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郝京哲像这一周的其他六天一样从车库里拽出了自行车,准备前往兴旺巷。
当上了厂长他才知道,休息日是比奖金更珍贵的东西。三厂的合作项目受阻后,郝京哲与陈锋、赵宏财商定,继续扩大兴旺巷的投资,又开辟出了早市、夜市两个经营板块,拉带着老区周边低收入的人群一起做起了小生意,虽然早夜市场那一排排地摊,比起路两旁装饰新颖的兴旺巷街景土气了很多,但那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气却再一次成功地吸引了一波市民的关注。
“京哲。”刚刚骑上自行车的郝京哲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回来。
“早啊阿姨,您这是逛早市去啊?”郝京哲一看是韩母,不由得心里有点发虚,韩娟为了不惹麻烦,保密工作连亲妈都防着,连带着郝京哲也得跟着圆谎。
“不逛了,早市有点远,娟子又不在家,前天秋民经理跟我说照顾家属,我要买什么给他打传呼,他派人送过来,你们呀也都注意身体,别感觉自己还年轻……”韩母又是长长的一通唠叨,郝京哲听在耳里只觉得鼻子发酸,老妈瘫在奉城好多年,这种唠叨也成了他遥远的记忆。
直到郝京哲骑上车子蹬出去很远一段路,韩母的话依旧在脑海中徘徊,除了流连那一份长辈的关心,韩母话里那句“派人送过来”让郝京哲开始了琢磨。
兴旺巷口,郝京哲推车前行,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逛街的人群一边应和着一个个摊点老板的招呼,一块五毛钱换了一套煎饼果子,一路嚼着进了办事处。
“秋民呢?秋民!去把秋民叫来。”郝京哲座都不坐,嘴里含糊着喊道。
“快去找刘总,让他小心点,厂长语气不善。”办事处一个干事小心地叮嘱去找人的市场保安。
一套果子还没吃完,刘秋民就跑了回来,又不敢说话,只好忐忑地站着。
“坐坐坐……”郝京哲三下五除二塞下了果子,搓了搓手问道:“听说你给游客送货了?多少人,送了多少趟?”
“目前就是给三厂职工家里有老人的送。厂长,我错了,我不该以权谋私……”
“扯淡,哪有给自己扣帽子的?我说你错了?让你说就说……”郝京哲被刘秋民的话气得直乐,这一路郝京哲终于把“派人送”这三个字琢磨出了滋味。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那是小本经营,想多卖酒怎么能不怕巷子深?
兴旺巷再长长不过二里地,早市夜市能影响的面积也就方圆两三公里,但只要能派人把兴旺巷的东西送出去,培养出大批固定客户,那无形中便是加长加宽了兴旺巷,影响范围至少能扩大到五公里。
“我没安排固定岗位,就是谁有空谁送一下,三公里一个来回,半小时没啥问题,办事处那三辆自行车换着骑,一天能送个一二十户……”
刘秋民见郝京哲并不反对送货,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送货的情况。不多一会,厂总会计师赵宏财也进了屋。郝京哲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找了个电话叫醒了赵宏财,这种时候他需要一个人形计算器。
“人力成本支出这一块,不用细算,少赔就是多赚……”只听了几句,赵宏财就给送货的形式下了阶段性结论,“从扩大影响的角度,横向比较广告费用,我们这种新模式性价比非常高。”
但郝京哲脸上的笑容只露出了一丝,却听到赵宏财继续说道:“只是这种方式还比较原始,还可以进化。”
赵宏财拉着一脸不解的郝京哲走出办事处,指着往来的人群说:“假如西巷口就是送货的起点,你就是送货员,现在整条巷子都知道了可以送货的消息,但你最远只能到小广场,东巷口的客户你怎么办?”
看着长长的兴旺巷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郝京哲的脑中浮现出了翼北市的地图,赵宏财说得没错,三五公里的距离,送货员可以骑着车往返,但超出这个范围送货就无法成为常态。
郝京哲隐隐觉得,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与兴旺巷有关,但又与韩娟正在谋划的合作有关。
“老二,我这没鸡蛋了,这大娘溜达过去,你给她抓两个……”嘈杂的人声中,巷口一家早餐摊的摊主站在台阶上,向着巷子里的另一家早餐摊喊话,兴旺巷上谋生的人们不是街坊就是亲戚,这种我家没有他家借的情况并不稀奇,但听在郝京哲耳朵里却如同起夜打开了手电,他笑着拍了拍赵宏财的肩膀说道:“客户太远,你问我怎么办?好办,我不送!”
