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一捺一点,下边带一个弯钩的是“今”,一点一横下边带一个拐角的是“亡”……艾伦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的铅笔在田字格上翻飞着,留下一个个七扭八歪的方块字。不一会儿,练字本的这一页就被填满。看着整页的“今”字和“亡”字,都被艾伦用画笔在下面加上了红色的爱心,林忘的眼眶再一次湿润起来。没想到,母亲当年无意之间取的名字,此刻却成了谶语——林念虽已“亡”故,可她对艾伦的爱却将永恒,她会陪伴着孩子的每一个“今”天,永远不会缺席。
昨晚,林忘在小诺的手心写下“念”字和“忘”字,这个哑谜让两个孩子猜了许久。夜深了,林忘和艾伦护送偷偷离家出走的小诺回家,一开门,小诺妈妈那张死灰般憔悴的脸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这个美丽的女人,平时连头发丝都打扮得一丝不苟,漂亮的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可此时的她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女人是打算出门报警的,可她身上还穿着睡衣,两只脚上的鞋子竟也配不上对……因为小诺的失踪,心急如焚的她早已无心打扮。看见小诺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轻轻落在了孩子的肩头。小诺怔了一怔,眼角隐约有泪光闪动。
和母女俩道别的时候,林忘偷偷地对小诺妈妈说了声“别心急,再给孩子一点时间”,女人思索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诺,别忘了‘念念不忘’!”林忘的嘱托让小诺和艾伦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回家路上,艾伦缠着林忘解答这个“谜语”,林忘却摇了摇头,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是啊。总有一天,孩子们都会长大,他们会知道这个“谜语”中包含的深意——无论是“念”字还是“忘”字,都有一个大大的“心”。接纳并不代表遗忘,只要有心,就能"念念不忘"。
林忘把和小诺的这一幕突发情节,编辑成了一个小故事,一股脑儿发送给了母亲莫英。去云南的旅行团已经结束了,同团的阿姨们早就回到了家,可莫英却没有回来。居委会王阿姨捎话说母亲还想在丽江多留一阵儿,提前脱团自由行去了。林忘知道母亲还在和自己怄气,气她冲动地和恋爱八年的男友提出了分手。林忘辩驳那不是冲动下的行为,而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可莫英却无法理解。
母亲的手机还是关机,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林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同样“失踪”的还有陈不乐。这几天一直忙着准备艾伦的领养手续,尘埃落定后才猛然想起自己错过了“灰蒙”的第一次路演。林忘赶紧给陈不乐打电话道歉,却得到了路演延期的消息。电话那头的信号不佳,林忘刚想追问原因,就传来信号中断的嘟嘟声,再打过去便无法接通。晚上她去陈家串门,陈静却说陈不乐临时有事去了外地。新专辑的造势活动就在眼前,乐队所有成员都忙得连轴转,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作为吉他手的陈不乐却不告而别。明天就要演出了,今天晚上还不见人影,陈静连声埋怨儿子,还嚷嚷着要给陈不乐改名叫“陈不靠谱”。
从陈家走出来,林忘又给陈不乐拨了个电话,得到的还是那句“你所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这小子,不会出了啥事儿吧……这个念头让林忘吓了个激灵,她赶紧给陈不乐发了条信息,催问他在哪里,是否平安。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加上“如果遇到危险没法打字,你就扣个1”。
陈不乐没有回消息,守在手机旁的林忘一直等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母亲莫英和陈不乐都遇到了电信诈骗,被关在遥远异国的一个闭塞的园区。骗子打电话要钱,林忘掏遍了所有口袋只够支付一个人的赎金,正在万念俱灰的时候,陈不乐一脸大义凛然地说“先救英子姨”,话音刚落,就被骗子一顿拳打脚踢。落在他胸口的拳头如雷声一般,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把林忘从梦中惊醒,门外的人似乎很心急,见无人回应竟砸起门来。回想起方才的噩梦,林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门开了,提着大包小裹的莫英出现在她的面前,催着林忘接过手中的行李,嘴里还抱怨陈不乐“送佛也不送上西”,一下飞机就溜了。
莫英一边整理从云南带给艾伦的礼物,一边讲述了陈不乐“千里寻人”的经过。林忘猜得没错,莫英脱团不回家的确是为了和女儿赌气。离团之后,她在丽江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累了随意找了家民宿休息,没想到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排在她后边等着退房的竟然是二十多年没见面的朋友老饕。
每当介绍自己的某一位老朋友,莫英就会加上一句“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然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林忘被陌生的叔叔阿姨抱在怀中,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可提起老饕的时候,这句都快听出老茧的话却没有再度响起。莫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和老饕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后来她和林天威闪婚,老饕也出了国,两人也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二十年后在云南又“狭路相逢”。
莫英絮絮叨叨地讲述老饕为了和她叙旧,把机票都改期了,又在丽江多住了一晚。俩人在民宿小院儿里自己做了一桌子菜,喝着当地鲜酿的啤酒,是如何惬意如何潇洒,林忘却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她不明白陈不乐的千里寻人,和老妈的这个老友老饕之间有什么关系,莫英却翻了个白眼。
“咋没有关系!要不是老饕他喝醉酒耍酒疯,非要打电话给那个‘老妖婆’,不乐咋知道我住丽江哪个民宿?”
