好,配不上她。

  他痛下决心,决定在不影响大二课程的情况下,重修大一的学分。辅导员得知此事,都劝大伟不要冲动,可他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大二结束的时候,他的绩点是3.7分,位列专业第一。

  第二次告白,他没有带玫瑰花,而是带着他的成绩单和所有重修记录,以及他申请保研名额的申请书。这一次,林忘点头说了YES。

  大伟说她笑容勉强,其实那是因为紧张。她甚至能回忆起当时从大伟手中,接过那张成绩单时,纸面残存的他手掌心的温度。那是最浪漫的礼物,比任何美丽的花,昂贵的香水都能打动她的心。

  那是一个男孩愿意为爱情付出一切努力的决心。

  可当初那个眼里有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大男孩去哪儿了呢?8年了,他们早就从大学毕业,大伟直升硕士,又直升博士,最后留校工作,成了学院里最年轻的大学老师。他胖了,头顶的头发也开始稀疏起来,可这一切都不重要。她在乎的本来就不是他的外表,而是那颗炽热的心。

  可她却渐渐感受不到他内心的温度了。她只记得耳畔那句冷酷的“闭嘴”,还有他看向艾伦时冰冷的眼神。

  “大伟,也许我们……”

  林忘的后半句话被一阵震动声打断,是陈不乐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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