“行啊,厂长,你悟了。”赵宏财不着痕迹地捧了一句,但也是由衷地高兴,未来一段时间又有自己这个总会计师露脸的机会了。
小小的兴旺巷办事处显然无法装下郝京哲大大的计划,兴旺巷早市还没闭市,赵宏财、刘秋民就被郝京哲拉到了三厂机关楼,和陈锋一起开起了闭门会议,会议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当然也不排除在日后执行的时候朴旭东那边会听见风声,但郝京哲不担心,拿着朴旭东的投资加强兴旺巷的业务,这应该就是对方愿意看到的结果。
三厂的会议从天亮一直开到了擦黑,下班的时间竟然比平时还要晚,当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会议室时,郝京哲又回到办公室做起更加保密的工作计划,晚上9点,传呼机急促地响起,上面显示着马兵留下的信息:厂长速来,韩副厂长回不去了……
两小时前,翼北市鸣春酒店。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熟悉的装饰,韩娟心中感慨,这是七天以来她第四次在这里招待榕森的客人,第一次谈目标,第二次谈对手,第三次谈潜力,今天应该是大决战了,“真是场场苦战啊。”韩娟心里念叨着。
与榕森的接洽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艰难。榕森有资金、有资源、有资历,只是被金主美国磨平了棱角,丢掉了和仁安争冠的欲望。
最初接触的时候,任凭韩娟如何画饼也提不起榕森的兴趣,直到韩娟无奈之下,赌博一样的用出了最危险的激将法,将榕森丢盔卸甲的历史羞辱了一番,才唤醒了榕森中国北区经理心中的仇恨,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换来了第三次、第四次酒席会面,榕森毕竟也算巨兽,任何一个动作都需要全盘考虑,更何况这次要合作的还是敌对方下属一个几乎走到穷途末路的分厂。
榕森方面的主要洽谈人,正是与朴旭东顶头上司金恩珠亦敌亦友的长谷川信。韩娟很不喜欢这个日本男人,他总是把自己苛刻的条件和要求隐藏在几乎完美的礼数之下,酒桌谈判可谓步步惊心,杯杯凶险,好在韩娟摸准了榕森想要找机会对仁安表示态度的小心思,只是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韩娟和三厂的能力了。
“韩女士,贵厂的意图,我们已经完全了解,韩女士也充分介绍了贵厂辉煌的历史,不过历史终归是过去的东西,我依然怀疑以贵厂现在的能力,即使得到了授权,也无法在仁安的压力之下继续发展壮大,那样的话,仁安笑话的就是榕森的眼光了。”酒过三巡,长谷川信开始了他的进攻。
“长谷先生,历史确实不能说明所有问题,不过日本也曾经由盛转衰,又由弱变强,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们也可以继续发展呢?”
“韩女士,我要提醒你,几十年前,我们两国几乎同时从废墟中重建,但日本的速度远非贵国可比。这也是我怀疑的理由之一。”
韩娟抿嘴一笑,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一个外院的孩子拿着一个罕见的可口可乐空玻璃瓶来到大院显摆,声称没人喝过世界上最好喝的饮料,但少年郝京哲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气走了对方,他说:“家里有长辈在朝鲜战场上缴获过这破玩意,有什么稀奇。”似乎什么问题只要涉及了国家,郝京哲便寸步不让,这大概就是军人家属的特点,但要说到这个特点,她韩娟怎么会输给别人?
“长谷先生,您知道朝鲜战争吗?”韩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本不想把话题上升到国家层面,但既然你提到这一点,那请回忆一下,只要中国人想做,还没有做不成的事,包括打败强大的美国,这一点怕是远非贵国可比,所以还用怀疑吗?”
长谷川信恍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他根本没有资格讨论的话题,一个国土上还有他国驻军的国家,一个无论繁荣还是衰败都被人拿捏的国家,所谓强大和弱小根本没什么意义。
“长谷川先生,我觉得我们彼此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口舌之争没有意义,联手对付仁安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见长谷陷入沉默,韩娟也没有继续让其难堪,迅速把话题带回了主线,“三厂的要求是,拿到电器零件的专利生产许可。这对于榕森来说这虽然是小生意,但能让仁安难受,这可是无价的结局。我干了这杯酒表达诚意,长谷先生随意。”
经过了多轮推杯换盏,长谷川信的耐心也被耗尽,代表榕森中国北方分公司亮出了底牌。
“贵厂的要求,榕森可以接受,但我方要提出的要求贵厂必须满足,如果无法达到,那我们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
即使已经喝得上头,韩娟依旧可以判断出,长谷川信的话并不是在为拒绝合作找借口,三厂将走向何方,在今晚之后也许就会有答案。