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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清2023-11-15 08:522,637

  本以为卸下积压在心头的重负,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没想到林忘还是失眠了。艾伦的房间就在隔壁,两人的床不过一墙相隔,林忘屏息倾听,却听不见一丝动静。她打开手机,聊天软件的对话框没有关闭,陈不乐的头像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林忘……你不会真想把艾伦送到寄宿学校去吧?”

  林忘没有回复这条消息,从陈不乐的语气就能看出来,他对此并不赞成。想来也觉得唏嘘,一开始大伟提起想让孩子在学校住读的时候,她还和他大吵了一架,觉得他这人真是冷酷无情。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自己的心态竟也发生了转变。

  她没法告诉陈不乐,她是真的累了,也怕了。炸弹——大伟对艾伦的描述无比精准。这个孩子就像一个炸弹,无时无刻不让她提心吊胆。自从她知道艾伦的存在后,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为他犯愁,一起床就开始为他奔忙。她的生命仿佛单调得只剩下两个字:孩子。可这个孩子本不该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今却如陨石般把她的生活砸得七零八落。

  林忘把手机扔在枕边,烦躁地翻了个身,试着闭上双眼,可还是睡意全无。她只好又点亮屏幕,在网上查找催眠歌曲,刚想播放,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然后在她的房门外站住了脚——然后是几声极其轻微的呼唤:Mummy……Mummy……

  林忘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打开房门。

  门开了,艾伦望着林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憋了半天才说想上厕所。上完厕所后,又在客厅磨蹭着不肯回房间。林忘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方才遍寻不见的睡意,此刻如潮水般袭来,她困得睁不开眼,却还得应付面前这位“小祖宗”。艾伦一会又说肚子饿,林忘只好摸着黑给他热牛奶、找饼干,没想到孩子只喝了一口牛奶就放下了杯子,看着饼干上的小熊头,突然问林忘:Where is Barry?(拜瑞在哪里?)

  林忘一头雾水,问了半天才知道艾伦口中的“Barry”就是林念留给他的那只小熊玩偶。深夜才到家,行李箱都没收拾,艾伦的小熊也不知塞在哪个角落……林忘累得不行,实在没有心力再去翻箱倒柜。她尝试着跟艾伦沟通,等明天再从箱子里把小熊拿出来,艾伦却突然委屈起来,眼泪汪汪地恳求林忘把Barry从那个逼仄的箱子里“救”出来。

  艾伦的哭喊声把莫英也吵醒了,她迷迷瞪瞪地从房间里冲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闹清楚之后,莫英赶紧从艾伦的床边拿来一个大熊猫玩偶。这是她特意托朋友从成都大熊猫基地买的“和花”的毛绒玩具,圆滚滚的特别可爱。莫英把花花塞到艾伦手里,哄他回房睡觉,艾伦却坚持要Barry陪。莫英好声好气地相劝,艾伦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她的心脏又开始不舒服起来,却怕林忘看见了着急上火,只好侧过身子偷偷佝偻着,轻轻拍打着左胸口。没想到这个小动作还是被林忘察觉,她又是心疼,又有点不忿。莫名其妙地从天上掉下个孩子,每天折磨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连病中的老妈都得跟着为他操心……

  “艾伦!你闹够了没有?”

  林忘把心里的委屈全吼了出来,艾伦起先没听懂“闹够”的意思,可他却从妈妈的脸上看到了失望和愤怒。艾伦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他又把妈妈惹生气了。

  “Mummy, Why are you upset again? What did I do?(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我做了什么)”

  艾伦像是扭糖一般拽着林忘的衣角来回摇晃,又是哀求又是撒娇,林忘却误以为他还想继续闹别扭,冷着脸把他推开。她把莫英送回房间,看着她吃药睡下了,轻轻替她带上房门。

  客厅里,艾伦还在那里站着没动,一脸不知所措。林忘看见他眼眶湿润着,嘴角牵了一牵,好像要说话,可她却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折腾不动了。

  “回房间睡觉。”她只说了简单的几个字,回到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很久没有动静。林忘一直等到艾伦一墙之隔的小床发出“吱嘎”一声响,才熄灯上床。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起床去肉联厂,下个星期市里来人抽检,在这之前一切都得安排妥当。这个礼拜估计都要在忙碌中度过,没办法陪着艾伦,而母亲的身体又没好利索,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应付起孩子来都觉得力不从心,何况莫英还有心脏病……

   

  时差再加上失眠,林忘翻来覆去一夜没睡,五点多的时候,她索性不再挣扎,起床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慢慢喝着。天刚破晓,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安详。

  楼下早市渐渐热闹起来,卖狗不理包子的摊位前,一对祖孙不知为什么争执起来,老人愤怒地把孩子手里的包子打落一地。孩子哭着把包子从地上捡起来,拍拍灰又塞进嘴里。这一幕看得林忘心里酸溜溜的。她离开窗边坐到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了会神,然后轻叹一口气,打开行李箱,把小熊玩偶找出来,轻轻放在沙发上。

  再忍耐三个月,只要过了这段过渡期,艾伦就能入校住读,而自己也可以恢复往日的生活节奏。林忘试着以迎接未来的姿势张开双臂,故意咧开嘴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晃就到了七点半,艾伦和莫英都没有起床,林忘急着出门上班,只好轻轻推开母亲的房门。莫英还在熟睡,这段时间接连的变故,再加上心脏问题,她的身体也总是没有好转起来。林忘实在不忍心把她叫醒,转身走向艾伦的房间。

  艾伦已经起床了,小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也一丝不苟。他不知从书柜哪一层拿了一本绘本,认真地翻阅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见林忘进来了,艾伦献宝似地垫着脚把绘本伸到她面前,大声地说自己在学习中文。

  吃早饭的时候,艾伦也表现得十分乖巧,林忘准备了牛奶和烤面包,家里果酱吃没了,只好拿了一瓶花生酱给艾伦涂面包吃。艾伦看看花生酱,又看看林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就着牛奶把两片面包吃完了。吃完饭,他又自告奋勇要帮林忘洗碗。听说林忘要去上班,艾伦又像树懒一样挂在了她的身上,纠缠着要跟妈妈一起去。

  艾伦的热情让林忘有些无所适从,她尴尬地掰开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手,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妈妈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所以不能带艾伦同去。本以为艾伦又会像之前那样,立刻哭闹起来,可这次他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林忘纳闷,这孩子一夜之间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小炸弹变成了小天使。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可她总觉得艾伦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变了,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来昨晚接连两次的训斥,在孩子的心里刻下了烙印。看着孩子闪躲的眼神,林忘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不是真的想对艾伦发脾气,她曾经发誓要让他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

  是她的问题,明知道自己没法和孩子接触,明知道自己对承诺有着深深的恐惧,却还是一意孤行地要扛下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大伟说得对,让孩子住校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和相同年龄、相似背景的小朋友在一起,也许会比和自己这个“情绪怪人”在一起更开心也更自在。

  房间里传来鼾声,母亲还在沉睡,不如今天让祖孙两个人都暂时远离烦恼,好好地休息一下。林忘牵着艾伦的手,敲响隔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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