提起“老妖婆”三个字,莫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莫英不知道民宿一带的信号不好,还以为陈静故意在电话里说话吞吞吐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莫英那一刻的忐忑不安都化成了怒气,再次讲述的时候仍然愤愤不平。莫英从丽江的工艺品商店给艾伦买了个瓦猫的布偶,这种造型奇特的小猫据说还是当地的镇宅神兽,此刻却被赌气的莫英拽着舌头蹂躏,威严尽失。林忘没敢问她口中的“老妖婆”指的是不是陈静,只好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在之后的叙述中,她确定了老饕那通电话的对象正是陈静,而陈不乐正是通过这通电话,得知莫英在丽江的落脚点正是丽江春天民宿。
第二天一大早,当风尘仆仆的陈不乐出现在面前时,莫英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陈不乐是坐着火箭来的,怎么“嗖”地一下就从沈阳瞬移到了云南。陈不乐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莫英。谈起大伟求婚后,林忘找他谈心,提起她已经不爱大伟时的潸然泪下,莫英这才明白女儿之前的崩溃也是源自于此。听说大伟在分手后企图用毒猫粮害死小雪,莫英愤怒得就要找大伟理论。
“这个大伟,我真是看错了他!忘忘,我也想通了,咱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和他这样的人攀亲……我的女儿值得更好的人!”
莫英的话触动了林忘那根叫作“家人”的软肋,她哽咽地叫了一声“妈”,扑倒在母亲的怀中。艾伦被客厅里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查看究竟,看见莫英就是一声欢呼,喊着“姥姥”也扑向莫英的怀抱。祖孙三代挤作一团,小雪也来凑热闹,跳上沙发“喵”了几声后,乖巧地趴在了莫英的腿上。这一刻的温暖,让林忘舍不得动弹,搂着母亲的脖子撒了好一会儿娇,忽然想起“灰蒙”路演延期后的时间正是今天,难怪他一下飞机就匆匆离去,甚至没工夫送老妈回家。想起昨晚陈静骂骂咧咧地叫他“陈不靠谱”,林忘不由得一笑,心里却明白这位“不靠谱先生”又为自己做了一件靠谱的事。
直到早上晨会结束,林忘的嘴边都挂着一抹笑容。市场部提交的新企划已经得到了林忘的认可,“真的”将借着新一季的《乐队的盛夏》节目,和人气乐队合作一首推广歌,授权给各个短视频平台免费使用,设计部还将配合歌曲拍摄一系列的搞笑短视频,随着推广节点逐步投放。这个创意是林忘从“灰蒙”的新专辑造势活动中学到的,陈静的大胆尝试给了她启发,她当场就拍板决定“真的”这次的合作方是“灰蒙”乐队。助理小徐把“灰蒙”演出的现场照投影到大屏上,陈静那一头浅金色的短发和夸张的哥特造型让场内一阵骚动,老麻第一个带头表示反对,林忘却没有理会他的义愤填膺,匆匆走出会议室。
“灰蒙”的路演是在中午,此刻赶过去也许有点晚了,可林忘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陈不乐她想让“真的”和“灰蒙”合作的提议。她还想让陈不乐担任新歌的词曲作者,她知道他有这个实力,他们会一起努力,让“真的”再次成为沈阳人心中的金字招牌。想到能和陈不乐一起达成这个心愿,林忘的心潮都澎湃起来。
赶到路演会场的时候,演出已经临近尾声了。商场外的广场上人头济济,林忘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前排,一抬头就看见陈不乐那张睡眠不足的脸。听老妈说,他们是坐红眼航班回来的,人人都在飞机上呼呼大睡,只有陈不乐在PAD上用编曲软件改改画画,几乎彻夜未眠。也许是缺觉引起反应迟钝,吉他效果器的失真调得过大,歌演完了还呜呜地响个不停,陈静不满地看向陈不乐,陈不乐则给了老妈一个求饶的表情。
这一幕趣剧让台下的观众笑个不停,林忘也跟着大家起哄,陈静无奈地笑笑,向乐手做了个手势,一段略带哀伤的前奏响起。陈静向观众介绍这是本次路演的最后一首歌《Last but not least》,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一般用在信的最后,写完这句话,信也就到了结尾。这是一首有关告别的歌,歌词讲述了一个故事:男孩暗恋了女孩十年,终于鼓起勇气表白的时候,却得到了女孩即将结婚的消息,他知道他们的故事也将落下帷幕,可他还有一个字从没对女孩说出口,他想用一首歌,把心里“最后但同样重要”的那些话像写信一样唱出来,然后把这封信永远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Last but not least,是由我们的吉他手陈不乐为他心爱的女孩儿所创作,他就是歌词里的那个‘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